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腾驰//晚上的书桌

晚   上   的   书   桌(散文)

·马腾驰

白天在工作室忙,晚饭后,小区院子里那个蓝铁皮棋桌,在很多时候,就成为我的“书桌”。坐在这里,我常拿着手机写一点文字出来。

这棋桌桌面,印着棋盘,和其它棋盘并无两样,中间是楚河汉界,棋盘相对的两面,印有“友谊第一”与“比赛第二”的官套老话。棋桌西边,是小区建成时移栽过来的一棵硕大的皂角树,树下,栽种着繁繁密密、高过地面的一方块冬青,用跟棋凳一般高的大理石小围墙围着。

棋桌离大理石围墙太近,没设置凳子,就以这大理石围墙作了棋桌西边的棋凳。棋桌面,与其它三个棋凳凳面,均用厚铁皮做成,底下只用一根粗粗的钢管撑着。三个棋凳凳面上,有凸起的、一个挨着一个的小铁疙瘩,是为了起到按摩作用,让人坐上去舒服一些吧,舒服,倒是没感觉到有多舒服,但也不硌人。

到了晚上,这里没有了吆五喝三,把手里的象棋在棋盘上绊得啪啪响,高喉咙大嗓门,谁也不服谁的弈人。

倒是小区里的大妈们,围在一起,或坐在棋凳上,或站在一边,有说不完的自己丈夫、儿子与儿媳,还有孙子的这事那事。末了,还要扯一扯东家长西家短,鸡蛋涨价了,西红柿这一向便宜了等等的话题。她们兴致勃勃,滔滔不绝,一脸的激动与兴奋。

有时,那个把头发染成黄色的小伙子,一个人坐这儿,低头在手机上看电影。有时,也有两三个妙龄女子,坐在棋凳上说着悄悄话,不时咯咯咯地笑出声来,那声音清脆而响亮。

棋桌有人占着,我就去了小区院子其它的地方。或坐在石条凳子上,或站在那片小竹林旁,左拿举着手机,右手在屏幕上写着。

院子里的人,不时从我身边走过,回家的回家,出去的出去。

棋桌旁坐着的人走后,我会走过去,坐下来。南边的那个棋凳,一直是我固定的座位。

坐在石条凳上,站在竹林旁的小路上,你说能不能写东西?能,能写,但总是没有坐在棋桌旁自在。坐在棋桌旁,胳膊担在桌上,心理上,不由得就把它当成书桌,就有了一种仪式感,就平静从容了许多。

也有院子里正耍玩着的三四岁小孩,顽皮地凑上来,看看我手里的手机,而后大声喊着:“写字呢,手机上写字呢!”好像知道了什么秘密似的,高兴地给其他玩伴们说着。那是他们好奇,这个人,怎么每天晚上都拿着手机在看,他在手机上看什么呀看?

很长一段时间里,棋桌对面的坐位上,会来一位手里提着啤酒瓶的中年男子。他仰起头,咕咚咕咚喝一口啤酒,又把啤酒瓶放在棋桌上,不言语,也不打扰我,只是静静地坐着,喝着他的啤酒,想着他的心事。他绝对有什么重大的,难以言说难以解决的事情,要不然,他怎么会这么沉闷,这么地落寂。也罢,也罢,他喝他的啤酒,他想他的心事,我忙我的事儿,两不相扰。

深夜人静,戏玩的孩子,喝啤酒的中年男子,在小区里闲转悠的人都回了家,偌大的一个院子就剩下我一个人,这里,就成为我的自由世界。天热天冷也罢,不冷不热也好,这棋桌就是我的书桌,这院子,就成为无人打扰,我的天然的工作室。

平时怕闷、怕憋屈,冬日,在工作室或家里也要开着窗户的我,这样的环境正合我意。天为盖,地为庐,清静敞亮,空气分外地好,手里的一支烟燃着,思绪就飞扬起来,手机上就写得更为快意,更为顺畅了,我即将出版的散文集《背馍记》和许多的文字,就是在这里写作的。

