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庆中|粤东名士张维屏涉红史料漫谈
粤东名士张维屏涉红史料漫谈
宋庆中
[内容提要]文章通过晚清番禺张维屏《听松庐诗钞》中《溪山访梦图为陈厚甫观察钟麟题》一诗探析了张维屏的红学观;同时,藉该诗考证了陈钟麟《红楼梦传奇》的创写时间应为道光五年至十年(1825-1830)。此外,还附带探考了张祥河获知《红楼梦》本事“明珠家事说”的渠道或源于张维屏。
[关键词]张维屏 《溪山访梦图为陈厚甫观察钟麟题》 《红楼梦传奇》陈钟麟 张祥河
在《红楼梦》本事中,“明珠家事说”流布甚广,拥趸亦多,番禺张维屏(1780-1859)即是其中一位。一粟《红楼梦卷》录其《国朝诗人征略二编》卷九“性德”条云:
【性德】容若,原名成德,大学士明珠之子,世所传《红楼梦》贾宝玉,
盖即其人也。《红楼梦》所云,乃其髫龄时事。其诗善言情,又好言愁,摘
录两首,可想见其人:“予生未三十,忧愁居其半。心事如落花,春风吹已
断。行当适远道,作计殊汗漫。寒食百草长,薄暮烟溟溟。山桃一夜雨,茵
箔随飘零。愿餐玉红草,一醉不复醒。”“幽谷有佳人,无言若有思。含颦但
斜睇,吁嗟怜者谁。予本多情人,寸心聊自持。私心讬远梦,初日照帘帷。”
诗中美人,即林黛玉耶?(《听松庐诗话》)容若《无题》起句云:“是谁看
月是谁愁?”余为作岀句云:“同我惜花同我病。”两句中皆有黛玉在。(《松轩随笔》)[1]
研红者大多是通过此段笔记知道了论红的粤东名士张维屏。其实,在张维屏诗文集中尚有涉红史料未被学界发现并予重视,如《听松庐诗钞》中《溪山访梦图为陈厚甫观察钟麟题》一诗,它不但能为我们探析张维屏的红学观提供极为宝贵的信息,同时对佐证陈钟麟《红楼梦传奇》的成书时间亦颇有助益。
《溪山访梦图为陈厚甫观察钟麟题》与张维屏的红学观
《溪山访梦图为陈厚甫观察钟麟题》一诗列张维屏《听松庐诗钞》卷十六,诗云:
谪仙忽作游仙梦,梦向瑶天蹑飞鞚。
嫏嬛福地非人间,衣边但觉烟霞重。
翩若惊鸿三丽人,云鬟雾鬓仪态新。
仙山自合美人住,不然何以名三神。
石桥跨水晴虹现,桥下清流如竹箭。
遥知此水通银河,黄姑织女时相见。
弹指华严十二楼,天香榜字焕银钩。
此中想象何人在?李杜韩苏第一流。
先生本是文章伯,叩户应为不速客。
棹返偏同访戴舟,槎回恍触支机石。
富贵曾闻春梦婆,黄粱熟后问如何?
