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沈克龙:大漆最能代表东方精神和文化本质。|退藏
沈克龙
笔名一龙,江苏南京人。
1964年4月出生,1989年毕业于南京艺术学院美术系壁画专业,来到福州并定居。现为职业艺术家,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将艺术介入个人生活,融为一体,构成日常的狂欢,带来无限的想象、暧昧的欢愉,以及我们向往的假象。
大漆,其实仅仅是媒介,亦或是虚境,一如墙代指的载体或是障碍或是通道,又或仅仅是一种存在。
持续进行的二十多年创作,构成了沈克龙的大漆世界。如一室旖旎,却也万籁俱寂。
此时此刻的对话,你见,即你所得。
Q_郑三观
A_沈克龙
承古,但不沉迷于古
Talk to shen kelong
Q:有人说您是传统的艺术性资源整合。您怎么看?
A:我觉得是汲古维新,所有向传统的学习,目的不是沉迷,是能够出新。这是我看传统的态度。
Q:我们换一种说法,您的骨子里是喜欢中国传统文化,不管是用大漆、油画、家具、书画,其实都是表达您内里的想法。因为您本身骨子是传统,皮肉是西方,所以呈现出来的就是一种多元的艺术性整合?
A:以前画油画,我也很倾向于用新的东方精神来画油画质感的中国画。西方的东西对我们是一种参照,它不是一种目的。
我们谈西方,其实是更向往中国的现代性。什么是中国的现代性?完全向西方学习,变成西方?不是。在我们的艺术当中,有一个拷问,中国艺术一定是有东方精神的,有东方文脉这个体系的!
Q:其实就是您说的承古,但又不沉迷于古。会把新的融入。
A:这里面有一个概念,比如西方讲抽象,我们可以叫“非像”。不是具体的像,或者用佛学来说,叫“离像”,“像”离开了,但是精神一定在。有的时候“像”太具体了,有时候又太抽象了,就是离形得意,就是形不在,那个神韵在,精神气韵更加面目清晰,是吧!
Q:其实是弱化具象的东西,反而把神凸显出来。
A:对,这是对神的在意,然后在对形当中慢慢移形得意,或者得意忘形。有“意”了后,“形”就变得自由了。不是说真的我们为了简单的形,那完全是一种表象。可不可以这么说?
Q:可以,完全可以理解。还有一种说法,有人把漆画说成当代艺术。我们说到漆画,更多是,低一点是非遗传承,高一点是传统文化。您怎么看?
A:我纠正一个说法。有些人含糊了漆画的基本定义,认为漆画或是艺术的,或是工艺的,这里面有很大的误会。
实际上,漆是一个传统的媒材,它有很深的东方性。但是,漆这种材料,如果拿来做古典,它就是古典;做现代,它就是现代;做漆画,它就是漆画;做立体造型,就是立体造型。
“形”与“质”
Talk to shen kelong
Q:所以您觉得漆只是一种媒介?
A:对,漆可以做现代性的实践和思考。
Q:这么理解,漆就像书画一样,是当代还是传统,看你怎么去表现。
A:你说榫卯能不能表达当代?表达今天的文化特质和思考?漆能不能做当代?当然可以,这就看你的表达是不是具有当代性。
漆是传统的,是我们的重要资源,也是我们非物质文化遗产当中重要的一个代表性项目、一个种类,包括技艺传承和表现方法。但那只是继承,是过往,是传承,是中国文化的一个符号。
有些人对当代艺术有向往,以为他做的漆就是当代的。其实,当代艺术是什么都可以做的,只要有当代艺术的文化精神就行。
那么,到底什么才算是当代艺术呢?很多人都在拷问。实际上福州很多东西很文气,同时很传统、很旧社会,而有些人又很当下,有些人甚至已经超越了传统。现代社会是多元而复杂的,不能说漆画就是当代的或者是传统的,不能用时间定义。当代是一种文化精神,当下是时间概念。
◎《壁上观》,2016年湖北国际漆艺三年展
Q:任何一种介质,你要让它表现哪一种文化形式,都可以。
A:准确地说,我们很希望,大漆这种文化,这种深具东方性的媒材能有它的当代性,有文化表达的现代性。所以我这里有传统,有具象,有抽象的题材。
Q:但是很多东西内质是一样的。
A:对,一脉相承的,我在这里面关注到的传统文化的重要表征是“形”和“质”,东方文化和西方最大的不同,就是“质”的不同。
Q:指的是气息,还是神?
