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士英的故事(五)

五      毕节平乱:尊族爱民

—— 逍遥客

帝子潇湘去不还,空余秋草洞庭间。

淡扫明湖开玉镜,丹青画出是君山。

韩士英坐在岳阳楼上,默默地望着洞庭山,口里情不自禁地溜出了李白的赞美诗句。他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说道:“美呀,确实是洞府之庭,美得令人窒息!”湘妃祀修葺虽然早已开工,但经费远远不够。韩士英前番为修葺岳阳楼,已找过乡绅富贾,不好再开口。“在这天灾人祸、兵荒马乱的年月,人们连活命都成了问题,谁还顾得上这些呢?”他想。但看到如潮的善男信女拜跪在湘妃庙前时,他心里在流血,总是情不自禁地落泪。“这些善良的人儿呀,就这点儿精神支柱了,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付给这位解疾脱困的湘妃神了,说不定他们一出们,也许就不知横尸何方?”韩士英为官一方,他想尽量爱护他的子民,但那又能怎样?谁也逆不过这天灾大难呀!更何况,不仅仅是岳阳的父老乡亲,而是全国各地逃荒的流民,他们如水一般地“洗”着这大地,也“洗”着岳阳!“哎,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干一点算一点吧!”

“太守,你的信!”韩士英坐在君山顶峰——响山上,看见随从领着一信差匆忙而来,那信差认得韩士英,山脚便向韩高声呼喊,并不停地挥动右手的信件。韩士英知道信差很敬重自己,每次信函都要亲自交到本人手中,于是站了起来,也礼貌性地挥了挥手。韩一看是公文信封,上有“加密”字样,很是奇怪,拆开一看,惊呆了!原来杨慎果然被“谪戍云南永昌卫”,明日就要过岳阳,心底涌出无数惆怅。“哎,想当年的状元,就因为一个‘礼仪’问题,如今落得个发配充军,流放边塞呀!”

韩士英一夜未眠。他想起了杨廷和忠君为国,小心翼翼做事,战战兢兢进言,诚诚恳恳理朝,最终被排挤归家养老;他想起了杨慎,少小风华,鼎鼎状元,才华未付却上了流放之路;他想起了徐文华,因直言而被罢归;他想起了彭汝实,科举入士才三年便被夺职还乡;他想起了那些被当廷杖死的同朝士子......他想起了宁王的叛乱;他想起了逊燧被杀王明阳避难而后与宁王大战,覆灭宁王的斗争......但他最终想起了范仲淹。他想了一夜,也没想明白,不觉东晓。韩士英梳洗整理一新,起身出岳阳迎杨慎。

杨慎七月末就出发离开京城,踏上他漫漫的人生不归路。一路上,虽有夫人黄峨伴行,但路遥遥兮不知何往,心中多了绝望。“船由潞河而南行,值先年被革挟怨诸人,募恶少随以伺害,升庵知而备之,至临清,始散去。”升庵一行溯江西而上,过岳阳,由此至江陵,历湘黔入滇,对于世宦之家出生的他来说,行旅极其艰苦。

押狱并不领情,严格守着杨慎,韩士英只得打通“关节”,才能单独与杨慎相处。他俩坐在岳阳楼上,也许他们太明白当下,也太了解彼此,竟然一言不发,韩士英昨夜那满腹话语都被吞了回去,只是眼角泛着泪光;杨慎一路设想的见面场面也没能按剧本演出,反而显得如此平淡与安然。于是,他俩只是默默地翘望着美丽的洞庭湖,眺望那远处如黛的君山。后来,杨慎开口道:

“廷延兄,保重!”然后讲了些韩士英离京后,京城的变迁与变化,他最后说道:“感慨呀,感慨!”

韩士英并没说什么,一个朝廷命官知道话的份量,更何况隔墙有耳,于是指了指岳阳楼,说道:

“现在遍地荒芜,仅勉强修复了一下岳阳楼,怎么样?有没有范相所述风采?”杨慎一笑,没说什么,只是伸出一个大拇指,然后两人端起大碗酒,一饮而尽,并掷碗于地,哈哈大笑,听得碗碎声,押狱匆忙跑了进来,看见两人酒意甚浓,笑声彻天,感到莫名其妙。

因押狱催行,韩士英不得不送别杨慎。洞庭岸边,两人相拥而泣,互道保重。之后,韩士英更少了言语,把一股子干劲都用在工作上了。其后年月,他并未把自己当成朝廷一个命官,而是当成一名普通百姓,频繁地走乡窜户,访贫问苦,解决急难,甚至倾其所有,力所能及地为当地父老乡亲,能做点什么就做点什么;他也加速了湘君祠的修整,不久便修葺一新,开祠燃香,以当地习俗、习惯为群众开辟了精神出口。同时,他也加紧了《洞庭君山诗集》收集整理,嘉靖七年春,恰遇乐山人彭汝实(正德十六年进士)“以罪废还蜀”,叙命之以序之。由于韩士英勤政为民,政绩卓异,民声大振,于嘉靖七年升湖广按察司副使,主政湖广上荆南道,驻澧州。又由于贵州苗夷纷乱,不久转任贵州按察司副使,驻守毕节。

