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水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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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之殇
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十三岁。
你认识我的时候，我十一岁。
那是一九七七年夏天的一个傍晚，我正带着几个玩伴在我家的后院摘桃子，发现你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底下，正静静地观望着我们，显得是那么的孤单和落寞。有一个桃子骨碌碌地滚到了你的脚旁，你弯腰，捡起它，腼腆地走到我面前，双手捧着它递给我，怯怯的说：“你的桃子。”
我抬头看见你，那白净的脸上布满了红晕，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流露出想融入我们的渴盼。听你说话的口音，我知道你不是本地人。你见我只是看着你，并不去接你递过来的桃子，也不和你说话。你又说：“我会爬树，我也比你们高，我帮你摘桃子好不好？”
我还是没有回答你，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你开心地笑了起来，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你放下桃子，马上加入了我们的行列。
蓉儿从远处跑过来，指着正在树上卖力地摘着桃子的你，自豪地对我说：“阿珍，他就是我昨天和你说的表哥，我大姨的儿子，从很远的浙江来的，以后要住我们家很久很久。就在我们学校对面的中学读初一。以后，我们俩再也不用怕作业做不来了，他什么都会。”
蓉儿和我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但她和我的性格完全不同，我生性好动，性格开朗，虽身为女孩，却凡事不让须眉，人送外号“假小子”。蓉儿与我却恰恰相反，文静内向，胆小怕事，我若不护她，准遭顽皮小子欺负。所以只要每次一出门，我在哪，蓉儿就在哪。她与我同村、同龄、同校、还是同桌。
从那以后，你、我、蓉儿就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我们就这样相识相交在70年代的末期，一个经济和物质都还很匮乏的年代。
我们每天在一起做作业，我和蓉儿再也不怕作业中遇到的任何难题，因为有你。在学习中，你是我们的得力助手，但在生活中，我却是你的教导员，因为你来自远方的城市，对于农人的生活非常陌生。但是你知道自己寄人篱下，不能成为只吃干饭的闲人，于是你努力着，尽心尽力争取做好每一件事情。我教会你爬树、砍柴、放牛、打猪草，在稻田沟里捉泥鳅，在小溪里摸鱼虾，在炎热的夏季用和了口水的蜘蛛网粘知了。
我们更多的时候，是喜欢看你画画和听你讲故事，你的画和你讲的故事就像施了魔法一样，使我每天一吃完晚饭就往蓉儿家跑。
你的出现，使我们原本平淡的少年生活增添了不少的色彩。原以为我们的友谊就这样会地久天长，却不料那一天你居然会往死里整我，使我们原本纯真的友谊从此画上了句号。
事情还得从七九年夏天的某一日说起，那天放学后，我、蓉儿和你，我们仨正在我家的后院里玩打梭的游戏，忽然听到后山水库方向传来女孩的呼救声：“快来人呀！救命呀！快来人呀！红红掉水里啦！”
女孩的呼救声惊动了好多的村民，大家都往水库方向跑去，我们三个也不例外。你发挥了腿长的优势，远远地把我们甩在了后面。当我和蓉儿气喘吁吁跑到水库上时，并没有看见落水的红红，只看见包括你在内的十几个男人，在水库里急切打捞的身影，还有坐在水库岸上、流着眼泪看着水里发呆的红红的同伴和一岸焦急观望的人们。我的眼睛只急切地随着你打转，你在水里忽上忽下地翻腾着，第一次发现你居然有如此好的水性。当你再次从水里冒出来的时候，手里正托着红红的身体。
尽管采取了很多的措施，做人工呼吸、用锅底、用牛背，最后乡村医生也赶到了现场，还是没能把红红留在这个她只活了十三年的世界里。她从此与我们永别了。
红红的死，给这个只有二十来户人家的小山村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很长一段时间里，女孩子们都不敢到水里去洗澡消暑，哪怕是到小溪里，哪怕溪水只有齐腰深。
时隔不几天，我去给在田间劳作的母亲送农具时，途经一口露天水井旁，突感口渴想喝水，我来到水井边，蹲下，用手去掬水，由于水位比较低，我使劲地往下去掬水，一个不稳，失去重心，一下栽倒在井里，当时心里的那种恐惧简直无法用语言来表达。我瞪大着眼睛，双手使劲胡乱地舞着，水里的一切都依稀可见，我似乎还看见了红红从水里被捞出来时的样子，那一刻我以为自己也将要与这个世界诀别了。但是非常庆幸，当水的浮力把我的身体送出水面的那一刻，我慌乱中一把就抓住了井边的水草……