大千世界都如梦,此梦人间恐不多。
延州五马风霜早,杭州一舸烟波好。
何妨妙手倩龙眠,多写平生旧鸿爪。
好梦寻思倍有情,画中人似董双成。
请将新制红楼曲,谱入霓裳风水声(先生近撰《红楼梦传奇》)。[2]
如上所引,张维屏为陈钟麟画作《溪山访梦图》之品题可谓洋洋洒洒,可见二人交谊匪浅。那么张、陈二人之交游始于何时呢?道光七年(1827)夏,陈钟麟应阮元之邀赴粤,八年(1828)初掌教粤秀书院,十二年(1832)正月归返杭州,前后居粤五载。而道光七年张维屏因丁父忧自湖北襄樊任返粤,八年迁家回清水濠故里,居家数年。因此,在家服丧的张维屏能与执掌粤秀书院的陈钟麟相识、交游。《听松庐诗钞》卷十四另有系年道光八年的《中秋后四日李芗甫观察、云皋水部招同庆蕉园宫保、陈厚甫观察、潘伯临比部、陈理斋少尹集海珠寺》诗,可见陈钟麟赴粤不久即与张维屏等寓粤名贤往来,“先生本是文章伯”显非过誉。
从绘画冠名“访梦”及张维屏题诗内容来看,陈钟麟这幅《溪山访梦图》是以游仙作为绘画主题的。“游仙”是诗文书画中较为传统的题材,对人生短暂、功名无成的感叹是这种题材的感情基调。这番“溪山访梦”或是虚构,或是绘图者果有此梦,都应有现实的曲折反映。陈钟麟是否有因现实失意而寻求超脱的情怀呢?从题诗首句“谪仙”二字是可以做出这种推断的。“谪仙”也正符合陈钟麟其时的境况,他之所以赴粤,正因遭黜。《道光实录》卷八十二载:“(道光五年八月)杭嘉湖道陈钟麟不即驰往督办,迟至十余日始行前往,亦属不知事体轻重。李宗传、陈钟麟,俱著交部议处。署巡抚黄鸣杰,并不亲往督办,已属软弱无能,又复有心讳饰,含混入奏,实属辜恩溺职,黄鸣杰著交部严加议处。寻议上,得旨,黄鸣杰著即革职,罗尹孚、庆康俱著革职,李宗传、陈钟麟俱著降三级调用。”[3]
张维屏这首题诗,从首句“谪仙忽作游仙梦”开始,到“槎回恍触支机石”,描述了绘画者所绘的这个绮丽的梦境:飞马、烟霞、神女、石桥、清流、梵宇、仙槎……神仙世界光怪陆离交互辉映,令人心驰神往。从“富贵曾闻春梦婆”句开始,则转入题咏者对绘画者的慰藉。“富贵曾闻春梦婆,黄粱熟后问如何”两句用典,以“春梦婆”“黄粱梦”劝慰绘画者人生易逝,富贵如梦,不必汲汲于红尘荣华。“大千世界都如梦,此梦人间恐不多”两句则进一步劝解绘画者:亘古及今,繁华如梦,求仙访道而置身世外毕竟不合现实。“延州五马风霜早,杭州一舸烟波好。何妨妙手倩龙眠,多写平生旧鸿爪”四句则劝慰绘画者,与其以仙界的美好来消解现实的苦痛,不如将平生所游山水之胜付诸笔端写入丹青,无欲无我地追求恬淡平静的自得生活。其中,“延州”与“杭州”点出了陈钟麟曾官陕西延安府知府及杭嘉湖兵备道的为政岁月。令人称道的是题诗收尾两句,张维屏由陈钟麟的“溪山访梦”联想到了其得享盛名的八十出昆曲剧本《红楼梦传奇》,两“梦”可谓异曲同工,因此丐“请将新制红楼曲,谱入霓裳风水声”,情景相协,浑如天成。
由这首七古不难倾听陈钟麟欲以游仙形式来消解五内痛苦的心声。“富贵曾闻春梦婆,黄粱熟后问如何?大千世界都如梦,此梦人间恐不多”称得上是张维屏这首题咏的诗眼,笔者以为,这固有张维屏勘破世情的心灵袒露,亦可说他受到了《红楼梦》的影响,或者说是他读红的心得,而全诗的字里行间又无一不闪烁着《红楼梦》的影子,这表明《红楼梦》深深根植于张维屏的心田,二者可谓情缘深重。