这些年来,真是天灾祸不断,国破山河碎。东有倭寇侵挠;南有广西断藤峡瑶民与上林县思志、周安、古卯、古篷、古钵、都者、罗黑、刹丁等八寨及平南县北仙台、花相诸寨瑶民相通,盘踞三百余里,聚众起事长达数十年;北有吐鲁番卫拉特进犯肃州;南有武定土舍凤朝文起事;北有哈密满速儿等部犯肃州、甘州。同时,白莲教在境内肆意滋生,挠民仇官,兴风信恶。特别是云南的少数族首领安铨造反,打败参政黄昭道,攻占寻甸、嵩明。武定土舍首领凤朝文继之而应,杀害同知以下的官吏;芒部叛乱酋长沙保的儿子普奴也兴兵作乱,与安铨联合包围云南,扰乱四川、贵州、湖广。世宗诏令加封伍文定为兵部尚书,统辖云、贵、川、湖广的军队讨伐。

韩士英在这种情况下,随调驻守毕节,真乃临危受命。因此,他一到任便积极应对,改造毕节城,加强防御。毕节城始建于璋永乐十二年(1414),乃毕节七星关卫城迁至,古城新建之初,仅排栅为守,周三里有余;二十二年,都指挥李焕改筑砖城,周六里二分,门五:东曰武安、南曰镇南、西曰西定、北曰拱北、东南曰通津,楼铺三十二所,女墙二千七百余垛,墙高一丈三尺,厚一丈五尺。二十三年,都指挥汤昭重加修筑,增拓二里。嘉靖七年(1528),韩士英以贵州按察副使驻守于此,他认真查看了城防,觉得通津门为常道,应重点守护,而砖墙已剥脱,部分甚至垮塌,易攻难守。他提出整改方案——改砖城墙为石城墙,并于通津门外加修月城。方案得到一致同意,但流官程洸皱紧眉头说道:“这天荒马乱,何处去筹集资金?”幕僚们也说:“即使筹足城款,何处去找人修建?”这在当时,确实是个问题,朝廷虽然有款项,但量少欠多,在途时间长;当地的人避天灾战荒也逃之夭夭,几乎了无人烟,即便有钱也难雇人手。韩士英苦思冥想后,便下令:所有公杂人员,立即停止办公,全员进入城防工事改造,不遵守令者除之!

韩士英一脱官服,俨然一强壮民工,只身投入城墙改造,随从见此,二话没说,与招来的民工们迅即加入。那些观望的公杂役们,见韩副使把自己当一个雇工,吃住在工地,非常感动,还有那些观望的民众们也深受感动,不知谁说了句:“韩副使为了保卫我们的家园,舍身亡命,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参加呢?”于是,毕节衙役纷纷加入,邻近土舍首领也只好想尽办法遍召乡民,投入毕节城的改造大战,就连逃跑了的公差也回到了岗位。于是,毕节城上及周边,到处都是建设的民众,开山取石,抬背运石,车水马龙。韩士英站在城墙上,用汗巾擦了擦汗,放眼一望,一派大干快干的场景跃入眼帘,看到这幅图景,心里多了安慰,脸上荡起了笑容。不久,月城建好,多了防护;旧城墙改砖为石,多了坚固。还加修了城楼(高约五尺),又凿池于通津门,引水入城,以济民用,更战时防水污,更多了御敌信心。

嘉靖六年(1527),芒部沙保谋复陇氏土官,拥陇寿子陇胜纠众攻陷镇雄府,执流官程洸,夺其印,杀伤数百人,程洸后逃奔毕节。嘉靖七年(1528)三月二十三,芒部,乌撒,母响苗夷陇革等劫毕节屯堡,焚烧庐舍掠土民,守臣以闻,兵部复请得旨,兵备守巡以下俱往奉戴罪,命贵州,四川镇巡官督兵剿之。云南武定土舍凤朝文起事,杀同知以下官吏,劫州印,并举兵与寻甸土舍安铨合犯云南府,滇中大扰。二月,诏以右都御史伍文定为兵部尚书,提督云、贵、川、湖军务,以梁才为户部左侍郎兼右佥都御史督理粮饷。发帑金三十万两,调四镇土汉官军征讨。击斩强敌十余人,凤朝文等奔武定,为官军所围,又至东川汤郎箐,被官军杀死。安铨仍据寻甸,列寨数十,官军分哨夹击,攻克其必古,安铨奔四川芒部,为土舍禄庆俘获。官军擒获起事头目有一千余人,斩首二千九百余级,俘获男妇一千二百余人,抚散余众达二万余人。安铨、凤朝文皆枭首示众,籍其产,家属戍边。