A:我们讲一个人,文质彬彬,有文质,这个是他的底色。他的修养到了很“质”的程度。玉,其实就是石头,但是为什么和石头大不一样?人的修养到了一定程度,就像玉一样,就是因为“质”的不同。
传统到现在,讲究一个“活”的状态,也是对形的不同理解。拿书法来说,形,在唐代的时候,是正楷,是颜真卿,是庙堂之上。到了后面,是怀素,是漫天飞舞,一个动一个静,这就是形带来的两个质的不同。
Q:我们说的质也是靠形来塑……
A:相互的,形与质是一般美术作品的基础,任何题材和技巧,回归到最高要求,就是看这两样。
比方说,通过“形”和“质”,来看一件黄花梨家具为什么好,从器型、纹理、结构,一看就是明早期,这就是形。
形是向外的,好的形一定是从内在衍发出来的。像八仙,每个人的质地都一样——都是神仙。但是表现出来的形不一样,吕洞宾拿个青锋剑,铁拐李是个乞丐,也是神仙。这里面,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不同的外形,但他们都能过海,这是形与质有意思的地方。
Q:您的作品中统一的“质”,到底是什么?
A:这个质,说起来很简单,可以归结为对漆本意的尊重。也是我多少年,一直在心里琢磨的东西。还琢磨漆的自然性,它的活性,它的变化,它的文化感,它的贵气。我的作品当中,贵气大概是一个风格。
这个贵气,不是说它很古典,价格贵,而是很质朴的高贵,低调的高贵。这种厚重的精神,像大贝斯和大提琴,那种在低调里面溢出来的高贵。这是我的理解。
Q:您刚刚说的是一种对漆本意的尊重,我们昨天提到漆的不确定性,包容性,以及文化性。
A:文化性是我们的历史赋予的。
Q:对,大漆可以很高贵,也可以朴素,所以它的不确定性很大。
A:它有很大的塑造性。
Q:我理解为,在它自然的特性之下,给它不断摸索的可能性。
A:对的,我们所做的,这么多具象的,非具象的,这么多的探讨,就是找出漆的可能性。
比如我们面前的这张茶桌,漆做,低沉的黑,但是质地又很温润,不是死黑的,给人的感觉非常安静。它代表了漆的一个内在,是我的作品中一个重要表征。
我觉得这靠近了我们的文化的重要表征的理解。这里面有所谓的“厚重”,有那种包容,大象无形,气象万千,有大境界,大文化。
Q:大漆这种介质的承载度很高,这也是您选择大漆的一个原因。你大学主修的是壁画,对书画也很有研究,但是最终选择了福州,选择了大漆,因为它能能承载自己内心想要表达的东西?
A:这一定是,艺术这东西,就是要找到那个“道”。比如你坐的这张大漆四出头官帽椅,冬天舒服,夏天自在。如自然山水在中国文化中的讲究,就是中国人心中的“道”。为什么我们沉迷宋画,它的山水超出了我们的自然,它不仅是自然界的关照,也实现了古人对内心的关照。
你说宋徽宗的画,一对小白鸟在枝头上,这是形,背后讲的是一个皇帝最终回归到人上面来,那种人与自然的相随,感觉获得了天地间的自由。从一只鸟,看到境界的大,这是质。
Q:他画的是一只鸟,但实际上,又不是鸟。
A:好的艺术品,一定是谈精神。
颓废的美丽
Talk to shen kelong
Q:您的作品中,或者思想中,传统的点是从哪里来?作品里的个人风格是怎么形成的呢?
