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的孩子》:完成西西弗斯的挣扎和救赎
引言
在1997年及之后的几年中,伊朗导演基德马基迪执导的《天堂的孩子》先后荣获1998年蒙特利尔电影节最佳影片、2000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并在多伦多、香港、伦敦、约等18个国际电影节上荣获11项大奖。《天堂的孩子》以其朴实的风格给炫耀技术和明星的当代影坛带来了一股清新质朴的和风,成就了别样的经典。
西西弗斯的挣扎和救赎
《天堂的孩子》这部影片从孩子这个微弱的视角对有关鞋子的故事进行了近离距的凝视,让观众从这件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的小故事中体会到了惊心动魄的震撼。在这部影片里,主人公阿里家境贫寒,母亲饱受疾病的痛苦,而父亲做着薪水不高的工作,家里每个月都不能按时交上房租,买菜也只能赊账,这样的成长环境下对于阿里来说无疑是痛苦的。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阿里的妹妹那双小鞋子显得弥足珍贵,但是阿里却做了一件无法被原谅的事情,因为阿里一不小心弄丢了它,整部电影就这样开始了。在这部电影中,主人公阿里有如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斯一般,丢鞋后的他开始了漫长的挣扎和救赎。
取自于真实的故事
从故事开端上看,遗失一双多处修补的普普通通的旧鞋似乎无法构成一个有足够长度和张力的故事,戏剧性来源于导演把它安置在一个极度贫困的家庭和一个幼小的承受者身上。对阿里的家庭来说,丢失一双旧鞋的偶然事故足以使整个家庭不堪重负。懂事的阿里深知丢鞋事件对于家庭的影响他选择了独自承担过错,同时用他自己看似幼稚的方式去尽量解决丢鞋后的生活难题。
这个取材于真人真事的小故事,之所以有力量直奔人的内心深处,是因为故事展现了一个孩子对贫困生活的肩负以及在这过程中所展现出来的积极进取的力量。正如导演马基德马基迪在介绍这部影片时所说,这部电影源自于真实的故事,正是真实的故事给了这位导演创作的灵感。在现实故事中,实际上是一对兄弟,但是导演却把这对兄弟改成了一对兄妹。马基德马基迪坦言,这部电影希望表达孩子们如何用乐观积极的态度对待贫穷的人,这也成为了这部电影的核心。显然我们在这部电影中已经找到了答案,即使是穷苦人民他们的世界依然是多姿多彩的,他们虽然生活的物质条件很差,但是他们依然没有放弃生活的希望,任何时候他们都是充满乐观的。
贫穷世界下人性的光辉
《天堂的孩子》这部电影对贫穷并没有太多专门的描写,只是通过一些细节展现出来,我们发现导演更在意的是剧中人面对贫穷的态度。父亲在贫困的威压下,心理上对富人有着畏惧感,他去富人家求工,但却紧张得无法叫开人家的门。阿里则不然,他有对贫穷的体会却没有贫穷带来的精神压力,正所谓“心无挂,故无有恐惧”他和富人家的孩子成了朋友。在影片中生活中贫穷的人并不想换来廉价的同情,而是要展示面对贫穷时精神上的富足。
阿里和妹妹换鞋以致上学迟到,但即使面对退学的威胁他也没有说出迟到的真正理由,这彰显出一个幼小的心灵所蕴涵的巨大的精神力量,这力量足以让他独立面对、独立承担生活中的风雨。而生活在阿里身边的人,也都闪烁着人性的光辉:父亲即使贫穷也不拿教会的一块糖,病中的母亲煮了汤后还要嘱托给卧病在床的邻居送去一碗;杂货铺老板千方百计地为萍水相逢的小女孩捞取滑落在水沟里的鞋子;妹妹怕给父亲和哥哥增加负担而默认与哥哥共穿双鞋上学…这些人性的光芒给了作品乐观的色彩,观众看到的并不是一个被贫困挤压的悲观,而是贫困生活中像西西弗斯一样的坚强。
纪录片与故事片的融合
从作品构成来看,《天堂的孩子》是一部浸染着故事片和纪录片双重色彩的影片。虽然影片取材于波澜不惊的现实生活,但从孩子的视角来说,丢鞋的恐慌以及为之展开的救赎从其惊心动魄的程度上说并不比灾难来袭、终极遇险等电影情节逊色,影片中两个孩子承担着鞋子的丢失、换鞋后的波折、买鞋希望的破灭等一重又一重的磨难。他们被放在放大镜下的柔弱心灵,一呼一吸都那么扣人心弦。
可以说,从情节设置上,这个小故事具备了所有故事片的曲折生动,尤其兄妹二人为了换鞋而不停地奔跑,让人想起徳国电影《罗拉快跑》中的紧张气氛。同样因为失误而丢失至关重要的东西,《罗拉快跑》用后现代的电影理念与丰富的电影技法,以一种相当哲学的方式阐释了罗拉的三种选择。《天堂的孩子》则不然,片中没有电脑特技的参与,代之而来的是日常生活的场景展现以及相当平实的镜头运用,同时导演启用了一些没有表演经验的小演员,他们本色的演出强化了电影中透出的有如纪录片一样的真实感。
一双粉红色的鞋子—社会底层的穷人们朴素而奢侈的愿望
在影片中,几个突出的意象深深地驻留在观众的脑海中,也使影片在叙事之外,获得了更多理性和情感的空间。有了这些颇值得玩味的意象,影片朴素中不乏诗意,沉稳中尽显张力。
首先是影片中第一个镜头中出现的小鞋子,导演用了个长达1分44秒的特写长镜头将观众的目光集中在这双被多次修补的粉红色皮鞋上,直到鞋子被修好。镜头的耐心凸显出这双已经破旧的小鞋子的重要性。之后在影片中,我们看到它不但对于阿里和莎拉而言是重要的,它还是所有人踏出家门走向外面世界的必备工具。我们看到穷人家的女孩穿上一双属于自己的鞋后不断活动小脚炫耀,体会到莎拉穿着哥哥的鞋心理上所遭遇的难堪,看到阿里因为要借鞋给妺妺而不能参加球赛…父亲爱女儿、哥哥爱妹妹也都以鞋为最佳的表达方式。丢鞋以后,兄妹俩更加注意到了各种各样的鞋,有钱人穿着漂亮得体的鞋子没钱人穿着破烂不堪的鞋子,而兄妹俩甚至穿不上鞋子。
由此,鞋子已经由一个具体生活用品变成一个极具社会功能的意象,它是社会身份的象征,每个人都想拥有它,然而对于穷人来说,这是一个多么朴素而又奢侈的愿望!
