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诗苑】唐明‖秦楼楚馆(9首)
秦楼楚馆
捎带秦晋之好沐楚风明月
沟渠上，荷芰芊芊
泽花送爽。现叶痕蓬露
珠玑随势镶嵌珊瑚树的穹隆
和枝丫。木屐响彻四方的左厢
传至右厢，西宛溪抱
凌清竹一径曲折竿竿雨声
穿苔抬阶，一纵一晃
凉浸发丝黛鬓簪花摘虹颤霓
蝉鸣且驻园柳合烟濡波
步亭榭汐华泛舟槐堤咏诵
来漱泠泉。见菡萏捉虾
婆丽颖灿一并现春裳怒卷
一失郢都、再失川中
三失蜀地。弓矢车马粼粼
瘦骨嶙峋的王后却是楚女别嫁
寒春暮雨，在秦宫指挥若定
……征伐。后殿折腰征伐
彼此崔巍相战互讨
檄文漫卷竖戟戈兵的伐楚之声
四十万众，狼烟跌宕起伏！
挥戈向娘家人，征讨。
卜楚辞者屈原诘屈聱牙的诗篇
蜥蜴镶嵌琉璃
犹赛破碎的玻璃声
蝤蛴阵阵绽开乳房赤裸的左衽
楚哀王千思不解
何因楚女为秦王后仍不休干戚
灰暗日启的天幕纱幔卷夔舞
曲水流觞，群贤毕至也无用
日后。楚亡
日后。风传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果然风卷残云的项羽
手刃子婴。烧阿房宫而泄愤
汉家江山永固却承楚艺秦律
哎，秦楼楚馆，多了一个
肥艳妖娆妩媚的肉彘
盖因其为秦妖惑汉帝么？
赵王如意。你何期回长安探母
死得不明不白——
何不振钺疆场为母讨回尊严
让坑杀四十的赵国铠甲勇士
夺回义旗，囿于成见
乡村医生
雪卷红浪的乡村医生
赤脚医生在冰凉酷冬
刀尖上行走血流成河
他还可以用针灸法刺破肌肤
深入堂奥和寂寞
从一个词，内核上
了解“赤脚医生”这个属性
在冬天。深入每一个家庭
访贫问苦，他融入集体
却常常只有一个人在奔波
在乡间的路上随风雪潮起潮落
席卷每一个村巷
于田间地头，送医送药
骨髓里，只有一个使命
以革命的名义响应党的号召
不穿白衣的天使
披尘缘埃土出土长
把生的寄托给予人民
服务于大众只传播有道理的声音
栉风沐雨的观音鸟
会吐血的红杜鹃
山花。果穗。石桥。
泥泞的仙乡之路
上山采药
秉持祖国古老的中医遗传
倘若
没有另一只金刚鸟做伴
一本红宝书
在他眼前展翅飞翔
爱医的候鸟人
如久违的妖娆的女巫
热爱集体
却愿布施慈溪之水
嫁与这个穿雨著风的乌鸦
她说，聆听你的足音耳聪目明
伴随你的左右心底坦荡
一只乌鸦栖息或飞翔总要
有另一只乌鸦携行陪伴
拉奥孔
肌肉骨，嶙峋抽搐扭曲紧绷
既便虎豹当道，死亡临近崩溃
也在弥留之际
让迸发于骨髓和灵魂之力
聚势挣扎，毅然决然
搏击之念在永恒中呈现
刹那一瞬，三人皆不甘于束缚
尽量摆脱这囚笼似的牢狱
昙花一现把握仅有的一线生机
精神上升到扭曲的维度
一个濒于死亡
一个已经绝望
一个刚刚解脱
蓄势待发之力请激起千层之浪
鼓励他们，节制
毋庸置疑，用最后一点希冀
再齐心协力助战
不须让之俯首称臣
不使蛮力勉为其难而束手就擒
蛇袅娜妖娆。娉婷摇曳
纠缠助力，让肌肉绑定骨头
绷断几根肋骨和筋……
仍在一起汹涌澎湃
波澜壮阔般驰骋纵横捭阖
惩处之罪与罚
救赎茁丽！
拯救受苦受难
在拉奥孔面前
我们显得多么渺小可怜
悯惜和畏畏缩缩
在一个悖论下乞讨活着
如同一个犬儒
仅满足于眼前尚有吃喝
乞求被眷顾，或供养
像狗一般摇尾乞怜
做一个体制内的顺从者
纯洁之厘度
神既给予我们肉体
令之纯粹与不洁
污之不净，寂寞克守
秽土转世，生而赴死
不止一次轮回降生
