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作家散文】方仲贤 / 乡愁
乡 愁
方仲贤(四川)
今年冬天小寒刚过三天,突然飘起了鹅毛大雪,昨夜阴云密集,风嗖嗖敲打着窗,我失眠了,打开电脑与在大陆的雨欣聊到深夜4点。她戴一顶红色线帽,一副老花镜,我发现她的抽泣声,像是在硬咽泪水。可惜喇叭坏了,我只好尽量找最欣慰的话发给她,让她开心,可我呢心痛欲劽,天亮了,天空便洒下细密的雪花。初冬的第一场雪,我打开窗,飞雪就这样,象来安慰我似的,悄无声息地进了我房间,我拉开书橱拿出我与雨欣在重庆朝天门的合影照长叹了一口气......
站在窗口向窗外望了一会,雪依然有条不紊地飘着,丝毫没有停下来,恍惚间,一个穿着军棉衣的姑娘双手抓起地上的积雪往空中拋着,她真年轻,真水灵,特别那白里透红的脸蛋儿,真像一个熟透了的水蜜挑,仿佛你轻轻一碰就会滴出又香又甜的果汁來似的。风呜呜叫着,枯草落叶满天飞扬,黄尘蒙蒙,混沌一片,简直分辩不出何处是天,何处是地了。就是骄傲的大鹰,也不敢在这样的天气里,试试它的翅膀,风里还夾着潮湿的气息,这是大雪的预兆。
她还站在那儿唱着,《北风哪个吹》跳着,甜润的歌声响彻天空,一会她竞然将那军大衣脱下放在那株银杏树丫上......
我又叹了口气,她梦一般消逝了,42年了......
她是在等大雪降临,一会儿这漫天的雪花象鹅毛飘洒,铺陈一条洁白的路,让她的行程更明亮!可今天,我俩天各一方,她在这条路上久久追不上我。她已65岁了,过早的白发爬上她的额头,可怜的她,前年患上肺癌,医生说化疗后最多熬过今年,昨晚在电脑中看她那模样,我也猜着几分。我凝重的心,泪流不止!泪水晕开时间里的哀痛,心中那一抹淡淡的“乡愁”,忽而浓了;岁月深处的一份感念,如沐初雪,忽而全白了头……
那年她与我共同当兵招到凉山军分区文工团,后我倆荣幸到到北京参加全军文艺汇演,我们编排的大型歌舞剧《羌笛颂》获了金奖.后来团长看上了她,团长大她23岁,她连夜把我拉到邛海边哭着叫我给她想办法,我说我一个朋友父亲在重庆歌舞团任党委书记兼团長,只有通过他关系尽快把你调走。她哭着对我说“那你哩。”我说“得慢慢来,两人同时不容易,雨欣你先走,我以后再说。”她说“万一这边不放她咋办?”我仔细分析了团政委找她谈话内容,因团長老婆无生育又患心脏病心肌梗塞死了两年,团长46了无儿女,托政委做媒找雨欣,现唯一办法找医院杨医生帮忙开个假证明,雨欣说:“他会开吗?”我说我想办法让他帮。不几天雨欣拿起体检表给了政委,杨政委一看雨欣是儿童子宫怀不上孩,才躲过这关,不到两个月重庆來涵调走了雨欣。
国庆节我到重庆找到雨欣,等她排完节目一同洪崖洞吃火锅。完后到朝天门合影了一张全身黑白照,那晚我揹着她走回剧团,从此我再也沒有到过重庆,我恨我当初不该调她离开,可........
后来,我被陷害为贩毒集团外围组识成员弄去福建劳改农场,我在那儿层层上书申诉,可信件转到地方仍维持原判,我写了16年的上访中央的申诉,毫无结果,与雨欣写信也被扣压,我在农场指着警察大骂,一天放风竞被看守王大柱捆吊毒打,我撞墙昏了过去又被抢救过來,后來说我无法管教弄去码头管制。端午节这天,乘看守看龙舟赛高兴之时我偷偷混上货轮去了香港。背着沉重的精神负担渡过了42年,后又到台北。79年大陆为我落实政策,洗清冤屈,档案上说人已死叫母亲领了一笔安置费,前年母亲去世,我哭了一夜,回想这些年自己独行的经历,看清了社会,知晓了生存的辛酸,才品出了酸涩苦味。时时思念我的母亲,思念恋人雨欣,去年中外文化交流,在台北文学研讨会上,读到余光中老先生的“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顿时冷却的心热血沸腾,一下唤醒了,我的青,我的爱情。想起这些年在外漂泊奋斗的年年月月,无比思念家乡和亲人。诗歌朗诵会上感觉这《乡愁》象是余老,就是为我而写的。
与前來文化交流的大陆亲人,不由想到。当年祖国象今天多好,我不会遭整一定同雨欣一块安了家有了孩子,可.......