周围楼上亮着灯光的人家,不知什么时候,一家一家的灯光已熄灭。低头写作的我,偶尔一抬头,楼上还有几处灯光照射出来,明明亮亮的,仿佛暗夜里的眼睛。

春秋季节的夜晚,天气正好,坐在这里写东西,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夏天闷热,汗出得不停,有蚊子嗡嗡叫着,不知什么时候,它们就会在我胳膊上与腿上温柔地咬上一口。冬天,天气寒冷,在手机上写字的手会僵硬起来而不听了使唤。

呵呵,不是,不是诉苦,也不是为了说明自己多么地不容易。夜里,坐在这里静静地写一点东西,我是快活的,是舒心的,是蛮有感觉的。在这里,我一篇篇的文章不断地写出来而被不少的作家朋友们称为了快手。嗬嗬,什么快手呀,我知道,他们厚爱高抬了我,是给我加油,是给我打气鼓劲呢。

写累了,我会放下手机,仰头看看头顶这颗挺拔高大、枝叶繁茂得看不见了天空的皂角树。

在老家大张寨,西挡头碎爷家门口,就有一颗近百年的皂角树,人们叫它“黑虎星”。小时,我们吃嫩皂角里绿中泛白的籽,筋筋的,柔柔的,甜甜的,别有一番风味。皂角成熟变黑后,大人们把它打下树,存起来,当肥皂用。常常可以看到,村子东门外的涝池旁,一大群妇人说说笑笑的,用皂角在洗衣服,咚咚咚,棒槌砸着皂角洗衣服的声音,还有他们嘻嘻哈哈的说笑声,到现在,那个场景,还有那个声音都是那么地真切,都是那么地清晰难忘。

回老家大张寨,和碎爷说起家门口的“黑虎星”皂角树。碎爷对这棵树有很深的感情,他给我说起了皂角树许许多多的故事。我知道,树,特别是古树,时日长久了是会有灵性的。末了,碎爷说,这老皂角树好啊!你知道,它是黑虎星,守在屋门口,镇宅、辟邪、祛病,多好,多吉祥!这么多年,爷屋里的啥事都好,啥事都平顺合适得很,是这棵皂角树给的福呀!

皂角树给的福,碎爷说得好。我就想了,眼前这棵高大的皂角树,它是从哪里,从哪个村,从哪家门口迁移到这儿来的?这棵皂角树,一定也有很多很多的故事,跟人一样,它一定也会记着它的老家在哪里吧?老家,记着老家,那么它也就有了绵绵的乡思与悠长的乡愁,我暗自思忖着。

“喵喵,喵喵”,那只在院子每天跑来跑去,毛色黄白相间的流浪猫,这一会儿又跑到我跟前来。它轻声叫过,用爪子洗洗脸,静静地卧在棋桌北边靠草坪的地上。许多个夜晚,它不请自到,都会来这里陪伴着我。

不知是小区里的谁,给它起了个威武而又好听的名字:“黄白虎”,这个名字,不知不觉中就叫开了。“黄白虎”,它跟院子里的每个人都熟,从楼里进出的大人小孩,它都要“喵喵”地叫上一叫,又要跟着人家跑几步而后停下,这不光是和人打招呼,还要送人一程。院子里常有老太太,还有小姑娘们给它送吃的、喝的,“黄白虎”俨然成为小区里的一员,成为了一只名星猫。

手机上,我继续写我的文字,“黄白虎”不吱一声,就一直卧在那里。夜已很深了,每当我忙完起身回家,它总要跟在我身后,把我送到楼道口门前,“喵喵”地叫过,算是告别,然后一折身,一溜烟地跑回院子里去了。

静夜的皂角树下,我能在当了书桌的棋桌旁写一点东西,又有了可爱的“黄白虎”相伴,不也是一件很开心很快乐的事么。

2019年06月30日于驰风轩

作者简介:马腾驰,陕西礼泉人。出版有杂文集《跋涉者的足迹》,散文集《山的呼唤》,也获得报刊多种奖项,不值一提。喜爱文字,闲来写写一乐,而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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