劫后余生的我，并没有因此谈水色变，反而激起了我要战胜它的欲望。于是我作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在马上就要来临的暑假里，我要学会游泳！你，就是我相中的教练。
暑假在我的热切期盼中如期而至，为了不被人发现而说闲话，我选择了饭后午休的时间段，这个时间段太阳最毒，除了极少几个好动顽皮的孩子有点小动静外，几乎没人敢出门。我选择的地点在村西的一条大溪里，大溪地处低洼，一道高高的土畔正好挡住了村子里所有的视线。溪水的浅水处只有齐腰深，最深的地方也才到肩膀。蓉儿乖乖地蹲在浅水处浸润消暑，而我和你则来到最深处，你先做示范给我看，然后，我学着你的样子，不停地用手刨着水，用脚踢打着水，努力着想把头探出水面，其结果就是身子怎么也不听使唤，一个劲的往下沉，一个中午下来，我除了喝饱了溪里的水，什么收获也没有。你鼓励我说：“别泄气，还有明天呢，明天我们继续。”
可是一连几天下来，结果都是一样。你看着非常沮丧的我，急得抓耳挠腮。你说：“都是我的错，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来教你。但是你也别急，我总会想出好的方法来的。”
那天一大早你跑来对我说：“阿珍，昨天晚上我想了一夜，我认为想要学会游泳首先得学会憋气。”你看到我满脸的疑惑，继续解释说，“就是整个人沉到水里，闭上眼睛，憋住呼吸，能憋多久就憋多久，直到憋不住。”
练了几天的憋气功，倒是能够得心应手了，闭着眼睛憋着气，放任身体在水里沉浮自如，因为我知道水的深度不可能对我造成致命的伤害。但是一回到正规游泳时，身体就不听使唤，总想着往下沉，然后脚就着地了。你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苦思冥想良久，然后一拍脑袋说：“我一定会有办法让你学会的！”
第二天正午时分，你约了我来到村里的一丘池塘边，当然蓉儿也在场。我知道塘里的水很深，能没过大人的头顶还要高出许多，是父母平时一再强调孩子不要踏足的地方，特别是女孩子。
我很奇怪，问你：“为什么今天带我到这里来？”
你还没来得及回答我，村里的伙伴金生就一边跑一边喊了过来：“江涛，快回家，蓉儿的妈妈让我来叫你，你爸爸来接你了，赶快回去吧，要赶车呢！”
你焦急地挠挠头，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那得抓紧时间了。”
你忽然出手，一下就把毫无防范意识的我推下了水。我猝不及防，惊恐万分，不停地在水里挣扎、、、、、、我想不起来自己是怎样爬上岸的，只记得当时怒火中烧的我，看到你那张英俊的脸上居然还挂着笑容！我彻底崩溃了，歇斯底里地对你吼道：“我永远永远不想再见到你！还有你！”蓉儿傻了眼地看着我，一脸无辜的表情。我推开他们，一口气冲回了家。
一连好几天我都闷在家里，心情糟透了，满脑子都是以前我们在一起的快乐情形，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如此要好的我们，你居然能给我来一出这样的恶作剧，能要人命的恶作剧！
蓉儿也没敢再来找我。她是无辜的，我不应该这样对她。我想我应该找个机会跟她和好。
几天后，也是在午休的时间段，我的大姐带着我到另一口鱼塘里去摸螺蛳，鱼塘周围的水很浅，弯下腰把手伸进水里就能有收获。由于我会憋水，便进到比较深的地方，憋在水里摸螺蛳，那收获是一把一把的。大姐一再地告诫我，不能再往前了，前面水深，危险！可是过了一会我就忘记了，只顾着水底下的螺蛳。意外终于发生了，脚下的淤泥突然就把我送进了深水区。由于猝不及防，滑下去的那一刻就呛了一大口水，我心想这下死定了！我本能地闭上眼睛，脑子里不由自主浮现出之前学游泳的动作景象，我的手脚也不由自主地照着景象运作，结果我发现，我的身体能够浮在水面上了！
后来，我的泳技绝对可以和村里的任何一个男孩一比高下。
从我会游泳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原谅你了，因为我无法忘怀我们曾经度过的美好时光，尽管你的恶作剧有致命的危险，可毕竟我还是安然无恙的。但是我的原谅你不知道，因为你已经走了。没有你的日子里，就像菜里少了盐，淡而无味。
在一次放学的途中，发现几个顽皮男孩又在欺负蓉儿，我义无反顾地冲上前，护住了蓉儿。蓉儿泪流满面地望着我，说：“那次不是我的错。表哥也说他没错。”
“为什么？”我愕然。
“表哥说其实你应该早就会游泳了，只是缺少实践。”
“然后就把我推进池塘做实验？有没有搞错啊，知不知道那样做很危险的！就算要那样做，事先也应该跟我打个招呼啊。”
“表哥说那天是想跟你说来着的，只是没时间了，又怕当时跟你说了你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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