绘画者的这番“溪山访梦”,无异于贾宝玉神游太虚境:“翩若惊鸿三丽人,云鬟雾鬓仪态新”恰若“靥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4]的警幻仙及众仙姬,“石桥跨水晴虹现,桥下清流如竹箭”即如“朱栏白石,绿树清溪,真是人迹希逢,飞尘不到”的太虚幻境,“弹指华严十二楼,天香榜字焕银钩”宛然“光摇朱户金铺地,雪照琼窗玉作宫”的迷离仙界……这一切都牵惹着张维屏雀跃的读红情思。而贾宝玉等贾府诸人虽醉心温柔富贵乡,但好梦醒来,偌大国公府被抄以至大厦倾颓,应了僧道二仙所说“那红尘中有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个字紧相连属,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这与绘图者陈钟麟积极用世激情高涨而终被罢官的遭际何其相似,故引发张维屏“大千世界都如梦”的无限枨触。此外,张维屏这种“富贵曾闻春梦婆,黄粱熟后问如何”的感慨,除了受《红楼梦》的感染外,也应与陈钟麟据此谱就的《红楼梦传奇》的旨意架构有关,这部昆曲剧本在主要表现宝黛爱情悲剧的同时,亦在宝黛悲剧发生的背景贾府由盛而衰方面用力。因此,“富贵曾闻春梦婆,黄粱熟后问如何?大千世界都如梦”这几句劝慰陈钟麟的话可看作是张维屏本人研红观点与人生哲学的一种体现和诠释,或者在他看来,《红楼梦》是一部以兴衰聚散的艺术结构表现贾府由昌盛走向败落,并进而表达人生如梦、复归虚空的小说。
此外,从文章开篇所列《国朝诗人征略二编》中的两则涉红笔记,我们很难论断张维屏是拥林派还是扬薛派,但从纳兰“善言情”“好言愁”的诗词风格联想到黛玉的平素行止,及黛玉的惜花扫花葬花哭花与因情而生缘情而病,则不难想见张维屏对黛玉或葆有怜惜之心。
综上,张维屏的红学观可推考为:
①对小说题旨的解读,或认为全书通过“演盛衰”表达了作者浮生若梦、世事成空的人生观。
②对小说女主角林黛玉或葆有怜惜之心。
陈钟麟《红楼梦传奇》创作时间辨析
陈钟麟《红楼梦传奇》是清代红楼戏中最长的一部,自撰成搬演后,在曲律、结构、体制、剪裁等方面颇受争议,对其创作时间的论争亦聚讼纷纭。
清人杨掌生《长安看花记》言:“尝论红豆村樵《红楼梦》传奇盛传于世,而余独心折荆石山民所撰《红楼梦》散套为当行作者。后来陈厚甫在珠江按谱填词,命题皆佳(余最爱《画蔷》一出,《绣鸳》一出情景亦妙)而词曲徒砌金粉,
绝少性灵。”[5]显然杨掌生认为陈著创作于其掌教粤秀书院时期,即大致在道光八年至十一年(1828-1831)。吴新雷先生从之[6]。
比杨掌生稍后的平步青则认为“道光中,又有《梦补》、《圆梦》、《幻梦》三种,陈厚甫、严问樵两前辈各谱传奇,严后出而远跨陈上”[7],严问樵《红楼梦新曲》作于道光三年至四年(1823-1824),按平氏说法,陈著当作于嘉庆后期。吴晓铃先生从之[8]。
近年韩山师院的孔令彬先生对陈钟麟及其《红楼梦传奇》用力甚勤,并发表《陈钟麟〈红楼梦传奇〉略考》(以下简称《略考》)《新发现的〈陈钟麟诗草〉手稿本》(以下简称《诗草》)[9]等系列文章,澄清了陈钟麟家世生平及其《红楼梦传奇》成书时间、版本刊刻等方面的诸多谜团。他在《略考》一文中认为“陈著创作时间或始于其在杭嘉湖道任上的后期,甚至致仕之后,亦即道光五年到七年间”。道光五年至七年即1825-1827年。
