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版《荒野生存》:逃离数字生活的科技从业者之死

全文共 3681 字,阅读大约需要 8 分钟
人们最后见到“基本无害(Mostly Harmless)”,是在他死去的帐篷里。英俊、受过高等教育、死于荒野之中、近乎完美地遵循了徒步旅行“不留痕迹”的信条——这些因素综合在一起,引发了无数网友的好奇,他们在脸书(Facebook)上组建了搜寻小队,专门找寻“基本无害”。
凯莉·费尔班克斯(Kelly Fairbanks)是搜寻小队中的一员。她在美国佛罗里达军事基地一家陆军和空军兑换店( Army and Air Force exchange store)上班。在工作时间,凯莉通常会盯着监控看是否有小偷。店里没人的情况下,她会偷偷浏览脸书。
图片:“基本无害”,来源脸书
凯莉看到“基本无害”的照片实属偶然。佛罗里达州科利尔县警长办公室发布的照片:男人抬着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吓得够呛”,她认出了这个男人的眼睛和胡子。2018年1月,她在 90 号公路上见过这个男人。
除这张照片外,科利尔县警长办公室还发布了登山杖的照片。凯莉手头正好有一张照片,上面的人和装备同照片上的一模一样。她直接私信了科利尔县警长的脸书,并发送了两张自己手头的照片,立刻收到了一条回信,询问她的电话号码。很快,一名警探打电话给凯莉。
凯莉告诉了警方自己所知道的一切。然后,她在脸书发了一个帖子,并附上“基本无害”的照片。随后,几十个见过“基本无害”的人迅速加入进来。这些人曾和“基本无害” 一起旅行过几个小时或几天。有人记得,自己曾和他一起坐在篝火旁;有人拍的 GoPro 视频里有他的身影。
人们回忆起一些关于他的零碎信息。比如,他有一个妹妹在佛罗里达州的萨拉索塔,或者是纽约州中东部的郡县萨拉托加,他曾说自己来自路易斯安那州的巴吞鲁日(Baton Roug)附近。一个人记得他吃了很多包子;另一个人说他喜欢番茄酱。但无一例外的是,没有人知道他真实的名字。

01////

“基本无害”的徒步之旅

这些信息拼凑在一起,人们看到了一个这样的故事。
2017年4月,一名男子开始了他的徒步旅行计划,纽约市北部的一个州立公园是第一站。他没带手机,也没有信用卡,甚至连名字都没带。准确地说,是他从未告诉任何人他的名字。见过他的人说,“他似乎想逃离什么,也许是一切。”
图片:脸书
他随身携带着一个大背包。与他同行过的人觉得,对徒步旅行者而言,他的背包实在是太重了。他的包里有个笔记本, 他会在里面写关于Screeps 这一在线编程游戏的笔记。他告诉沿途遇到的人,他曾在科技行业工作,他想从数字生活中解脱出来。
徒步旅行者们往往会用些江湖名号,作为他们的代号。据与他同行过的徒步者说,这名男子最初的代号是“Denim”,可能因为他是穿着牛仔裤开始徒步的。后来,他的代号变成了“Mostly Harmless”,这是他某天晚上在篝火旁对自己的描述。
或许,他是参考了科幻作家道格拉斯·亚当斯的《银河系漫游指南》。“基本无害”是书中一个挺讽刺的小包袱——你以为自己很重要,其实根本没人在乎你。
到了夏天,这位徒步旅行者来到弗吉尼亚州。在这里,他遇见了一位化名为“黑曜石( Obsidian)”的66 岁女人,两人结伴行走大约160.9公里。她教他如何生火,而他则告诉她自己想看到一只熊。12 月 1 日,“基本无害” 已经到了佐治亚州北部,在一家名叫“跨越山脉( Mountain Crossings)”的商店停了下来。
那天在商店当值的是马特·梅森(Matt Mason),一位资深徒步者。两人进行了交谈。“基本无害” 想找出一条通往佛罗里达群岛的路,梅森告诉他可以在手机上下载一条路线和一张地图。“我没有手机。”男人回答。梅森说,他当时心想:“哦,这家伙真厉害。”每个进入森林的人都在试图摆脱一些东西,但很少有人在穿上登山靴时敢切断自己的数字生命线。
梅森回忆,他最后帮“基本无害”把 60 页的地图打印了出来,以 5 美元(约合人民币32.8元)的价格出售给对方。后者从一叠钞票中抽出了 5 美元,梅森记得,这些钞票有一寸厚。他喜欢那些与众不同、有点奇怪的徒步旅行者,于是询问对方是否能合影。“基本无害” 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随后便离开了商店,继续徒步。
两周后,梅森还从阿拉巴马州的一个朋友那里听到过“基本无害” 的消息。那位朋友说,“基本无害”在暴风雪中徒步,“他当时面带微笑,向南走去。”
2018年1 月的最后一周,“基本无害” 到达佛罗里达州北部。他走在 90 号公路边上时,一个叫凯莉的女人把车停在路边跟他打招呼。凯莉被称为“小径天使”, 她经常帮助附近的徒步旅行者,给他们提供食物。“基本无害” 告诉她,自己从纽约出发,正前往佛罗里达州的基韦斯特。她问他是否使用了佛罗里达步道 App,他则称自己没有手机。
图片:脸书
凯莉注意到了他的装备,其中既有高档的,也有普通的,包括那根黑铜色的登山杖。她也被他的神情所打动。“他有一双非常善良的眼睛。我先是看到了他的大胡子,心想‘这是一个老家伙’。但他的眼睛看起来如此年轻,也没有鱼尾纹。”不过她很担心,就像以前担心她的两个弟弟一样。这条小路容易使人迷路,而且过不了多久,天气也会变得难以忍受,闷热且潮湿。
6 个月后,也就是2018 年 7 月 23 日,在向南 965.6公里的地方,两名徒步旅行者前往大柏树国家保护区。那里湿度极大,让人压抑。他们艰难前行穿过了沼泽,躲避了鳄鱼和蛇,走了大约 1公里后,在一个叫诺伯斯营地(Nobles Camp)的地方停下来歇脚。
在这里,他们看到一顶黄色的帐篷,帐篷外有一双靴子。他们闻到了一股臭味,感到有些不对劲,于是喊了一声,无人应答。透过帐篷的挡风处往里看发现,里面躺着的是具尸体。
他们随后打了 911,“呃,我们刚刚发现一具尸体。”