A:在艺术当中,只有不断体验,才能慢慢形成风格,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这也关乎我们的本性,要喜欢艺术,对艺术有感知力,再加上个人的成长背景、审美趋好,成为现在的风格,肯定有一个成长过程,我都做了二十年了,是不是?
拿我自己的审美来说,我喜欢传统的中国意境,早年的油画写生,我喜欢到婺源去。他们的建筑,他们的山水,文人渔樵耕读的那种桃花源式的生活,最有中国特质,体现了中国传统诗意诗境的东西。滋养我们艺术的,正是这种诗意诗境,尤其是古典作品当中。
另外,我觉得,在福建地区,唐宋的气息,养成了福建艺术重要的审美情趣。很多的物件都能看到过往的时间在上面留下颓废的痕迹。
这是中国传统的一种折射,也是一种审美趣味和价值观,是艺术逻辑当中一个重要的东西。变成了我们做东西,就潜移默化地朝了那个方向。这是长期慢慢形成的。
Q:您喜欢传统这块,是家庭影响吗?
A:基因,有这可能。我从小在南京长大,成长环境中没有接收到很多西方的东西,身边耳濡目染传统的东西比较多。南京也是颓废的城市。
艺术是对内心的服从和向往
Talk to shen kelong
Q:您大学专业学艺术,是怎么做这个决定的?
A:我从小就有接触。上小学的时候,日本名古屋市跟南京达成友好城市(中日友好还没正式建立),组织民间文化艺术交流,主要选了一些老艺术家和小朋友,去日本展览。我就是参展的小朋友之一,那是我第一次参加中日友好书画展,作品还获得了日本的文部大成奖,那时候我十来岁。
后来的成长也一直没离开过艺术……对我来说,艺术是养成,是修养,是积累。我们东方的艺术,是对内心当中的服从和向往,是从内向外,质化出来的。跟西方的表现艺术完全不同,和印象派、野兽派、立体派,也完全不同。
Q:其实是一个人的修养到了一定阶段,会从内心释放出来。
A:所以说,中国文化是养成,佛性很高的人最后养成舍利子。我们东方的大艺术家都是“老来辣”。越老越精彩,重要的是文化沉淀。
宋人的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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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一直到现在,您的书画创作从来没断过。
A:我的书法,主要是玩玩。但这里面一定是修养,做书画需要下放到生活的边界当中去,一定要有艺术心,对生活有要求。
Q:我们说的,宋人的讲究。
A:宋是了不起的时代,宋人懂得在生活中超出预期的讲究——不仅是生活,是每一点都讲究。
Q:但是他们讲究的不仅是材质,更多是使用、审美。
A:比如宋瓷,后来乾隆要仿都不行,质不同。金丝铁线,是哥窑;变幻万千,是钧窑,做到了特别的质地;湖田窑,到后期也一直没办法超越。
中国文化在宋朝已经形成了所谓的高峰时代。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质。我们今天看到宋代的东西,方方面面都极为讲究。包括宋版书,刻板怎么可以那么讲究,那个木头那个刀怎么可以那么讲究,还有那个瘦金体,字怎么可以用笔画……
Q:宋人将中国文化玩到了极致。
A:宋代在这块的拿捏相当平衡。一定要到精神的高度,也与客观世界的“形”高度统一。这是宋代文化最了不起的。后面每个时代都有“得此失彼”的感觉。明做作了,清越来越混沌。宋还是高峰。
Q:其实就是您刚刚说的内心的服从和向往。
A:对。这是我认为艺术当中最重要的。
Q:不止在艺术上,生活上您也讲究。一些小物件也希望达到自己内心的要求。
A:这个没有大小,一定是朝着内心的那个向往做。
Q:把文心浸淫到生活的感觉。
A:今天这个时代,形成了一种错觉,大家都讲一切物质化了,时间过得飞快,技术飞跃太惊人了,社会变革太快了。
有时候我们要守住文化之本,要去守宗,就是“万变不离其宗”的那个“宗”,把这个“宗”变成我们自觉遵守和向往的。
还是一片山水一片天,回到悠然一点,安静一点的地方。在这个万变的时代,不为他人左右,安然地坐在一角,享受自己的生活情趣,让生命有一种安然。
中国的文化里有磅礴
Talk to shen kelong
Q:您的大幅作品,就像我面对的这一块,我坐在它面前,整个人感觉很空。这是不是您想要表达的?
