尔荐：暇时注论语，不见颜如玉——纪念胡不归/牛丽健
暇时注论语，不见颜如玉
牛丽健
不归兄约我去元大都赏海棠，我正在火车上。
我回微信：我妈妈病危，我在路上。然后就想起了不归兄的这两句诗“暇时注论语，不见颜如玉。穷固岁寒心·······”后面忘了。
不归兄回我：祝你妈妈危而为安。一路顺风。
其间收到了不归兄的询问，我回微信：我妈妈走了，我正跪在灵前。不归兄回我：节哀顺变。 泰戈尔说过“死亡是生命的组成部分，正如奶牛抬脚走路，落脚也是走路。”
我说：谢谢不归兄。等我回来一起去潭柘寺可好？
不归兄回我：好的。你回来就去。
等我回到北京。等我的情绪稳定了。今晚，又是一个不免夜，从微信朋友圈里才知道不归兄走了。
胡不归（中3）和友人
认识不归兄是从朋友林林那里认识的。一天晚上林林推荐给了我一本书《荆棘场上的散步》，一口气看了几章觉得非常喜欢。林林就把这本书的作者不归兄的微信名片推荐给了我。
之后不归兄经常给我发一些，他的古体诗词和他研究的《论语原始》。我能背出他写的一首词《鹧鸪天》：芳草萋萋傍水塘，葡萄簌簌桂花香。兰开剑气称君子，柳敷风清作窃娘。人独立，月微茫。白杨落穗粘衣裳。徘徊小径蝶心老，览物情弥徒感伤。他这些诗词基本上是用繁体字写的，有一些繁体字我肯本没见过，但不影响我给他的公众号上打赏。
之后不归兄就经常约我们出去玩。依不归兄的话，我和林林是脑力劳动者，得多多亲近大自然。第一次与林林在奥体公园和不归兄见面，对他的长相有点失望。一身廉价的衣服不修边幅，灰头灰脸但爽朗热情，像个忠厚淳朴的农民工。普通话也像农民工。难道那行云流水就出自这个人之手。
之后知道不归兄还是单身，没有工作，客居北京，靠文章打赏和朋友接济生活。我颇有微辞，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不工作呢？！这才想起他的众号上每篇作品下面都有提示“原创不易，欢迎打赏”。刚给学生讲到梁启超的《敬业与乐业》，一再给学生强调“有业”是做人之本，是人格上的自尊，是人“责任心”的体现。莫非不归兄的理念还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工作，耽误了他的理想和抱负？不能理解。
我就跟林林悄悄商量：不归兄妙笔生花，可以辅导作文吗？我给他介绍学生。答曰：不会普通话，当不了老师。
那当个编辑总可以吧？答曰：编辑不好当，坐班时间长，浪费时间。
那送奶工总算可以吧？早晨两个小时，下午两个小时。答曰：他一写一晚上，起不来的。
那给专栏写文章，各处投稿呢？答曰：现在投稿，很难有稿费的；就是有，也少得可怜。
我无语。
继续翻看朋友圈，翻到林林为不归兄发出的水滴筹《除了疾病和作品，他一无所有》“各位好心人：22年孤身文学追梦人胡不归一无所有：无车、无房、无存款、无医保，靠朋友救济生活。屋漏偏逢连夜雨。正他沉浸在编著《论语原始》时，却被查出癌症晚期！书眼看就要编完了，家里还有八十多岁的老母亲，不忍死！不忍死！不忍死呀！特向水滴筹发出求助。请大家伸出援手，救救他吧。”
林林在为不归兄发水滴筹时，我还沉浸在妈妈走的那个半夜喊着“上桥！上桥！”闭上眼睛妈妈苍白的脸就出现了。妈妈走后的那段时间，我想做个隐形人，对朋友圈不动不看，不想跟任何人有交集。
水滴筹是否就像从前的街边乞讨？一个人可以不努力不工作不积蓄不买保险，有难了，靠大家的爱心善良度过难关？我们随波逐流的好心，结果是什么？结果是只要打开朋友圈，每天都可以看见水滴筹，各种各种样的人，各种各样的病。我不理解水滴筹的目的，也不理解不接受不归兄的生活方式。一个人为了理想和抱负可以贫穷，颜回“在陋巷，一箪食，一瓢饮”；陶渊明“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杜甫住在破茅屋“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然，不能没有生存的能力！不能没有做人的骨气！尤其在30岁以后，无论身材还是贫穷都得靠自己啊！
