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开诗人徐迟跳楼之谜:张守仁/文

生活中有丽日晴空蓝天白云,

也会有雾霾笼罩黑云压城。

我们或许盼不到绽放心花的浩荡东风,

我们或许寻不到打开心结的那条通幽曲径。

但我们会留恋天空的高远无艮,

但我们会迷恋大地的草木森森,

我们仍会在迷途里寻觅方向,

我们还会在思索中让灵魂前行!

因为天人合一的我们,

因为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的我们,

即便无倾国倾城貌,

即便有多愁多病身,

也同样不忘母亲临盆时生命艰难的诞生……

我们不变的初心是:

投胎为人丶热爱生命!

一一徐建成转发并题记

揭开诗人跳楼之谜

1996年12月14日下午,我乘出租车到西郊宾馆参加中国作协第五次代表大会。报到后住318房间,突然听到一个爆炸性消息:徐迟已于12月12日深夜12时跳楼自尽!

众代表惊骇之极,困惑莫解。我在会上遇到的冯亦代、袁鹰、张锲、高洪波、陈建功、李存葆、史铁生、陈祖芬、凌力、毕淑敏、梁衡、南帆、韶华、张贤亮、胡昭、赵本夫、肖亦农等二十多位代表极其伤心,纷纷询问,是什么原因导致如此悲剧。各个房间都在议论着这件事。好几位作家猜测这是老年寂寞所致,建议作协建个作家老年公寓,配备陪护人员,以解决他们孤寂之虞。有的认为他第二次婚姻失败,遇人不淑,子女疏离,虽然很快跟C女士分手了,总是心上的遗憾。有人说他玩电脑玩得走火入魔,受到了某宗教散播的世纪末颓废情绪的影响。有的认为他不能忍受血压不稳、肠胃不适、支气管炎严重等疾病的频繁袭击而取此下策。有的说湖北作家朋友要来北京参加作代会纷纷到同济医院六楼与之告别,使他感到不能与会的孤苦零丁、形单影只。有的猜想他患了老年抑郁症,心中想不开就寻了短见……种种说法,莫衷一是。

17日那天,吃完中饭,路上遇到湖北团的老诗人曾卓。曾老和徐迟是多年老友,便向他探问。他说,徐迟一生追求真善美,看不惯社会上的假恶丑,便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不看刊物,不看书,不读报,不看电视,不接电话,不听音乐,不玩电脑,不会客,不出门。他关在家里只研究宪法,拿着宪法反复阅读,认为宪法是最深的哲学,最美的文学,最公平、正义的根本大法。曾老的话,仍不能解我心中的疑团。

由于徐迟的为人为文,是当代作家中我最敬仰的对象之一,故作代会之后,我一直设法揭开这个死亡之谜。经过向他亲密助手、得意门生、友好邻居、交心诗友、责任编辑长期打探、详细询问,终于梳理出一条清晰的脉络,才弄明白他如此谢幕、如此离世,主要是因为他精神上的极端痛苦。

那时他主编过的严肃文学杂志《长江文艺》滞销,订数一再下降、下降,只剩不到一万份;而同在武汉的通俗刊物《今古传奇》却发行一百万、两百万甚至两百万份以上。两者悬殊如此之大,他想不通。那时书商疯狂盗版刊印畅销书,赚了大钱,过着土豪似的生活,而他这个辛勤写书的人,只能住在冰窖似的卧室内,冻得彻夜难眠(湖北作协领导关心他,在他书房内安装了取暖设备)。他想不通的是:为什么有关部门不采取强有力措施保护知识产权,为什么放任不法书商们明目张胆的盗窃行为?科学家们默默无闻地作出巨大贡献,但为什么研究卫星、研究导弹的,其生活还不如街道上卖茶叶蛋、卖鸽子蛋的,对此他想不通。演戏、演电影、唱歌的人,其片酬、出场费高得惊人,而写剧本的、作曲的、写歌词的稿酬很低,这种本末倒置的现象,他实在想不通。上世纪90年代以来,假药、假酒、假烟、假油、假奶、假肉(注水肉)、假鱼(名真实假)、假米(米中掺沙)等假货充斥市场。食品掺假是人命关天的事啊!他想不通世风为何如此颓败,道德为何如此沦丧。有位密友特地安排他住进温暖的星级宾馆,让他度过寒冷的冬夜。他高高兴兴去了,洗完澡,刚躺下,床边桌上的电话铃就响起来了。一个娇滴滴的女声说:“先生,你要按摩吗?你要陪夜吗?我这就过来。”徐迟愤怒地摔下电话,自言自语:“武汉之大,我竟然找不到一个平静的安居之所。”

