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爽探幽
好些年前就从各种渠道得知，在大源冲里有一座颇有来历的寺庙——古爽寺。或许是机缘未到，几乎访遍本地庵堂庙宇的我，竟然一直无缘去拜谒这座离城并不遥远的古刹，几次意欲前往，都因事作罢，心里自然有些纠结。
一早上班路上，听同事言及将带市政协领导去古爽寺实地调研，我立马推开手头其他所有事务，挤上他们的车去朝圣探幽。
车到大源水库后就无法再往前开了，我们只好下车上船，横渡几千米的水域后，再下船步行。担任向导的村干部告诉我们，下船后我们还需攀岩三公里的盘山路，方可到达古寺的所在地。
三公里的盘山路虽说已全部硬化，但在上面行走的，除了我们一行和几个香客外，就是散漫的黑山羊和零星的马匹，并无一辆车子——哪怕是摩托车驰过。马匹的背上清一色的驮着沙石和水泥，远远的有人拖着长长的外地口音在吆喝着，马儿们在吆喝声中时走时停。本地几乎无人饲养马匹，对身边不时走过的浑身是汗的马匹，我们自然都是一脸的不解。向导说，本地正在架设高压电网，因山路崎岖，又不通车，所以只好动用马匹驮运。他说这些马都是由施工的广西人带过来的。边说他还边指着前边的一男一女对我们说，“你们看他们正在给马钉马掌呢。”
公路的两旁是绵延的高山，山上有茂密的原始次生林，间或有黑油油的山羊在灌木丛里钻出钻进，不时的发出“咩咩”之声，给深秋沉寂的大山徒增不少灵气。约莫过去四十分钟，我们终于来到古寺的所在地天元山。一座红色山门出现在公路的尽头，山门的两旁是密匝匝的竹林，在竹林的虚掩下，“凤凰禅林”四个金色的大字与绿竹青山蓝天白云共同构成一幅生动的画面，而山门两侧的对联——“凤凰栖圣地，禅林住高贤”则给人一种灵光乍现，肃然而恭的敬畏！
许是曾经在史志部门呆过的缘故，知道“凤凰禅林”的由来，更许是对魏晋时“竹林七贤”的敬仰，总之还未入山门，我就有了几分恍惚与神往。
据《安仁县志》载，“天元山，亦名古爽，在邑东南三十五里。相传宋延佑间,有异僧建庵于其中，邑进士李龙金榜其门曰“凤凰禅林”，至明正德间，僧祖元（奇峰）复寻遗址，仍旧名重建之，僧徒日众，环山皆创庵。峰幽石峻，树古泉清，实为邑中一名胜地。自前朝以来，官士者，冠盖往来，以及钓游词客，旅寓名贤游览，几无虚日，故其留题为最多，鼎革之际，混迹，缁流者挂笠而来，间亦托诸吟咏……”奇峰祖元禅师亦有古爽之号，古爽派由是而生。据此看来，“凤凰禅林”已有千年历史，当年的建筑自是难觅其踪，而禅意竟是不灭，历千年沧桑风雨，依然可以撼动众生心智！怪不得古爽派自创立以来，僧徒日众，至明嘉靖三十二年（1553），祖元高徒宁州禅师与师弟文智满禅师，携其徒悟仁、悟真、悟铨等数十僧，开江西武功山九华胜佛禅林。而后善缘更广，从者尤众，不仅湖南的郴州、衡阳、南岳、永州、邵阳、怀化等地纷纷繁衍古爽派，湖北、广东、广西、山东，乃至韩国等地亦遍布传人。
进入山门，便是一进两栋庙堂，庙堂虽不巍峨华贵，甚至还有些低矮破旧，也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庙宇建筑风格，但内里菩萨安置却是很规整的，除观音、弥勒、文殊和各大护法菩萨外，还有众多小神，尊尊神态毕现，栩栩如生。我等在主殿拜完后，方有一法师自后门进来，也不合掌唱佛号撞大钟，只匆匆敲了几下木鱼后便游人一般随我等观瞻起来。主殿的门角处，一口奇大的破钟用木柱架着，离地仅尺许。我问随行的法师，大钟为何不悬而醒世？他竟无言以答！向导忙出来解释，说此法师本是非通达伶俐之人，来此亦不是很久，故此对本寺悠远历史、掌故传奇一概不知。他说此钟非凡物，之所以不悬挂，还有一个神奇故事。据说奇峰祖元本是观音莲前一添油童子，一日私自下凡。菩萨盛怒，便着一小仙下界寻觅。小仙发现奇峰在天元山建寺庙开宗立派。其时寺庙已成，而大钟尚无。小仙欲帮他，连带试他道行，也好回去向菩萨复命。小仙将一口大钟挂在伞把上来到古爽寺，见过奇峰后便断言，此钟他接得下，却挂不上。奇峰不服。他将钟接下后，便欲将其悬于大殿横梁之上。奈何使尽气力，也无法挂起。奇峰便招呼众僧一齐用力，大钟却始终只肯离地尺许！奇峰方知自己遇到了真神，倒头拜谢。起身时，来人已无踪影。奇峰始觉自个法力不够，是菩萨在试探自己。之所以没有把他抓回天界，无非让他奋发图强，造福众生。
奇峰祖元果不负菩萨苦心，潜心修行。后来佛力无边，早已可以轻易悬挂大钟，但他坚持不悬，意在警示自己及后人：永不可自视精通。大钟在古爽存放了几百年一直无事。文革破四旧方生事端。有人主张将其砸破变卖，于是用大铁锤狠命砸打。其嗡嗡之声，惊飞三十里鸟雀！钟破时，抡锤人立马倒地不起。