嘉庆后期,道光五年至七年(1825-1827),道光八年至十一年(1828-1831),这是洎清至今陈钟麟《红楼梦传奇》创作时间的三种观点。而张维屏《听松庐诗钞》中这首《溪山访梦图为陈厚甫观察钟麟题》题诗的最大价值就在于提到了陈钟麟的《红楼梦传奇》。张诗尾句“请将新制红楼曲,谱入霓裳风水声”小注曰“先生近撰《红楼梦传奇》”,一个“近”字即界定了《红楼梦传奇》的成书时间。因此,该诗系年是至为关键的突破口。张维屏《听松庐诗钞》凡十六卷,严格编年。《溪山访梦图为陈厚甫观察钟麟题》前有明显时令提示的为《敬谒先大母、先严慈墓示子侄甥》,诗云“又是清明节,相随扫墓来”,由此可知《溪山访梦图为陈厚甫观察钟麟题》作于清明节后;本年度时序最早的为《正月初四日,庆蕉园宫保招同蒋稻香、周條梅、罗星桥、李澄宇、顾渚香、段纫秋、僧啸溪集云泉山馆》,系年仍不甚清晰;由此上溯,上一年出现明显时序的诗题依次有《腊月三日,同黄香石、温陶舟、陈丹厓、杨泉琴云泉山馆看梅花》、《十一月二十八日,徐铁孙、谭玉生招同黄苍厓、吴石华、曾勉士、熊荻江、梁子春集学海堂看梅花》、《冬至前一日白云探梅,同谢里甫叶云、谷叔鱼春塘集倚山楼》……直至《杨太夫人吟钗图并序》诗,其序云“道光庚寅四月十六日,舟次杭州……”,道光庚寅即道光十年(1830),作于下一年度清明节后的《溪山访梦图为陈厚甫观察钟麟题》其系年即道光十一年(1831)。而张诗小注“先生近撰《红楼梦传奇》”,“近撰”最多不会超过一载,故陈钟麟《红楼梦传奇》当成书于道光十年(1830)左右。孔令彬先生在《诗草》一文中援引了宝山袁翼《陈厚甫先生招引粤秀书院奉陪辛庵学使师赋呈》(其二)“少微星引使星光,豪釂今宵罄百觞。镜水已闻归贺监,铜符重见属王郎(令嗣处州太守)。江山绝妙招公隐,诗卷分编恕我狂(以诗稿属为编次)。度出金元新院本,玉箫檀板唱珠娘”一诗来论述陈钟麟撰成《红楼梦传奇》后在朋友圈的演出情况,惜未深究句意。袁诗“度出金元新院本”中的“新”字语意双关,应既指有别前朝金元戏曲剧本,后出《红楼梦传奇》之“新”;也应指《红楼梦传奇》成书之“新”。袁翼《陈厚甫先生招引粤秀书院奉陪辛庵学使师赋呈》列《邃怀堂全集》前编卷四后半部,而卷五首诗《扬州》诗题下纪年为“辛卯至甲午九月”[10],显然,《陈厚甫先生招引粤秀书院奉陪辛庵学使师赋呈》纪年当在道光辛卯(道光十一年,1831)之前,故陈钟麟“度出新院本”《红楼梦传奇》的时间当在道光十年(1830)左右,即其掌教粤秀书院时期,这也与张维屏诗注所称吻合。
对陈钟麟撰写《红楼梦传奇》的起始时间,孔令彬先生在《略考》《诗草》两文中披露了其发现于苏州图书馆的《陈钟麟诗草》手稿本,其中《致英煦斋相国书》透露了这方面的讯息:“夏间(1828年)又作粤西之行,山水之佳,此为绝胜,每到一处,为题咏……再,近年来初填词并度曲本(后面有‘系属初学’四字涂去)。另有手卷一个,尚未写完,容当续达。”可见陈钟麟在道光七年(1827)夏赴粤的前几年已着手开始《红楼梦传奇》剧本的创写,孔先生《略考》将其初创上限定为道光五年(1825)是很有道理的,因为道光五年八月陈钟麟被罢官后,时间充裕,环境宽松,精力充溢,且在乐游山林的同时,能以填词度曲自娱消遣。
因此,笔者认为,陈钟麟《红楼梦传奇》的创作时间应界定为道光五年至十年(1825-1830)。在制曲行家仲振奎《红楼梦传奇》、吴镐《红楼梦散套》、石韫玉《红楼梦传奇》等珠玉在前的梨园氛围下,陈钟麟从雅好昆腔,到初涉曲律,再到解构百廿回《红楼梦》大书,直至重建八十出《红楼梦传奇》大厦,前后历四五年之艰辛,谱为有清一代篇幅最多、容量最大的一部红楼戏,尽管剧本搬演后饱受评家诟病,但其潜习词曲苦心孤诣的创作精神是值得肯定的。
“明珠家事说”:张维屏和张祥河