1996年左右,即上世纪90年代中期,当时尚未展开像如今的既抓老虎,又打苍蝇,更把权力关进笼子的反贪、反腐、反奢、反黄、反假的执法行动,故社会上官商勾结、权钱交易、贿赂横行、贫富悬殊、大吃大喝、铺张浪费的现象十分严重。徐迟对此深恶痛绝。他是个对宪法有深入研究的人,可是生活中经常发生违宪违法、权大于法的事例,对此他百思不得其解。

徐迟是个有尊严、有追求的理想主义者,容不得丑恶泛滥。面对如此无奈的环境,岂能随波逐流、苟且偷生!?他不由想起了巴尔扎克的小说《幻灭》。他和这部小说的作者和主人公一样,感到了理想的破灭。他想起了他译述《托尔斯泰传》中托翁最后的结局,以82岁(1828——1910)的高龄在寒冬里独自出走的情景。托尔斯泰是整个俄罗斯的良心,他想步这个大师的后尘,也在82岁(1914——1996)冬天出走。他想起了《南齐书·王敬则传》中记的“檀公三十六策,走是上计。”他曾经以暗示方式把“三十六计走为上”的想法告诉他最亲密、最信得过的人。但他的密友没有认真对待,只以为这如他诗友徐志摩在《再别康桥》中所抒写的那样:“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密友觉得这是诗人的浪漫情怀。其实,徐迟已选定时间,要摆脱当时那种泥沼般污浊的生活。

有次一个路人不幸被汽车轧死了,他说此人在几秒钟之内就结束了生命,是一种幸福。徐迟在医院里捡到的一张纸片上,用英文潦草地、别人很难辨认地写了一行字,译成中文,就是“走意已坚,谁能劝我,谁能救我?”有个朋友到医院里探望他,他对友人说:“你有什么问题快问我吧,你不问,过些时候就问不着了。”他对医院里一位爱文学的女医生说:“花盛则谢,光极则暗。一个人,当他的事业达到顶峰之后,再难以往上攀登了,转折之前最好的收场是飞起来。”说完,徐迟作了个飞翔的手势。

凡此种种,都是他弃世念头的流露。

时间终于捱到了他选定的1996年12月12日深夜12时(12+12+12=36),三十六计走为上。他悄悄从病床上坐起来,悄悄走出阳台门,悄悄推开窗子,向外纵身飞跃……

啊,是他一连串的想不通,促成了诗人之死,酿造了这一震惊文坛的悲剧。

岁月流逝。一生追求真善美的徐迟,不愿与假恶丑为伍,毅然离开我们整整20年了。为了深深地怀念他,铭记这位嫉恶如仇、心灵像冰雪一样纯净的诗人,笔者在耄耋之年特撰写了此文。

尊敬的读者,你们可要睁大眼睛时刻警惕生活中那些言行不一、戴着面具的假、恶、丑啊!

(写于2016年10月—12月,徐迟去世二十周年之际)

【作者简介】

张守仁,1933年9月生,上海市人。1957年考入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精通俄语、英语。1961年毕业分配到《北京晚报》任副刊编辑。后到北京出版社工作,与同事创办《十月》杂志。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作有《废墟上的春天》《文坛风景线》《你就是爱》《寻找勿忘我》等书。译作有《道路在呼唤》《魏列萨耶夫中短篇小说选》《屠格涅夫散文选》等书。散文《林中速写》被编入数十个散文选本以及中学阅读课本。曾编辑出版了《高山下的花环》等多部名作,被文学界誉为京城“四大名编”之一。

本文节选自《星火》2017年第1期张守仁《揭开诗人徐迟跳楼之谜

徐建成节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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