巷道的水沟与满是金鱼的水池
巷道的水沟,这个意象出现的频率仅次于鞋子,作为阿里一家生存环境的标志,水沟见证了阿里兄妹的悲欢。兄妹俩每天奔跑着穿越水沟紧张地换鞋,水沟加了奔跑的难度,还曾经卷走他们珍贵的鞋子。和城市里的高楼大厦相比,水沟是贫民生活的象征,犹如萧红的呼兰河、沈从文的湘西一样,是生活现实的见证者和记录者,无论不同的人生有多少悲喜,它都照旧无怨尤地流动着永不停息。
巴金曾经对生活下这样的定论,他认为生活的总体格调应该是足够和平的,不应该有眼泪或者悲哀,更不能有愤怒,生活应该属于一种绝对平和平静的喜悦,这部电影算是把巴金所说的这个意向表达得淋漓尽致,我们感受到了属于穷苦人民的那一种和谐。与影片中贫困生活有些不相符的是阿里家租住的房屋前有一个水池,里面养着几尾美丽的金鱼。金鱼在影片中是作为一种温馨的情感意象出现的。阿里要把脏鞋刷干净给妹穿,他洒了把面包屑在池里,那些小金鱼欢快地摇动着尾巴,兄妹俩也高兴地擦起鞋来;阿里自信地告诉妹妹要为她赢一双新鞋回来,低头喝水时金鱼仿佛也跟着高兴起来;最后,阿里获得冠军,但没有给妹带回新鞋,妺妹走后,阿里把脚伸到水池里金鱼们纷纷游过来,围绕在他跑出水泡的脚边,似乎在静静地抚慰他。
在故事中,生活中的贫穷似乎是唯一的选择,但如何让贫困的生活依然布满阳光则依靠人性和情感的力量。我们看到影片中夫妻、子女、兄妹、师生、邻居以及陌生人之间都被相互的关爱笼罩着,纯洁美好的爱使穷人获得了精神上的富足。
五千米长跑—掀起整部电影的高潮
导演又浓墨重彩地设置了阿里参加市五千米长跑比赛的情节,掀起了影片最波澜壮的高潮,此处也是整部影片唯一处可圈可点的特技运用的场景,乍看上去这个情节似乎和平和舒缓的电影有一些格格不入,但是从艺术角度来说,这个环节却是整部电影的“点睛之笔”。在终点的不远处,所有选手都已筋疲力尽,无关之物全部静止,仅存的是空气中荡着无力的喘息声和沉重地摇摆着的赢弱的身躯,这让观众们想到了希腊奥林匹克的马拉松精神,这种精神是一种永不言弃坚持前行的精神。奔跑的阿里不断冥想着妹妹的梦想,就像当时兄妹俩在巷道中的奔跑一样,他想赎回妹妺的原谅,至此,整部电影回归了救赎的主题,算是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让我们感慨万千。
《天堂的孩子》围绕鞋子所进行的讲述,不由让人想起中国的一部小说,那就是有老舍的小说《骆驼祥子》。在老舍的小说中买车、丢车、拉车、卖车构成车夫祥子的一生。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目睹了一个原本善良、能干的车夫在社会的沉重和人生的悲苦中沦落,故事也顺势将矛头指向了社会解放与个人解放的主题。在影片《天堂的孩子》中,虽然也有贫困的展示,但结果却并不刻意对贫富差距巨大的社会进行探究。在孩子纯真的精神世界下,小人物善良、坚忍的品格脱颖而出。
结语
马基德本人曾经说过,艺术家和电影人一定要把电影放在属于自己的文化里,这样才能拍出好作品,显然在《天堂的孩子》这部电影中,这位导演做到了这一点。在这部电影中,导演试图通过贫瘠土地上伊朗民众对窘迫生存的坚忍,来展现他所深爱的国民身上流传着的尊重生命、度执着、乐天知命、隐忍宽容的文化人性,同时挖掘出苦难中最激励人心的生命力。
有了对本土现实和本土文化的最切的关怀,影片中随处可见波斯民族独有的自然风物和人情风俗如一缕曼妙的沉香,抚摸着贫苦的伤痛,在观看这部电影的同时,我们也感受到了伊朗文化特色化气息。也正因为如此,这部影片并不合适做后殖民主义或者新现实主义的解读,甚至不适合作为一部单纯的儿童片来解读,影片中所折射出来的半富不能被任何一种类型的影片所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