“哦，这还真算得上是一口警钟啊！”惊呼之余，众人皆自觉跪地而拜：世间事切不可无视规矩而肆意妄为啊！
古爽寺位于大源水库的尾部山间，在修筑水库之前，寺前有条历朝官道，往来商贾、脚夫络绎不绝，前来朝圣拜谒者终日不断。修筑水库后，官道改道，香客欲来朝拜，需翻重山，坐渡船，走崎岖小道方可到达。寺内香火由此骤减。文革时期，破四旧运动兴起，寺中法师被驱除，法物被砸碎，古爽寺自此萧条。文革后期建大石林场，一时缺少砖瓦，有胆大者便上房揭瓦，拆墙搬砖。五百年古刹就这样烟尘渺渺，荡然无存！上世纪九十年代，宗教信仰恢复自由，有信士开始四处筹资，重建殿堂。无奈人微言轻、交通闭塞，又无得道高僧坐镇弘法，虽历二十余年孜孜苦度，其规模气势、香火尘烟终是难及当年之万一！
在寺里理事的除了古爽派第二十九世传人升音法师外，其他都是当地信士。除了做法事，其他一切事物几乎都是他们在义务忙碌。没有寻觅到当年的踪迹，我们不免有些失落。导游看出了我们的心思，便告知说，寺庙方圆尚有不少石碑，记载着久远的传说，而且在后面的山上还葬有不少高僧的遗骨舍利。于是我们忙要他前面带路，以满足探幽好奇之心。
在寺庙的残垣断壁处、幽幽沟渠边、凄凄荒草里，污泥乱石中原来还真的或露或埋或破损着不少雕刻有文字的石碑，只是大多字迹斑驳，难以辨认了。此前我曾据《湖南佛教寺院志》郴州市卷得知：“ 安仁县古山庵位于安仁县排山乡大源村（天元山）。该庵现存有明嘉靖年（1540）立于该庵的《奇峰和尚碑纪文》石碑，石碑拓片存县文物管理所。碑文由进士第中宪大夫聂琪撰文，碑高83厘米，宽50厘米，上下花纹，边宽3厘米，碑额“奇峰和尚碑记文”七字以篆书刻，字径5厘米。碑文正楷阴刻21行，其中“愿文”13行，每行40字，字径2厘米。”临到现场，竟也无缘抚慰。
寺庙的后山上，确实建有数座历代僧人的舍利塔，只因年代久远，又无人打理保护，多已颓倒荒芜。其中一座塔被大树压倒，塔内若干盛装遗骨的蓝色坛子亦被砸碎。有信士用陶罐重新装殓，可又不知如何修复古塔，只好将一众陶罐用油纸盖着，让列位高僧堪堪免去抛尸露骨、日晒夜露之苦。奇峰祖元的遗骨被安葬在天元山的主峰上，拜谒他需沿着狭窄的山道攀爬几百米。道旁古木参天，虫鸣鸟叫。如果不是间或有哼哼做声的马匹在往上艰难的驮运着建材，你甚至会以为自己是在登天！奇峰塔建在山巅之上，头顶就是茫茫高天，四周皆苍翠林木。塔内除安放着几尊菩萨外，还有一尊奇峰祖元的塑像。据说祖元算定自己将于1557年某月日时圆寂，便在此地修建一塔，将两口大缸和一块亲自雕刻的石碑置于塔内。时辰一到，他把石碑反闭在塔口，自己走进一大缸之中，将另一口大缸覆扣其上。是日，攸县渌田一妇人产下一子，取名蔡槐庭。是子自小聪明伶俐，成人后得取功名，官至三品。只是每年的某月日总会头疼欲裂，遍访名医，无有药石可医。其母早闻古爽寺菩萨灵验，便领其前来朝圣。庭夜睡祖元床，得一梦，晓自身乃祖元转世，还说塔中自有天机云云。庭不信。第二日便开启遗骨塔。一石碑自塔内倒卧而出，上面赫然有书：“开塔即是闭塔人，二世转身蔡槐庭”！庭及一众随从无不惊呆若木鸡！蔡槐庭从此辞官归隐，一心向佛。二零零七年，攸县蔡氏子孙数百人，前来古爽寺奇峰塔朝拜祭祖，筹资修缮此塔，并刻碑文以记之。
孰言世间事无轮回？昭昭冥冥自有天数！
事实上，来古爽寺朝拜者，皆必上山拜奇峰塔，一则为一睹祖元尊颜，再则了却心中无限愿望。相传奇峰和尚长相奇特，《天元山志》载罗洪先访奇峰和尚，呈无相偈一首云：“真空不着相，着相即非空。空相两俱寂，真如在此中。”今以祖元塑像观之，犹信！而至于其派生出来的其他灵验故事，更是甚多。相传有一力主修复古爽寺，重振古爽威的领导，在视察之后，点燃一把线香拜祭祖元禅师，不想香燃后，顿时化作一朵莲花，发出熠熠佛光！在场人无不惊呼！有记者当即摁动快门，那一刻于是成了永恒！
如今，古爽派早已蜚声海内外，孰知其创始地竟然如斯破落！但愿引起有关方面足够重视，早日修复古寺，光大昔日光芒！
2014.11
【作者简介】段邦琼，男，湖南安仁人，做过教师和公务员，长期从事乡土文化研究和写作，在《文史博览》、《作家》、《湘潮》、《湖南日报》、《郴州日报》、《郴州民间文化》等刊物及各大网络平台累计发表各类作品一百多篇，著有《勾脑》、《魂兮，安寝》等网络长篇小说，参与编写《唐天际传》，主编《故事安仁》。
（编审：周邦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