02////

难解的身份之谜

按理说,找到遇害者的名字并不难。警方可以通过身份证或信用卡,又或者该地区的失踪人口报告,抑或是 DNA 匹配来找到遇害者。但科利尔县的调查人员却什么都没找到。
“基本无害” 的指纹没有出现在任何执法部门的数据库中——他的 DNA 与司法部失踪人口数据库或联邦调查局的国家 DNA 数据库 CODIS 中的任何一个都不匹配;面部识别数据库中也没有有关其脸部照片的任何线索;尸体上也没有明显的纹身。
调查人员也不明白他是如何死亡的。现场没有发现谋害行为,他的帐篷里还存放着超过 3500 美元的现金。他的附近有食物,但他确实太瘦了,身高173厘米,体重才75斤。调查人员推断,他的年龄大约在 35 岁到50 岁之间,身体没有任何异常。检测出来的唯一阳性物质是布洛芬(止痛类药物)和一种抗组胺(抗过敏类药物)。
图片:脸书
根据尸检报告,他的死因无法确定。
从某种情况判断说,他似乎只是虚脱了。但他为什么不向外界求助呢?人们想起《荒野生存》的主角克里斯·麦坎德利斯。麦坎德勒斯曾被困在阿拉斯加的丛林中,由于食物耗尽,又无法跨过一条汹涌的河流,他饥肠辘辘地死在校车上。麦坎德勒斯曾绝望地寻求帮助,然而离他最近的道路也有35.4公里。但“基本无害”离一条主要公路只有8公里。他没有留下字条, 也没有留下任何表明他呼救过的证据。
调查陷入僵局。
要想知道发生了什么,调查人员需要知道他是谁。于是,佛罗里达州执法局画了一张他的图像,由科利尔县的调查人员将其分享给公众。在草图中,他的嘴和眼睛都张得很大,留着灰黑色胡须,嘴的正下方有一块裸露的皮肤。正如验尸报告中指出的那样,他的牙齿非常完美,说明他从小就有良好的牙齿护理。这张图片与他在营地的其他照片,包括帐篷和登山杖的照片一起在网上流传。
在这个时代,互联网几乎可以追踪到任何试图逃离数字生活的人。这个案子似乎很容易解决。
脸书上很快出现了一个致力于弄清他身份的狂热群组。有人发布了Reddit 帖子分析他为Screeps所做的笔记;业余侦探追踪线索,试图在失踪人口数据库中匹配照片;有人在Websleuths.com 上构建了一个庞大的时间线。一位《奥兹博士》的观众问道,这个男人有没有可能是 1982 年的节目中所说的一个失踪男孩,或是 2017 年在阿肯色州谋杀女友的嫌疑人?但照片都不符合。
这个故事吸引了更多的关注者。很多人都在某个时刻想过,把手机丢到垃圾桶,然后带着一个假名字和一叠现金离开。如今,有一个人做到了,而且他似乎有很多优点。他善良、迷人、受过教育、知道如何编码,却孤独地死在一个黄色的帐篷里。也许他被恶魔追杀,所以寻求这样的结局,也可能他只是死于荒野和佛罗里达的炎热。
图片:“黑曜石”和“基本无害”,来源脸书
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迷人的故事。正如凯莉所说的那样,“他还是个帅哥。”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这么多人搜索他。更何况,这家伙近乎完美地遵循了徒步旅行信条,即“不留痕迹”。
一位叫杰森·纳克(Jason Nark)的作家曾执着地追踪线索,花了长达一年多的时间来解谜。他还给这位徒步旅行者写了一副挽联,开头写道:“有时,我想象着他在太空中坠落,就像死星的尘埃一样飘荡在广阔的天地里。”