在《红楼梦》本事“明珠家事说”中,华亭张祥河(1785-1862)亦是积极支持者之一。他在同治刊本《关陇舆中偶忆编》中曾说:“《饮水诗词集》为长白性德著,大学士明珠子。《曝书亭集》有挽纳兰侍卫诗,世所传贾宝玉者,即其人。词以小令为佳,得南唐李后主意。余尝刻于粤西藩署,原本残缺,其有不合律者,或传钞之讹,余为更易十数处。周稚圭中丞之琦称为善本焉。”[11]而将张维屏《听松庐诗话》“世所传《红楼梦》贾宝玉,盖即其人也”一句与如上张祥河涉红文字中“世所传贾宝玉者,即其人”相较,二者如出一辙,所异处前者犹疑,后者肯定,故笔者以为张祥河当有所本。
笔者在查检张维屏诗文集时,恰从中寻得他与张祥河交往的相关片段,而在张祥河《小重山房诗词全集》中亦有对应诗篇。张维屏与张祥河相识始于嘉庆末年,张维屏《花地集》卷三《家诗舲方伯祥河以骖鸾吟稿见寄,奉题四绝句》其四云“醉拥渔蓑卧海边,醒来灯下展瑶编。李公桥畔荷花酒,胜会追思已廿年(嘉庆己卯霁青太守招都中诗人集李公桥酒楼为荷花作生日始相识)”[12],嘉庆己卯即嘉庆二十四年(1819),荷花生日为农历六月二十四,据此可知,嘉庆二十四年六月底,张维屏与张祥河始订交。这在张祥河《诗舲诗外》卷一《霁青招同云皋、午桥暨黄小舟、许青士、程云芬三编修,张南山孝廉,复会湖楼,是日俗传为莲花生日》[13]一诗中亦有回应。张维屏道光庚寅(1830)入都时,张祥河还不忘招饮论诗,张维屏《松心讌集诗》即收有《庚寅六月初二日,龚定庵礼部自珍招同周云皋观察凯、家诗舲农部祥河、魏默深舍人源、吴红生舍人葆晋集龙树寺,置酒蒹葭簃》[14]。二人虽天各一方,却鸿雁频寄,还常以绘图、诗稿奉呈属题,如张祥河《诗舲诗录》卷五《赠张南山司马即题其听松庐诗稿后》,[15]张维屏《听松庐诗钞》卷十五《鼓山留佩图为家诗舲农部祥河题并序》、《花地集》卷三《家诗舲方伯祥河以骖鸾吟稿见寄,奉题四绝句》、卷四《诗舲方伯自粤西寄示诗集,中有见赠长篇,盖庚辰所作也,赋此奉报》等,足证二人交谊之深。此外,在张维屏诗文中,其在张祥河字号前多冠以“家”字,可见二人关系非同寻常,张维屏在《诗舲方伯自粤西寄示诗集,中有见赠长篇,盖庚辰所作也,赋此奉报》一诗中给出了答案:“软红尘里谈匆匆,与君姓同心亦同。”同姓三分亲,且志同道合,较之他人当青眼有加。
观上述张祥河涉红文字“(长白性德)词以小令为佳,得南唐李后主意。余尝刻于粤西藩署,原本残缺,其有不合律者,或传钞之讹,余为更易十数处。周稚圭中丞之琦称为善本焉”,可见张祥河对纳兰容若的关注系推崇其诗词始,据《骖鸾吟稿》之《甲辰正月十五日奉命承宣粤西恭纪》[16]可知甲辰年即道光二十四年(1844)张祥河始就职粤西,并于藩署刊刻纳兰词时捎带提及了贾宝玉原型说。而张维屏《国朝诗人征略二编》则刊于道光二十二年(1842),从张维屏、张祥河的密切交往互赠文集不难想见,《国朝诗人征略二编》应为张祥河所见,而其中关涉红楼本事的“明珠家事说”也当为瞩目容若的张祥河所注意,换句话说,张祥河听闻红楼本事“明珠家事说”或源自张维屏。
结 语
综上所述,从留存于张维屏《听松庐诗钞》中的《溪山访梦图为陈厚甫观察钟麟题》可推考张维屏的红学观主要表现在:①或认为《红楼梦》全书通过“演盛衰”,传达出作者浮生若梦、万境归空的人生观。②对小说女主角林黛玉或葆有怜惜之心。《溪山访梦图为陈厚甫观察钟麟题》一诗亦辅证了陈钟麟《红楼梦传奇》的创写时间应为道光五年至十年(1825-1830)。同时,张祥河持《红楼梦》本事“明珠家事说”,其获知渠道可能源于张维屏《国朝诗人征略二编》。