果然,朝廷虽然会剿,打败了毋响苖夷陇革等叛军,稳定了沙保等土司乘机为乱的局面,并招抚蛮夷,于镇雄置流官。然芒部、乌撒、毋响的苗人、蛮族的陇革等流贼潜逃毕节,认为乌撒卫在威宁,毕节少有屯兵,于是选择毕节这个薄弱环节,组织苗荑又起来作乱,意欲攻打和抢劫毕节的屯堡。韩士英早有研判、安排,他少小研习的兵法还真排上了用场:分城民为兵,集五部,兵士为长,分守五门,坚守匆出。妇女老少,作后勤供给。五队联防,互相支援。然后,韩士英挑选勇猛且骑射的兵士自组一部,约三十人,亲自带兵,灵活以解近危。流贼攻打不下,便把毕节城围得水泄不通,意欲困死城人。韩士英一边疏缓城内的民心,一边连续几天立在城墙上与对方叫阵,并仔细观察、分析敌情。他以逸待劳,与敌周旋,先拖后攻。终于,他发现对方并不是铁板一块,反而露出了乌合之众之状,并出现了骄奢之态。于是,他明白时机成熟,找来骑射兵士,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交待了一番。

第二天,身为按察副使的韩士英一身戎装,威武地站在通津门的月城前,他深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故意与敌叫阵。对方一卯展应声而叫嚣道:“兄弟们,这人便是韩士英,是个副使大官,他乃一文官,手无缚鸡之力,拿着有赏!”话音未落,另一蒙儿飞身而前,韩士英回漩走马,搭弓一箭,“嗖”的一声,那蒙儿“扑”的声栽倒在地,没了气息。卯展见此,心虽一惊,但为稳阵脚,仍然大喊:“兄弟们,韩贼射杀了土舍,我们一定要为他报仇.....”顿时,几个给蒙、格宾浪、格芈、夸让、仡恺等正待蜂拥而上,谁知韩士英又是一箭,射杀了话还说完的卯展,同时身后涌出三十名射手,箭如雨点般地射入敌阵,敌阵人虽多,见两头目被韩士英起手两箭干掉,知道韩不是善类,又加上韩的骑射队横冲直撞,射杀无数,早已没了对阵的勇气,四处溃逃。这时,韩士英一声令下:“追击!”“哗”的一声,五门齐开,杀向敌阵,那散兵游勇聚集起来的流寇组织,本以为毕节不是兵备地,结果比兵备区更有章法,没了信心,撒腿就跑,各自逃命,整个毕节城外一片狼籍,混乱中,伤亡无数。

追兵也遵韩士英之嘱,恰当而返。韩士英见留在地上的几十具尸体,留下了泪,“哎,都是同根生呀!”他叹道,然后命随从妥善埋葬,并说道:“如有亲属问讯,施以恩惠。”正当韩士英意欲回城时,突然一泼人飞马而来,立即引起兵士及民众警觉,马上将韩士英团团围住,大家正准备张弓搭箭,韩士英却挥手止住,并站在前列,目迎这波的到来,只见那泼人像风一般地飘飞而来,不一会儿便隐约看见一个带头的年轻英武后生,一身戎装英气逼人,韩见而异之。只见那人一近到韩士英前便翻身下马,单膝下跪,双手一抱,

说道:“韩副使,得罪了!我芒部受陇政夺印、沙保复辟之乱,弄得与朝廷为敌,苗疆罹难,实属悲剧。目前,大家人心惶惶,提心吊胆,不能安眠,又因天灾,简直是哀鸿遍野,人所不堪。今天,见副使文才武略,仁爱慈善,爱民如子,能镇守护我苗疆,实乃我邦之福。我作为芒部一分子发誓:自今日起,我分部一切听从韩副使安排与调遣,服从管理。愿我的子民在韩副使的保护与爱护下,生生不息!”然后,他双膝跪地,双手合什,深深地向韩士英作了三个等身揖,韩急忙扶起,面对臣服的芒部众人,喜不自禁,一声朗笑,说道:

“好、好、好,民族大和解,共同迎接困难与挑战!走,喝一杯去!”两人手拉着手,如故交一般,向城内走去,其部下也兴高采烈而随之。

自此,周遭苗夷知韩士英能文能武,又体恤民情,善待少数民族,是个好官,不再与衙门为敌,就连远近的土司也慕其名而敬之。

2018年元月26日晚起笔27日上午完毕

图片:凌云山樵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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