月转星移,时间匆匆,诗会结朿回到寒舍。我再次重温余老《乡愁》眼泪不禁流进于诗行中层层推进;用我亲身经历,受伤的心灵来仔细解读,最后一句:“而现在,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一首短诗,读到最后却感到是一种大写的爱!承载的是整整一代人的家国情怀,我想我只记较个人恩怨与余老胸怀比起的确太渺小了!
我的人生,只是一个人寻常经历的小小缩影。就像余老说的那枚小小的邮票一样小的不起眼。而先生的人生,是一个时代,一段历史的缩影。时间,空间,地域,人情,以文字的形式,超越时空,深深构画出一份深深的眷念,代表着千千万万海峡人隔岸而抒的思乡之情、回归之心!
是啊!作为炎黄子孙,要看得见山,望得见水,记得住乡愁.诗心悠长!我想,余先生有这么博大胸怀才写得出这首诗特殊情感!也是世人、国人为之尊重不已的足够理由。
余光中先生创作《乡愁》时,年仅二十几岁。却写出流传千古,震惊中外具有大智大勇文学风骨雄视百代震撼人心,响彻历史的大音绝唱.《乡愁》,一首加上标点符号才133字的诗歌,从年少时的一枚邮票,到青年时的一张船票,甚至未来的一方坟墓,那一湾长长的海峡,几个单纯的意象,就把海外游子绵长一生的乡关之思,描写的淋漓尽致!重复叠词的巧妙运用,使得其间情感一层层扩张、燃烧,逐步深意地感染了读者的思想与情怀,堪称立意绝佳的作品,源源流长......
我一生读了很多中外名著,但能够一直完整记得、深刻理解的诗歌,没有能铭刻在心,《乡愁》却深深刻印在我每一条记忆的神经线上.
离开母亲42年离乡漂泊的生活,使我倍感这份乡愁,它早已贯穿了我的灵魂,我的人生历程。我想,无论以后身在何方,它将会是我心头缠绕一生的美丽哀愁……
这个特殊的日子,心底再次悠悠吟咏起这首诗歌,泪水难抑!我下定决心,过几天回到祖国母亲怀中!
这一场初雪刚过几天,我乘飞机赶到重庆找到雨欣。她老俩口为我准备了丰盛的午餐,她拉着她先生,一个近70的老头到我身前,把我左看右瞧说“李老,这就是我常给你提起的华刚强,老啰42年........”
看到眼前的雨欣,不由想起那晚我在台北同她聊了整整一夜的情景,我说我还在等她,至今孤家寡人。我把我俩在重庆朝天门合影在电脑上发给她,她只回一句42年前叫我的话,不断叫着我“强强!强强!”眼角间挂着泪,她同意我尽快來重庆,于是我起了身.......
我把两筒西洋参从包内拿出來给她,她老头与我倒了盅酒说:“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我说这次我要带雨欣去台湾。
老头一阵苦笑,一杯接一杯大口喝着酒,我又补一句:“我这次是专程来接雨欣的!”老头叹了口气,跚跚地走到我面前,眯着眼看着雨欣又对我说:“你问问她,问问她,我......我.........”拿起一瓶酒钻进屋去了。
一串歌声,一位姑娘走了进來,我抬头一看,身披一件军大衣,白中透红的脸蛋,天哪!竞像42年前的雨欣。
雨欣拉着女儿要她叫我“华叔叔!”又接着说“华叔叔苦等我42年,这次我要同他........”
我不断点头,她女儿瞪我一眼,直冲进屋大声叫着:“爸!爸.......”
雨欣含着泪对坐在我身旁,流着泪叫着老头说:感谢他照顾她42年。又侧过身扑在我肩上哭着说:“强强,强强,42年啰.......”
老头拿起那一大瓶酒走出来,大口地往嘴里灌......
我走近雨欣又走到大门,又退了回來,咬紧牙拍了拍雨欣肩,然后摆了摆手拖着腿走出了门外......
雪越下越大,一个穿着军大衣,白里透红的姑娘唱着那首《北风哪个吹》歌儿又向我走来,我躺在朝天门码头阶台上,紧紧地握着那张黑白照片.......
方仲贤,男,四川荥经县人,雅安市作家协会会员,荥经作家协会秘书长,曾任过《重庆文化报》特约记者。从1983年起在全国发表小说、诗歌、散文、评论、戏剧,2008年由北京作家出版社出版个人专集《太阳谷》,现存两部长篇小说、一部电视剧《茶马古道》等待拍摄和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