浊诟其肌肤，颠簸其劫难
而后谴责之罪及罚
使人与性遭致批判和惩处
神既考验我们的勇气与胆识
又挑战我们的忍性及耐心
并从人人肋骨上
取下一根骨头。
造出另一个异性诱使我们
颠覆我们的意志
诱惑另一半，婚配嫁娶
派对。生子。繁衍。劳动
耕耘万物，扶助苍生
劫难蹈矩循彟危机四伏险象环生
这样。必归之于不朽剥蚀永记
驱逐出伊甸园的安逸和不悯
令人诗意地栖息于大地
让神经略尴尬不祥吉兆福祗
种种迹象表明纯洁之厘度
肉体忘却人与神所达成的契约
共识。贪婪、欲望
厄运。轻狂、浮念
就此类比，毕竟不是本愿
如剥下我们衣服让之一无所有
如剥夺我们羞耻让之一丝不挂
必遭致我们单纯之心
割舍不尽的幻象
终将逝去的青春来去无牵无挂
这样。在行将老去尚存一息
于弥留之际。回顾当初
留恋旧时光。欲盖弥彰之罪
犹如历历在眸，目友人帐
俱不带来和带走。坟草葱绿
墓塚茫茫，芸芸汐传
两眼昏荒，俨然桑海敷况
雪鸡在寂静禅院中轻啼
1
风絮迎雪吹寂静的禅院
门隙洞开衔山影一黛
凸凹不平纵横缭绕含雪声处处
层层叠叠归之于寥寥数语的叮咛
一山崎岖的山道，一径虚竹
两行柏影，能染黑我们眼睛的
乌鸦。在飞，或栖……
空无禅怨，敲击木鱼的声响
在芊芊泽花掩映的藏经阁
见菩提根下，浮屠塔渐渐上升
弥漫了一望无际的白
也似雪野翻浪，于肇始
滚过溪边须臾须弥
芦花一纵，勾勒出一道风景
且平平仄仄押韵
暂写瘦词两阙梅诗三叠两行
抵达空泛飞落紫荆台上
晨鸡栖树轻啼嘎嘎嘎叫个不停
疑啄珠玑之白
如米飘落的雪声犹似
林中滴水霓裳羽衣曲般碎玉
颤音，欲盖弥彰
在落雪的禅院——
剪成白羊毛的雪纷纷扬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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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树不飞雪凿击殿上月的声响
今夜，我必枕思于
步幽成丝篁的大雪纷飞之中
竹山豹踪鸡爪之迹与痕
也纷纷扬扬似飞絮
在梅盏斟朵的幽忧中积芳掬香
蜡炬始斗风寒静握一个寺院
梅绽雪撷香粒
雄鸡轻啼在抚琴中司晨晖达
聚手吹箫蔷的风
在雪大如席中飘……
纤纤堪手摘。移山的夸娥氏
负山两阙抵达凤凰城的雪
鸡裁三声，绕寺漫卷
聆听钟与鼓，敲碎雪聚的禅院
说 楼
全是泡沫，这些迷楼
无人去购买
烂尾，如迷你裙下的腿和脚。
犹如脚趾在鞋上挖孔
再造一座殿堂
这些晃动在人们眼前的迷楼
令人乞恨连连
垂涎三尺。但恒久以传
只留在人们的梦中
或者似海市蜃楼
在隋炀帝储诟纳污的香雪迷楼
唐传奇说郛景描的芳泽
宋话本拍案惊奇的诗观
瓦子勾栏。说书人在掌嘴
一绝如尘的一笑。倾城倾国
举世爱戴美瞳倩女幽魂所偎
哭丧棒堆红依翠
环映白日梦的迷你裙
琳琅满目。尽管
山河空念远
我肯定这些形状各异
林林总总的建筑
它们堆一起
似一些让人艳羡的积木
能住三十七亿的人民
十四亿的桥梁为彻彻底底的营造
这些死去的楼盘
鬼城。我安于心忧炭贱
愿天寒么？地冻三丈的矛与盾
杜甫在草堂，所念——
“安得天下寒士俱欢颜
独如我眼前独破建此屋”
亦诚所愿……
我们在盛夏饕餮的泡沫里居住
却在寒冬
等待鹿死谁手的谎言
和欺骗
浮青映白
冬季万物皆秃的光
让萧瑟肃静的四肢显出叶脉的轮廓
浮青映白，
