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薛宝钗的月亮与六便士

前一段时间,看到某作家提出一个观点,说薛宝钗过于务实,是个只要六便士不要月亮的物质主义者。

沉默之后,我还是想站在薛宝钗的角度,说说她的月亮与六便士。

自从英国小说《月亮与六便士》面世,月亮便成了艺术追求精神层面的代表,六便士也就成了物质生活的代表。人生在世,到底该追求月亮还是追求六便士?薛宝钗给出了最完美的答案。

月亮与六便士,从来不应该是对立的关系。

《月亮与六便士》中的男主人公思特里克兰德,为了追求艺术,果断放弃了优裕的婚姻生活,抛妻弃子,在穷困潦倒疾病缠身中坚持画画。

可以说,思特里克兰德把月亮与六便士放置在了对立面,他用二选一的方式,选择了月亮,宁愿去过贫病交加的生活。

他的选择无可厚非,就像李叔同先生选择佛学而抛妻弃子,他们都是选择了一种更为清苦的生活,只为了心中的理想。他们的选择,短时间内对亲人有所伤害,但从长远来看,没有他们,亲人依旧能好好地活下去。至少,他们没有因为追求艺术追求理想而成为亲人的负担,让亲人为他们负重。

现实中的大部分人,都不会这么极端地二选一。他们白天为了六便士奔波,晚上静静地看月亮,在物质与精神之间来回穿梭。

是的,月亮与六便士从来不应该是对立的关系,如果一定要将它们对立,则要么像思特里克兰德一样受困于贫病,要么像宝玉黛玉一样,让亲人为他们负重。

很多人推崇宝玉黛玉的喜雅厌俗,认为他们要月亮不要六便士,这其实是对他们的误解。

宝玉和黛玉不是不要六便士,而是他们拥有用之不尽取之不竭的便士,而且这么多的便士从来不需要他们付出什么就唾手可得。

可以说,为了自己看月亮,宝玉和黛玉逼得很多人没有机会看月亮。先祖的福荫,元春的省亲别墅,贾母的庇护,奴仆们的日夜操劳,共同为宝玉和黛玉创造了便士,让他们在养尊处优的物质生活中,可以专心致志地看月亮

这种极端行为,只会出现在宝玉和黛玉这些极度自我的人身上,绝不会出现在宝钗身上。

相比于宝玉黛玉以盘剥他人来自我满足,宝钗更注重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实现月亮与六便士之间的平衡

假作真时真亦假”,读红楼,最容易被表象吸引从而看不到隐藏的真相。

书中明写林黛玉过目成诵,其实薛宝钗比她更厉害,到了“无书不知”的程度,引经据典张口就来。

书中明写林黛玉有“咏絮才”,其实,薛宝钗的才华比之更胜一筹,每一首诗词都意境高远。

书中明写惜春善画,其实,薛宝钗比她更懂画,从画面的布局到细节的描绘,都可当惜春的老师。

集多项才艺于一身,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这就充分说明,在闲暇时刻,宝钗从未放弃对艺术的追求,从来不缺少精神层面的滋养

懂得平衡月亮与六便士,本身就是一种艺术。

既然月亮与六便士可以并存也应该并存,那么,该如何平衡它们之间的关系呢?薛宝钗给我们提供了教科书级别的答案:因时势的变化而适当调节

  • 时逢盛世,生活富足,月亮的比重可以大于便士。

曾经的薛宝钗,也和林黛玉一样,专心致志于看月亮。尊崇的地位,优裕的生活,父亲的宠爱,让她可以无忧无虑地读书写字,追求艺术和理想。

那个时候的薛家,正逢繁盛之期,全家人都在养尊处优中享受岁月静好,有时间有精力更有物质基础追求理想。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状态?就是林黛玉在《杏帘在望》中所描述的:“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当家里有足够的余粮,且又风调雨顺,丰收在望,那就不必为了六便士奔波,每天可以把大量的时间用于看月亮,醉心于艺术追求。

  • 末世来临,生活窘迫,便士的比重必须大于月亮。

《易经》告诉我们,世间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薛宝钗的岁月静好没能维持太久,父亲的死,让薛家直接从繁盛走向没落。

没落是一种什么景象?于薛家而言,就是失去了顶梁柱,如果不能新立一根支柱来顶住房梁,房子就会塌,母子三人以及众多奴仆就面临被压死的命运。

母子三人中,谁能做这根支柱?唯有宝钗。时势逼人,她不得不重新调整月亮与便士的比重,让生活的重心倾向于为家人谋求便士,只在闲暇时看看月亮。

她这么做,也是为了像父亲一样,让家人可以有更多时间看月亮。比如,她的丫鬟莺儿就在追求艺术的过程中练就一手编花篮的技艺。还有香菱,因为有了宝钗的庇护,才能在大观园晨昏颠倒地学诗写诗。她用自己的末世,为身边人创造了盛世,让身边人“何须耕织忙”

这就是薛宝钗对月亮与六便士的平衡,也就是对物质生活和精神追求的平衡。无论处在什么环境,无论盛世还是末世,她从来没有放弃对精神层面的追求。相比于贾宝玉和林黛玉的不知人间疾苦、以索取为荣,薛宝钗有着更高的精神追求:甘于负重,为身边人创造安稳的生活环境,才是最为崇高的艺术

不但薛宝钗如此,历代的仁人志士也是如此。无论盛世还是末世,如果没有人站出来负重,何来百姓的安稳生活?如果没有人为了六便士而奔波,世上有几人能安心看月亮?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就是“山中高士”薛宝钗对月亮的追求。她不是不爱看月亮,而是希望更多人能看到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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