崞县风情录|暖暖：​星星点灯

星星点灯

暖暖

天黑了，夜来了。

小白从屋角站起来，细细的身子拉得老长，又用力耸动几下，抖落身上的灰尘。

四方的天空灰黑一片，看不见传说中的星星。它曾听老奶奶念叨，说她小时候住过的乡下，每到晴朗夜晚，黑黝黝的天上到处是星星，亮晶晶的，一闪一闪。现在在城里，就是大晴天，也只是有时候才能看到……

小白什么时候也看不到，它的眼睑天生狭窄，这个缺陷，让它除了没有大多数猫圆溜溜的大眼睛，还视力极其有限，在它还是幼猫时，就被从猫舍的母亲身边拎走，扔到垃圾堆边。它这种天生有缺陷的猫，是卖不到钱的。是老奶奶捡回了它，用针管吸了奶粉一点一点喂它，用自己的眼药水给它滴眼睛，并因为它雪白的毛色，给它取名小白……那是多么幸福的一段时光啊！可惜不到一年光景，老奶奶死了，屋空人散后，谁也没心思去关心一只猫的命运，它又一次成了没有主人的猫……

风裹挟着寒冷从四方的将来要做窗户的地方涌进，屋里瞬间翻卷起一阵灰尘。小白打了一个喷嚏，正要下楼的脚步有点迟疑。无疑，这又是一个大风凛冽的寒冷夜晚，这个屋子虽然没门没窗，但还有墙壁，蜷缩在角落里，总能遮挡一些风寒。但马上，它又朝外面跑去。下楼梯，拐弯，畅通无阻地来到院里。它回头看，微弱的天光下，楼身灰黑，嵌着一个又一个模糊不清的窗户，黑黝黝的，像藏着数不清的黑暗。小白并不懂，这是这个城市的烂尾楼之一，它只知道，在这个城市，这个被人类搁置的偏僻地方，能够容纳它的惊慌和喘息。

它朝人的城市跑去。两天没有好好吃东西了。去哪儿找些吃的呢？

公园的树林里，有个胖胖的大叔偶然会投喂猫粮，但它是吃不到的。在猫的世界里也是分地盘和强肉弱食的，有几只极其凶悍的猫长期霸占在那儿，无论它怎样示好还是不行，只要稍微靠近，那几只霸主就会发出威胁的哈气声。有一次，它实在忍不住饥饿试图去吃上几口，于是，耳朵留下一道再也合不拢的缝隙。

如今，它不再去尝试无用的讨好，街边的垃圾桶，下水道倾倒后残留的食物残渣，一些小区院里没有来得及清理的垃圾堆，到处留下它的足迹。

昨晚在路边的垃圾箱里，曾翻到一个充满骨头气味的塑料袋，还没来得及撕咬开，就被一只突然伸进垃圾箱里的手吓了一跳，它惊慌地跳出垃圾箱夺路而逃时，听到一声苍老的尖叫，后来它才想到，刚才的手，是要从垃圾箱里找饮料瓶、纸箱和其他一些能卖钱的东西，一定是的，它流浪的这些日子里，见过很多步履蹒跚的老人，黎黑的手在垃圾箱里翻拣。

小白悄无声息地从铁栏杆里钻进一个小区，暗夜里，待收走的垃圾堆成一座小山，它使劲嗅着鼻子，分辨有没有危险的气息和吃的东西。它撕开一个紧紧包裹的塑料袋，边一点一点啮冻成一团的饭菜，边朝大门边的小房子看，它时刻提防着那儿的一个老汉，那个人只要一看到它，就会拿起扫帚使劲撵赶，它从他语焉不详地咒骂里，大意揣测是因为它把垃圾袋撕开，加大了老汉的工作量，它很抱歉，但有什么办法呢，饥肠辘辘的肚子促使它没法做出更多的选择。

今天还算幸运，直到吃了五六分饱，也没有受到惊扰，也许是天太冷了，没有不得已，谁愿意在天寒地冻奔波呢。

街上霓虹闪烁，折射的小酒馆门口的一滩冰五颜六色，小白使劲舔着冰，有呜咽声在空气中飘荡，是风，还有什么声音？小白抬起头，对面有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是一只布偶串串猫。它极其敏感地意识到，对方和它性别不同，是公猫。

和小白不同，这只叫七布的猫不是被遗弃的，而是不小心跑丢又找不到家的娇娇猫。从此，小白多了一个伴，它带着七布加入这个挣命的世界。它们一起从垃圾箱里翻吃的；一起喝蓄积在小酒馆门口的脏水；一起躲避个性凶悍的流浪猫和气势汹汹的人；一起行走在城市的午夜，看豪车悄无声息地轻松碾过霓虹；夜宵小摊主骑着三轮车费力地驶过马路；加班的白领满面疲惫地走出写字楼；醉汹汹的男人或女人蹲在路边大声呕吐或哭泣……然后在黎明将来时一起回到那个栖居的屋子。

在又一个相依为命的白天里，身体内本能的激素促使小白怪叫，打滚，它发情了，但七布无动于衷。小白这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猫绝育这种事，七布在尚未发情前，就成了一只无欲无求的绝育猫，它并不明白小白的欲望。但这又有什么要紧呢？在这个孤独的世界里，能陪伴也是好的。它向七布描述星星的美丽，七布也向它讲起它从小主人那儿听到的故事《卖火柴的小女孩》。虽然，它们一个描述星星却永远看不见星星，一个讲述火柴却并不知道火柴为何物。但并不妨碍它们达成共识，星星和小女孩点燃的火柴一样美丽！

小白又一次体会到了幸福的滋味。但就像世间的好景易逝一样，幸福又一次离小白远去。在它们又一次到常去的一家饭店门口寻找食物时，七布的主人等候在那里。欣喜若狂的主人带走了七布，小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直到七布和它的主人上了一辆小车绝尘而去……

日子又恢复到以往一只猫时的模样，只是，没有七布的报团取暖，总觉得寒冷更难捱一些。小白一次又一次去那个和七布分离的饭店门口，怅怅地张望和徘徊。

又一个寒冷的夜晚，小白再次行走在那个饭店附近的路上，一辆小车迎面呼啸而来，世界一片静止……

小白拖着两条后腿，艰难地向它屋子的方向挪动……

大风在天地间横行，越来越冷。小白再也爬不动了，城市的点点灯光，落在血水模糊的眼里，幻化成小女孩划着的火柴，又越升越高，最后成了满天亮晶晶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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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暖，山西省原平市南村人，现居朔州怀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