无数华丽雕塑和油画装点的梵蒂冈
和佛头的明与亮。
晨光与白昼的明与亮，
将最后一丝暖意割去。
而黑，将河床抬升
让亮色还原为明之波……
发丝，挥舞最后一次拳头，
梦见丛林枝繁叶茂。
一个被冬天剃度的城市，
雪，如剃刀。
一夜之间……
我们的头颅
将在犀利中变成太阳。
谁能让另一个头颅
毛发丛生！
让霜花泛白，让我们老去……
而不知光阴虚度，
成为向冬天下跪的膝盖！
现在。
头顶的膝盖头，正挥霍无度！
无数头颅，正汹涌澎湃。
冬季恋歌。多么渴望头发丛生。
让一头披头散发的猛犸象在头顶漫步……
一头澎湃如金的雄狮
披头散发在岩顶咆哮
狮子座的流星
必须用一头金发激励宇宙之光
如一个诗人，
让李金发口衔一头乌发
而另一个诗人
何其芳将在预言的声音中
点燃头顶的火
一个被剃度的冬天
需要一个长发飘飘的脑袋
装满雪。
光临我们。
在沈从文笔下旦夕祸福及凤凰城一夜
勾留凤凰的故道并湖水一掬于桃源放舟，
苇荡一泛，效梦泊风，如警句。
恰二拍惊奇，融三点夕阳如珊瑚，
在枝攀冬烘炊烟的树下，
见无处落木正煨雪声。
一片净白的雪声，果然白凤临降！
招致凤凰城的沅江，像凤凰升起。
缕缕江水恰芦花奋扬从边城轻许潦倒一折，
丈夫为舟坐的妓送饭。
而今他们却要因无望能来的虚客报怨，
羊咩咩在叫，正朗诵词章。
掌故韵温掌心在花坂濡染的望江楼，
从沈从文笔端充满空阔奥义的叙述中
果然会飞起一只凤凰。
吊角楼，凭黄永玉的画展开澎勃的想像力
藕臂乳肘的女人梳头裸沐毋庸虚张。
扮相俏丽的王阿婶用篦子篦下了小说，
而那位沈家少爷伫立于他菊花似的文字下
用笔轻轻一抹，鸭头着绿，
正上树梢的飞雁在雪中送炭，
火红的雁爪，鸭脖闪闪飘萍般锃亮。
屋舍瓦亮的巷子，喊街的筏工在收钱！
收捐的兵丁，为下一年折半的募款
选一只凤凰做邻。而女子则与他的相好
宽待能勉去好些。勉为其难的押司
押着犯人羞与与你说话便从字缝中溜走，
黄永玉在一篇散文里写道:
任何布道者，都铁骨铮铮！
我们何必怨恨每一天？
黎明即起，暮夕而寝。
巾帕在油乎乎的国画颜料里浸染。
弦子声用白昼的舞步在启示什么？
而凤凰究竟是一只鸟还是一座城？
这个值得搾干的问题
用舟子搬撸的手头算计，
就是今天又赚了几文。
要是明年艳福不浅就能娶上新媳。
步辇街的雪
到步辇街的雪中
听雪……
比在画镜扑絮，
要好些。
没见李白咏燕山的雪如席，
那么大的雪下起来一定很慢
那乡，那山，那河，
灰的，白的，黑的。
灰的农舍，白的山脊
四面的白抬起黑，
让黑色河流凹陷。
刀的刃把山峰削尖，
让雪光冲天。
雪刃上的白锃光瓦亮，
那壤那岸，那岩那水
皆白如诗篇。
羊群向西走，
云雪朝南堆。
北边有荒林，
大雪朝西吹。
作者简介
唐明，著名作家、学者、诗人、画家、艺术评论家、历史学家。河南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闻香识玉：中国古代女子闺房脂粉文化史》(上海三联书店版)、《香国纪：中国历代闺阁演变》(人民日报出版社版)等书，长篇小说《淘米水》《鼠群》《中午》等，长短诗三千余首，另有《中国兵器史》《中国佛典钩沉》《中西方艺术史鉴》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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