A:中国的文化不仅仅是书斋,我们的文化里有磅礴的东西。像汉唐时代。经常有人觉得我工作室这一角有汉唐的感觉和气度。好的艺术就是精神性特别强,让你忘记自己,会被这种东西吞没、震慑。
Q:有很敬畏的感觉,突然之间你会有点忘掉正在发生的事情,在作品面前人变得很小。
A:不像是我做的吧!
Q:不会,您给我的感觉是太有可能性了。做出什么来,都觉得正常。
A:是这样,艺术是一种文化上的向往。是一个精神,是游离。它的崇高也在这里,如果艺术太现实,就像肖像一样,这个眼睛没画好那个鼻子没画好……不对,艺术一定是表现上的距离,精神上的距离。我们对这种距离有一种追慕,一种对大的东西的敬畏。
Q:您刚刚说的磅礴……
A:这个恰恰是从漆这个材质出发的,漆,能做到。
Q:您跟大漆的厚重感很契合。
A:我觉得大漆对精神的铸就和塑造来得更厚实。在文化当中,我更向往这种厚重的感觉,就是一种力量感,一种肯定,那种充满历史的气息的饱满感,那种大的东西。
这双手今天还会脱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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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您是什么时候接触的大漆?
A:大学时候。
Q:大学您学的是壁画……
A:壁画当中,会接触一些可以变成壁画材料的东西,比如陶瓷啊大漆啊什么的。江苏漆器也做得很好。
Q:那后来为什么会专业做漆?
A:做漆,只是我对艺术生活的取舍,因为材料接地气。在文化当中,每块田里面,都有适合种的东西。福建从自然环境到民间资源,做漆最有逻辑性。包括气候,都很适合。
Q:可是您对大漆也会过敏啊!
A:你看,我这手现在都还在蜕皮。
Q:您当时接触时就知道了,为什么还会坚持到现在?
A:喜欢呀,喜欢我能有什么办法?像我这样做大漆会持续过敏的,很少很少。很多人过敏两三年就适应了,我这做了二十多年,一直在过敏。
Q: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那时候接触不深,还有回头余地。
A:我接触到大漆,真的是对它有很大的认同。漆的这种气质征服了我,那么传统的资源,却能够长出来新的东西,它能承载得很好。这是最好,最有说服力的理由。在过敏和对漆的认同面前,我是很理性的。
Q:您当时接触开始,就已经知道了它的各种可能性?
A:漆的可能性,是我最向往的。此前我一直在寻找,看哪一种材质最适合我。到了福州以后,在所有的艺术资源里面,漆,达到了我的契合度。
我是从平面漆画开始的,这块也变成了现在接受度较高的艺术样式,这种样式在传统中不存在,近现代才有。在80年代的学校里,它已经变成了一个明确的表现形式,只是我不太甘愿把它变成平常的东西,过于庸俗。讲了半天,文化的东西太少。
用新的表现手法不断拓展一些新的题材,发掘一些新的意义,不断把文化问题带进来思考,也不断用一些作品来作为自己的试田,这是我一直在做的。
Q:很多福建风格的漆画很具象地去描述生活,您的风格差异很大。
A:漆这个载体,单纯从艺术来讲,它有一个门槛。就是对漆这种材料的认识,对材料本身的理解和体悟,知道它的根本性在哪里,了解它的自然性,它的浑厚。
一句话,要知道漆的特性。因为只有了解一匹马跑得快不快以后,才知道要去如何驾驭它。然后,驾着它去哪里?这就是艺术的问题。你只有对这些问题有了底后,才有了艺术的底。
艺术是我唯一的生活
Talk to shen kelong
Q:尊重漆本身的个性,加入自己的东西。您这种风格是刚刚接触大漆开始就定了吗?