启明星似乎划过了天空，我揉了揉眼睛继续翻阅，看到了共同朋友蕾蕾为不归兄发的文章《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他写的一手锦绣文章，一身的诗情画意，欣赏他的文章就好，不要近距离相处。接着蕾蕾写道：我们去成都玩了两天，去了武侯祠、宽窄巷子、都江堰、青城山等地。他倒是可以对历史文化，名胜古迹给予一些讲解，也不失为一个好老师，但行程都是我在张罗，吃饭坐车买水住宿，他完全是个甩手掌柜的，他连个路都不会去问，一声不吭，拎着个红色手提袋跟着我像个孩子似的。手机微信响个不停，又像多少国家大事要等处理一样。对于迷路又疲惫的我，简直是气的不得了。忍无可忍，问他为何不去问路？他说，他的普通话不好，别人听不懂。我也是没话说，我认为他实在是气人！大大的不中用！
看了蕾蕾发的文章，想起，我也曾在朋友圈写过对他的感受：
“不归兄《荆棘场上的散步》看完了，如此优美而清新的文笔令我留恋不舍，掩卷神往。书中的精神爱情，让世俗的我有种罪恶感。很欣赏他与女友之间的对话，出口成章，行月流水，各种的诗词文赋，名胜典故，信手拈来。看来不归兄真是看了不少书背了不少诗词，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啊！
可惜，据我所知，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人，却没有独立地生存能力。实践证明不归兄的女朋友离开他真的很英明（不归兄不想想为何被抛弃？不是所有的女人要嫁给物质。是女人要有匹配的安全感，不是给自己找累赘）。因为直到现在不归兄还没有学会营生（孔乙己还替人抄抄书，换一碗饭吃呢），还在靠别人给文章打赏，靠朋友救济而活。你的才华变不成你的生存，你的才华给你带不来收益，要才华何用？”
夜阑珊，天微明。不归兄呀，不归兄，你还不是回到了老家，让八十多岁老娘照顾你最后的日子；你还不是发出了水滴筹，让好心人给你施舍好心。此情此景，我可以说鲁迅的一句话么，“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或，我可以说，知识没有改变你的命运。
不归兄已经走了？此时我觉得我是不是很自私，是不是很冷漠？我想看看不归兄的微信空间，时间停留在三个月以前“余不才，年入中身，媾戾患疾······”不归兄果真走了。在我妈妈走后的三个月，走了。
我想，不归兄是不惧死的，他安慰过我“死亡是生命的组成部分，正如奶牛抬脚是走路，落脚也是走路”；我也知道荀子说过“生，人之始也；死，人之终也。始终俱善，人道毕也”。
我想，不归兄是怀着千古才人怀才不遇的辛酸和悲愤走的——可当阮籍途穷之哭？他对文学的那种痴迷，那种甘之穷困潦倒，是世俗的我所不能理解的。
作为朋友，不归兄滋润着我们的生活。他的热情随和，令我们温暖愉快；他的才华横溢，增进了我们的求知欲。
作为妈妈，我会教育孩子不要成为不归兄这样的人，读书的目的，是为了更自由的灵魂，更有尊严的生活。最起码，诗情画意是第二，独立生存是第一。
不归兄，天大亮了，我要去工作了。你走的时候我没有帮你抱歉，但我记起了你发我的诗“暇时注论语，不见颜如玉。穷固岁寒心，蕨薇若可曲。遥思沂水间，待我春风浴。赐也徒能言，安知天默酷。”
胡不归，1968年生。本名胡善德，山东五莲人。好学不倦，友向古人。先后出版了自传体小说《荆棘场上的散步》和《读陶渊明集札记》、古诗词结集《辍耕微吟集》。近几年又将论语研究成果编成了近170万字的《论语原始》，还写了大量古体诗词。2019年因病不幸去世。
玉渊潭观樱十四首
胡不归 遗作
丙戌清明后，甘棠诗社同人，邀京城诗友，游玉渊潭赏樱，遇雨，凉甚，归赋绝句十首。
玉渊潭侧早樱垂，细雨斜风拥燕回。非是无心裁秀句，三春三月骨如灰。
东瀛盛曰此花好，我亦绕街看百回。如雪舜华同电抹，明朝何处抱琴来。
流红试托钓船高，可惜垂樱抱板桥。桥下有人人似玉，倚橈听雨忘横箫。
夹岸雪飞总雨飞，海棠初发柳长眉。十三学绣东君女，休为轻阴便拟归。
霏微油雨凝青岚，萧瑟柳光不起绵。未厌饮虹忽散雪，媧皇天女斗婵娟。
岂有豪情当禹锡，恨无薄幸敌牧之。料应为他狡童笑，敢卜来生与子期。
学种七松苗尚短，试插五柳色如泥。卅年无计留春住，寻坐愧呼某在斯。
灵均芷蕙渊明菊，周子荷莲林甫梅。不到漆园谁领此，心涛如蝶作烟飞。
风定鹅黄偷上枝，雨前紫穗尚云稀。停云归鸟陶潜解，正是沂间舞雩时。
玉兰交嗅柳笼堤，青草上阶笋出泥。今日爱花非昔日，樱花虽好莫吟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