张维屏是晚清岭南诗坛著名的爱国诗人,其记述鸦片战争史实的《三元里》、《三将军歌》等名篇力作被誉为“史诗”,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他在忧国悯时之外,亦染指红楼,既见之情致不俗,亦可证《红楼梦》这部旷世巨著“万古不磨”(清黄遵宪语)的价值和魅力。此外,在查检张维屏诗文集时,笔者注意到张维屏交游圈中的诸文士多与《红楼梦》结有情缘,除陈钟麟、张祥河外,还有周凯、缪艮、黄霁青、林则徐等,彼此交织成颇具规模的读红网络,各以不凡的知名度提高了难登大雅的《红楼梦》小说的地位,并进而扩大了传播影响力,仅此,我们就应心怀敬意并为他们点赞。
注 释
[1]一粟:《红楼梦卷》,中华书局1963年版,第363-364页。下引不注。
[2]《溪山访梦图为陈厚甫观察钟麟题》,见张维屏《听松庐诗钞》卷十六叶九,道光咸丰间刻张南山全集本。下引《溪山坐隐图为王左畬茂才题》《中秋后四日李芗甫观察、云皋水部招同庆蕉园宫保、陈厚甫观察、潘伯临比部、陈理斋少尹集海珠寺》《敬谒先大母、先严慈墓示子侄甥》《正月初四日,庆蕉园宫保招同蒋稻香、周條梅、罗星桥、李澄宇、顾渚香、段纫秋、僧啸溪集云泉山馆》《腊月三日,同黄香石、温陶舟、陈丹厓、杨泉琴云泉山馆看梅花》《十一月二十八日,徐铁孙、谭玉生招同黄苍厓、吴石华、曾勉士、熊荻江、梁子春集学海堂看梅花》《冬至前一日白云探梅,同谢里甫叶云、谷叔鱼春塘集倚山楼》《杨太夫人吟钗图并序》《鼓山留佩图为家诗舲农部祥河题并序》,分见《听松庐诗钞》卷十四叶十、卷十四叶十、卷十六叶八、卷十六叶六、卷十六叶五、卷十六叶五、卷十六叶四、卷十五叶十三、卷十五叶十二,不另注。
[3]《道光实录》卷八十二。
[4]凡本文所引《红楼梦》原文皆自红研所82年校本,下引不注。
[5]一粟:《红楼梦书录》,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第315页。
[6]吴新雷:《中国戏曲史论》,江苏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327页。
[7]一粟:《红楼梦卷》,第395页。
[8]吴晓铃:《吴晓铃集》第3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70页。
[9]分见孔令彬《陈钟麟〈红楼梦传奇〉略考》,《宁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3期,第93-98页;《新发现的〈陈钟麟诗草〉手稿本》,《红楼梦学刊》2014年第2辑,第109-120页。下引不注。
[10](清)袁翼:《邃怀堂全集》卷五,光绪十四年袁镇嵩刻本。
[11]一粟:《红楼梦卷》,第367页。下引不注。
[12](清)张维屏:《花地集》卷三叶十七,道光咸丰间刻张南山全集本。下引《诗舲方伯自粤西寄示诗集,中有见赠长篇,盖庚辰所作也,赋此奉报》见卷四叶四。
[13](清)张祥河:《小重山房诗词全集·诗舲诗外》卷一叶二十九,清刻民国间补刻本。
[14](清)张维屏:《松心讌集诗》叶三,道光咸丰间刻张南山全集本。
[15](清)张祥河:《小重山房诗词全集·诗舲诗录》卷五叶二十二,清刻民国间补刻本。
[16](清)张祥河:《骖鸾吟稿》叶一,清刻民国间补刻本。
(本文首发于《红楼梦学刊》2015年第6辑,本公号推发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