A:应该是,我从来没做过传统的漆画,就是那种平光亮的漆画。
Q:可是您从事这个行业20多年了……
A:我是从1999年开始做工作室。每天什么活都不干,就在工作室画画,感觉像个艺术劳动者。
Q:那时候能养家?
A:那时没有形成艺术市场,福州根本没有。从这点讲,福州真的就是艺术荒漠,你没去浇水,根本开不了花。我很幸运,那时候参加一些博览会,上海啊北京啊,都去参展。
从某种层面来说,艺术是我唯一的生活,而且我的生活要靠艺术来养活。只有靠艺术来养活,才能叫职业艺术家。
Q:您如果不靠大漆靠别的也能养活……
A:我原来就是靠别的来养活大漆。早些年大家认为既然你拿大漆做材料,就是工艺品。市场对这块的认识比较浅薄。艺术界、收藏界的认可也不够。
但是我相信大漆能够代表我们东方的文化精神和文化本质。如果说将来中国能够在未来融入世界,拥有自己的文化品格,但是又有新的艺术为人称道,除了书画之外,我认为就是大漆。
Q:大漆有国际化的基础和当代演绎的可能性。
A:一定是,首先是这种质,这种物质性一定能。大漆有共性,只有这种共性才能进入普世的文化价值里面。
Q:您是认准了一条路,就很坚定地往下走,不会游移的那种人?
A:我呀,应该是这样。给你看(看朋友圈)。
Q:一条路走到黑(微信签名)!哈哈哈!
A:当然,这是调侃。漆是黑的,艺术从油画的色彩,到宣纸的白,到大漆的黑,这是不断修正调整的过程,也是慢慢坚定的过程。
大漆有挖不完的底气
Talk to shen kelong
Q:您之前说,在创作过程中是一次次对自己的沉淀。
A:是信仰,大漆变成了我的信仰。说高度点,大漆虽然是物质,但是变成了人格的参照。就像玉。大漆变化的气质代表了东方属性当中最重要的驻足点。它是自然变化的气质,也是能随风化形的东西。
大漆形成了我们从传统中来的很厚的传统底气,从大漆里面也能感受到哲学思考,就是所谓的大象无形,包括我们传统的道性就在藏在漆当中。
想想看,一团漆,从混沌到清晰,从液体到固体,从外形到内质,从气息到空间,变成一个造型,变成了一种哲学。
Q:它总结了一条线。
A:这条线,属于东方。这个超过了我们很多的媒材,从古到今,一直伴随我们文化的脉络。
Q:大漆还有一种感觉,很有底气。
A:对,有挖不完的底气。你说一个东西能够上升到这种形而上,或者哲学之问的时候,它基本是一个终极。
我们今天的文化,一直在说复兴。复兴什么?什么是中国文化的代表?什么是文化的精神?什么东西才能够复兴?想清楚,不然都是虚的。在对过往的梳理当中,漆,成为一个非常有魅力感和说服力的东西。
◎《观自在》
Q:您的这些题材,创作灵感来自哪里?比如《观自在》系列……
A:敦煌是我们中国的敦煌,是历史的敦煌,也是我们多少年的文化向往。我本科学的就是壁画,本来就向往分配去敦煌,与它为伴。对我来说,它是一个重要存在。实际上,敦煌对我来说是一个故事,我画敦煌,是画我心目中的一个敦煌。
Q:总结起来,都是对某件事物的向往,比如敦煌,比如整个抽象系列。
A:对,只不过借着敦煌,我能把一些新的想法讲出来,从今天的时间轴上去表现曾经的敦煌。
往回看,向前走
Talk to shen kelong