搜寻无果后,人们想到运用DNA检测,它可以讲述人类历史的故事。从我们的父母到我们的曾祖父母,再到非洲森林中的早期猿人,每一代人都留有一点遗传标记。
2020 年初夏,寻找“基本无害” 身份的脸书小组组织者向休斯敦一家名为奥瑟姆的公司发出了关于此案的消息。这家公司成立于两年前,标榜自己能为解决冷门案件提供“一站式”服务。
奥瑟姆的创始人大卫·米特曼是一位遗传学家,曾参与过最初的人类基因组项目。他被这个奇特的案例吸引了。如果米特曼能破解遇害者的身份,他的技术就会受到关注。但他被其他东西吸引了——“基本无害” 似乎拥有一个网络家庭, 但这个家庭和他真正的家庭毫无联系。
奥瑟姆团队打电话给科利尔警长办公室,表示愿意帮忙。不过 DNA 分析的费用很高,该公司估计,整个项目从证据到答案需要花费 5000 美元(约合人民币3.28万元),但警长办公室不可能在一个不涉及犯罪的案件上花这么多钱。所以如果有其他方式来支付费用,办公室会很希望得到奥瑟姆的帮助。于是,现代科技的三大趋势——众筹、业余侦探和尖端基因组学组合在了一起。八天之内,脸书小组就筹集到了DNA分析的资金。很快,来自遇害者的一小块骨头从科利尔县运往瑟姆实验室。
奥瑟姆团队工作的第一步是从骨头碎片中提取DNA,对其进行分析,以确保有足够的DNA进行研究。他们把DNA小样放到了玻片上,然后将其插入到了一台测序仪中。
到了 8 月中旬,奥瑟姆团队终于发现了清晰的 DNA 线索—— As, Cs, Gs, 和Ts 的组合非常清楚,而且Ts的组合构成了遇害者的DNA。公司发言人在脸书群组的页面上直播,详细介绍了进展,发帖者们对此十分感激和欣喜。
图片:凯莉拍摄,来源脸书小组
不过,拥有DNA序列只是一个开始。为了确认遇害者的身份, 奥瑟姆团队必须将他的基因信息与其他人的基因信息进行对比。他们将从一项名为GEDMatch的服务开始,这是一个由人们自愿提交DNA样本组成的数据库。这些DNA的收集对执法部门来说非常有用,如果把数据库比作图书馆,那每提交一份新的样本,类似于图书馆就多一本可以搜索和翻阅的书。
奥瑟姆团队开始搜索GEDmatch 数据库的一个多月中,公司没有透露任何发现,科利尔县警长办公室也保持沉默。但一位熟悉其进展的外部消息人士对《连线》杂志说,虽然奥瑟姆团队不知道遇害者的名字,但已经找到了足够的匹配模型,能够确定他的祖先来自哪个国家的哪个地区。
但这是远远不够的。比如说,知道他的亲戚来自巴顿鲁日,并不代表遇害者就来自那里。他的父母可能在那里出生,然后搬到了蒙特利尔。现在,奥瑟姆团队的数据科学家们正在梳理GEDMatch 中的所有DNA样本,寻找DNA模型,以试图揭秘他的身份,而且很有可能在建立家族谱系。比如,他们在GEDMatch中发现了一个人,而他的DNA似乎是遇害者的四表弟,还有一个人看起来是三表弟。通过这种缓慢而艰苦的分析,科学家们可以将这两个人联系起来,找到答案。而且他们可能会很快找到遇害者的大家庭,甚至包括他父母的名字。如此一来,执法部门就能解决这个困扰他们两年多的案件了。
科学家们可能会找到答案,也可能不会。一位熟悉这项工作的消息人士表示,最早会在 12 月得出结果。届时遇害者不再是“基本无害” ,他将有一个真实的名字。不过随着这个谜团的解开,新的谜团又将出现——他为什么要走进森林?又为什么在出现问题时没能走出来?也不去呼救?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