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面馍馍
白面馍馍一直是我最喜爱的主食。可在我小的时候,却对父亲说过我这辈子最硬气的一句话:我不爱吃白面馍馍,就爱吃玉米面窝窝。
那年,我大概四五岁,父亲得了一场大病。母亲赶着从生产队里借来的毛驴车,铺了一条褥子,上面盖了一床棉被,把父亲送到陕坝的大医院去治疗。
看了父亲的病情,医院拒绝接收。大夫对母亲说:这个病不好看,就目前本地的医疗条件恐怕是治不好,你们还是趁早转院吧。没等大夫说完,母亲就立在那儿傻了,能来到这儿看病就已经是她心中最大的医院了,还能往哪儿转?母亲急坏了,水米不打牙,四下求爷爷告奶奶,最后终于算是住进去了。可大夫说光是一般的治疗起不到什么效果,不过有一个偏方,要是有胆量你们就试试,后果自负。这话说了基本等于没说。母亲捋了捋头发,声音有点发颤的问了句:什么偏方?“用红矾、陈醋与五贝子等几味中药配伍,熬制成膏药服用,以毒攻毒,能不能治好就不知道了,你们考虑考虑”大夫说完就走了。红矾就是砒霜。我至今不知道,父亲和母亲在那个十几平米的房子里,对着雪白的四堵墙壁在生与死之间进行过怎样的煎熬,身边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一切都要他(她)们自己拿主意。或许,事情真到了没有选择的地步也就不用选择了。父亲和母亲决定试试。
其它的倒还不算太难,可这红矾到哪儿去弄儿?又变成了一个大问题。最后通过山东老家的人找到一个染布的小作坊,作为一种染布用的原料有少量存货,可算是倒腾上了。可我同样无法想象父亲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喝下这第一碗毒药的。是作为一个人求生的本能、还是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我宁愿一辈子不知道答案也不想去选择。都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这时候,母亲表现得似乎比父亲还要坚强,不但要在医院里伺候父亲看病,还每隔两天步行三十多里路回趟家。第二天不等太阳露头,就又得背上一些吃的用的东西再步行去陕坝大医院。这来回就是七十多里坑坑洼洼的土路,也是一段生与死之间不断轮番上演的心路,母亲像水浒传里的神行太保一样,往来穿梭。
母亲每次回家天已经黑了。我就在房后的渠坢上抱着大树等,眼巴巴的希望母亲拖着她那疲惫不堪的身影能够早点出现。有好几次,被村里路过的大人连诈呼带乖哄的给送了回来:天这么黑了,小心叫老疯子把你领走的,赶快回家吧,你妈一会儿就回来了。那时,大姐也就十六七岁,临时当起了这个家。除了到生产队里劳动,还要把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部安排妥当,我们都听大姐的话,把大姐当成了半个妈。可母亲还是放心不下,毕竟大姐才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好在父亲终于要出院了,我们全家人又看到了希望,脸上有了笑容。父亲出院这天,我就又在房后的渠畔上抱着大树等。天渐渐黑了下来,远远的就听见母亲赶车的吆喝声:袋儿,驾!母亲一把把我抱上了毛驴车,感觉我的脸被母亲不小心给弄湿了。
父亲身体还是虚弱,家里的鸡蛋自然不能卖了,每天用一个大黄茶缸给父亲泼一颗,父亲吃的时候我们都躲得远远的。再就是隔三差五的给父亲蒸一个白面馍馍。有一次,母亲揭锅盖的时候正好我就在跟前,看见一锅窝窝头中间蒸了一个白面馍馍,母亲先把白面馍馍拿出来放在碗里,再去往出拿窝窝头。父亲拿起热气腾腾的白面馍馍一掰两半,冲我说:给,吃馍馍吧!我眨了眨眼睛脱口而出:我不爱吃白面馍馍,就爱吃玉米面窝窝!然后,随手抓起一个窝窝头故意朝着父亲使劲咬了一口,一蹦子跑出了院子。
现在,白面馍馍早就不是什么稀罕的食物了,一些小年轻家庭的餐桌上也很少能见到它了,但,我每天的主食却依然少不了,掰一块放到嘴里,越嚼越有滋味儿。(2020-09-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