A:我们的文化,只有往回看才会找到未来的路。
Q:眼睛朝后看,脚得往前走。可以往回看,但不能沉迷传统。
A:还是我们现在时代的一个交错。今天是一个文化的交汇点,我们回到传统当中,也是带着今天的知识结构和我们了解世界的眼光重新去考察访问的。
Q:时代就是这样,只能不断主动地去接受。您给我的印象,最后拼接起来就是“传统文化为骨,多元文化兼容”的一个表现形式。您的生活过程中,收藏,喝茶,抽雪茄,状态也是很随性的。
A:我喜欢自在,我们这种人讲究不起来。我现在最向往的生活就是自在,对别的东西就算有理解也做不到。我就觉得自在是最快活的。
Q:但是您的自在中还是有点讲究。
A:能够按照我的自在来就是最大的讲究。
Q:您接触收藏之类的,对您的创作也是相辅相成的吧?
A:一定是。很多眼光和体验都是从老物件来的,从里面看到古人之心。
Q:您本人给人的感觉是一种很随性的状态,所以起初我以为您的创作过程也是一个玩的过程。后来发现,您对创作是认真的、敬畏的心态。
A:表面的随意,内心当中的认真。对创作,那是不敢马虎的。这个随性和自由是我们做艺术的方式,我们向往能通过艺术达到自由。
Q:达到了吗?
A:向往,但没有终点。
那根筋不能松
Talk to shen kelong
Q:你的作品中充满随性表达,但是随性中又能看到艺术修养。这是长期修养到一定程度自然而然的表现?
A:你人可以松下来,但是你那根筋不行。
Q:那根筋就是支撑你二十多年一路坚持下来的原因?
A:在大漆里,有我一直想要表达的东西。它给你那么愉快的享受,折磨你一下,也能理解。上帝是公平的,给了你那么多创造的快乐,让你受点皮肉之苦也是应该的。没有这一点苦,就显得没那么深刻。
Q:有没有一种使命感?
A:任何艺术家永远用他的心来成就时代最光辉的东西。我们现在看到的艺术,很多都是在最不堪的处境下产生的,但是现在变成中国文化中最有说服力的东西。那个叫不叫使命?但是那个是自觉的方式完成的。你看八大,在性命不保的情况下,完成的那种精神的表达,你说他能有什么使命?他的命都快没了,还使命!
这里面成就了一个文化,中国的文化都是以个人的心境作为能够走进去的前提。文化的深度是靠他心灵的深度来感受的。
你说今天的时代担当,比如莫言,他写的东西,有多少使命感?但是他达到了我们今天对民族性的反思。我们不是那种人,但是我们总有不愿意放弃的那一面,用这一点对艺术当中的感受和思考,来进行当下的文化反思。
Q:有没有使命,或者留下符号,就让时间来判断。
A:使命都是别人说的,有时候自己喊也没用。时代回眸的时候,他就在那里,但是他低调,默默地存在。我做大漆,也只是用我自己的感受去做,它真实,一定有意义,是不是?
Q:不管意义大小,就让别人评判。
A:大小是别人说的,是社会认同。回到社会当中,它就大。回到个人,不管多大,也是小。
Q:有没有人曾批判过您做漆的这种方式?
A:有,太多了。常有朋友们一起讨论,我们现在做的事,受到的鼓励多,认为我们有价值的多。这也是激励我在大漆这条路上不断走到黑的动力。
摄影:程世达
采访:郑三观
编辑:程 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