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最后的女先生,为何引来这么多争议?
“水月”本身是一个很虚幻的意象。掬水月在手,是叶嘉莹一生的写照,冥冥之中她的一生就在苦水里浸淫。
在古典诗词领域,叶嘉莹是一个绕不开的名字。随着纪录片《掬水月在手》的上映,这个名字走进了更多人的视野。但这还不够。
今年96岁的叶嘉莹,前半生历经战乱、政治迫害和海外飘零,在改革开放初期回国,四十年如一日地讲授古典诗词,让无数普通读者享用到了诗词的美好。
叶嘉莹为幼儿讲古诗
有人说“诗词拯救了她,她复活了诗词”。这种“拯救”和“复活”都体现在叶嘉莹与诗相处的方式上。
很多人学习古诗词是考试需要,考试一结束,和诗词的缘分就被尘封进记忆和被当废品卖掉的课本里。而叶嘉莹学诗、教诗都是因为喜欢。
《掬水月在手》预告片
写诗的初衷则和现代人写日记、发朋友圈很像,是为了记录、抒发生活中的感悟,艺不艺术倒是其次的。
如果叶嘉莹也有朋友圈,它或许是这样的:配图是方塘里的荷花,配文是“植本出蓬瀛,淤泥不染清,如来原是幻,何以度苍生”,日期是1940年夏季的某天。
我们仿佛能看到一位16岁少女徘徊沉思的样子。莲花出淤泥而不染,但想到院墙外苦难深重的世道,不禁让人对故作高洁的莲花和它代表的超尘出世的佛教感到怀疑。
或者看她发了一条“凉月看从霜后白,金天喜有雁来红”。前半句还是在讲秋天的萧瑟寒凉,笔锋一转,我们仿佛看到黄昏的金光下,一大片雁来红迎面而来,开得像血一样鲜艳。
一个“喜”字,让作者的兴奋喜悦跃然纸上。原来这首诗写的是她在陪同学去看望暗恋对象时,在火车上看到的景象。
初中毕业时的叶嘉莹
古人说“诗以言志”,诗要表达真情实感。看叶嘉莹的诗就像在看她的日记,诗词是她记录思考感悟的一件趁手工具,凝练的语句让人在多年之后仍能立刻回忆起当时的心境。
不过在今天,用心完成的现代诗、照片或视频,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摇摇晃晃的人间》,余秀华
后台发送电影片名,观看解说
诗是她的自救手段
此外,写诗还帮她度过生活的难关。
看着她写下的《哭母诗》和《哭女诗》:“早知一别千古,悔不当初伴母行”,“重泉不返儿魂远,百悔难偿母恨深”,与至亲天人永别的悲痛直击人心。
《掬水月在手:镜中的叶嘉莹》
青年时母亲去世、晚年女儿车祸离世,都是常人几乎转不过去的弯。眼泪哭干了还是不管用,叶嘉莹选择用诗把它写出来。
写出来就会好受一点,苦难在缓冲之下变得可以承受,诗是她的情感宣泄和自救手段。
《掬水月在手》预告片
她在讲课时经常提到伟大诗人词人的经历。杜甫终生在温饱线上挣扎,韦庄六十岁才考上进士,苏轼起点很高,后来差点被杀头,从开封一贬再贬到了海南岛。
这些人性格各异,面对苦难,有人能豁达面对,有人做不到,但他们都没有放弃创作,好像只要还在写作,本身就是一种不认输。
她在晚年丧女之后毅然回国讲授诗词,也是受到这些榜样的激励。
《掬水月在手》预告片
之所以说叶嘉莹“复活”了诗词,因为她身体力行地让我们看到古典诗词对一个现代人可以意味着什么。
诗词不只是用来鉴赏,也应该在生活中实践。一个天天在用的东西不会是死的,也就不必谈“复活”。
诗词来自千年以前,但苦难是相似的,人心是活的。叶嘉莹和诗词打了一辈子交道,她没有也不可能成为李杜、苏辛,但这些诗词和作家让她成为了叶嘉莹。
《掬水月在手》预告片
同样的,我们也可以借助诗词成为更好的自己。
为什么备受争议?
叶嘉莹的经历相当精彩,但大家对这部纪录片本身却有不少质疑。
一般来说,我们都希望人物类纪录片的叙事线索紧贴主人公,这样更有助于了解人物的经历,进入他们的内心世界。
例如去年上映的纪录片《四个春天》和《坂本龙一:终曲》。搬演或氛围镜头只是用来连缀影片,绝不是影片的重点。
后台发送《坂本龙一:终曲》,观看电影解说
但《掬水月在手》中却加入了许多壁画、碑帖、佛像等器物的空镜头,还给它配上宗教吟唱般的唐代“雅乐”。
这让不少人觉得片子不够忠于叶嘉莹本人,戏称本片像是拍给敦煌学家樊锦诗的纪录片。
网友的质疑
导演陈传兴其实完全有能力拍出传统人物纪录片的形态。
九年前,他就监制了讲述港台作家文学人生的系列纪录片《他们在岛屿写作》,并亲自执导了系列中诗人郑愁予的纪录片《如雾起时》和诗人周梦蝶的纪录片《化城再来人》。
《他们在岛屿写作:如雾起时》,郑愁予
《化城再来人》中也有很多与叙事无关的空镜头,但并不让人觉得割裂。电影充分展现了周梦蝶先生日常生活的清贫和精神世界的狂狷,以及佛教对他为人写诗的影响。
但陈传兴没有自我重复,在《掬水月在手》里做了新的尝试。
《掬水月在手》里那些与叙事无关的佛窟、羊群、扁舟,配上日本作曲家仿唐代雅乐、取杜诗意境写就的《秋兴八首》,将我们的思绪带离现实,带到了叶嘉莹生平之外的另一重辽远空间。
这个空间的基调是悲悯和怀疑。它悲悯历史和苦难,怀疑人生诸事不过是镜花水月般的虚妄。
陈传兴导演在访谈里也提到了自己对叶嘉莹的理解:“水月”本身是一个很虚幻的意象。掬水月在手,是叶嘉莹一生的写照,冥冥之中她的一生就在苦水里浸淫,这也是佛教里常讲的“疾苦”概念。
叶先生渡过苦水,同时也在苦水里普渡、看尽所有。也是在苦水里,她看到了诗词的核心精神。
然而我们从采访里窥见的叶嘉莹,是一个对佛教保持怀疑,在19岁时写出“入世已拼愁似海,逃禅不借隐为名”、在90岁写出“柔蚕老去应无憾,要见天孙织锦成'的人。
她相信如果要为人类或者学问做一些事,就必须入世。
她敬仰的王国维有句词叫“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叶嘉莹没有看破红尘的天眼,她是无怨无悔的柔蚕。
作家白先勇谈叶嘉莹
导演的理解和叶先生本身气质的割裂,也许是本片备受争议的重要原因,这样处理的效果如何,观众自有判断。
但电影让很多像我这样之前不了解叶嘉莹的人,感受到她的魅力,这对叶嘉莹本人乃至古典诗词文化是百利无害的。
这部电影10月16日在院线上映,受限于题材和排片,票房只有700万,这意味着有20万人在银幕上阅读了叶嘉莹的一生,但这,真的远远不够。
有人说,当你对生活感到迟钝时就读首诗,K星城邦 #收藏一些小诗# 中,K星人们都在分享自己和某首诗的故事,有空来玩吧:)
- 完 -
牯岭街小华
主编 | Mia Lynn
编辑 | 良民程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