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李静:热——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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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静
李静,山东临沂人,中学教师。生于乡野,长于农家,瓜干画字于瓦缶,石子识数于山垭。暮去朝来字为码,码字拾朝花,度当下。已有文章数十篇散见于各种刊物及网络平台。
热——豆腐——
山东 李静
“热——豆腐——”
“热——豆腐——”
母亲热情的叫卖声,划破了山村的宁静,随着“吱吱呀呀”的开门声,婶婶、大娘、嫂嫂、姑姑……一手端着盛黄豆的干瓢,一手提着海碗或者小洋盆子,睡眼惺忪地奔向母亲的豆腐筛子,她们是来换豆腐的,她们可都是我家的“上帝"呢。母亲热情地接过“上帝”的黄豆倒在秤盘里,母亲喊出黄豆的斤两时,秤杆是低垂的。母亲先用小块的湿笼布抹干净秤盘,接着“金刀剖破玉无瑕”的豆腐,然后双手小心地托起热气腾腾的大块豆腐,放到秤盘里,母亲喊出豆腐的斤两时,秤杆是高高昂起的。
那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农村土地家庭承包责任制实施之前,分组互助责任制之后。地里出产的粮食够糊口了,可是手里没一点活钱,人情来往,穿衣戴帽的都没个着落。那个春天,又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母亲看着三间茅屋里大大小小的五个孩子和猪圈里的两头猪,决定卖豆腐。
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做豆腐卖,豆腐做得比较老,母亲没喊几声“热豆腐”,豆腐很快换成了黄豆,炒熟的一大锅萝卜丝豆腐渣,也很快被东邻西舍端去解馋了,邻居大娘说豆浆(浆者,非豆汁也,乃豆腐脑压出的水也)喝起来真香啊!那时,俺庄里只俺一家卖豆腐。第二次做的豆腐就相对嫩点了。豆腐老点,一斤黄豆大概出三斤豆腐,如果嫩点,有可能出到四五斤呢!当时的交易规则是:一两黄豆换二两豆腐,豆腐三毛钱一斤。
俗话说得好:吃肉不如吃豆腐,又省钱来又滋补。豆腐被誉为“植物肉”,在那个除年节外不见荤腥的年代里,豆腐便成了“开荤”的首选,用刀分割成均匀的小长方块,配上青辣椒丝和小葱末,或者将香椿芽、小葱切成碎末,直接盖到整块的豆腐上,我们叫它鸡刨豆腐。如果哪家的婶婶肯奢侈地用点花生油一煎,黄灿灿的,出锅时再撒上点葱段,那是要多消耗几个瓜干煎饼的。
豆腐是美味的,豆腐的制作过程是复杂的。
那个年代没有磨豆汁的机器,干黄豆磨成馇,放在水里泡,泡得很饱满后再上磨,磨成雪白的糊子,糊子收到斗盆里,抬到锅屋灶旁,母亲和姐姐俩人提着笼布的四个角,把糊子里的豆汁筛进大锅里煮,豆汁将开未开的时候,火候要特别小心,豆汁一旦被大火催开,会瞬息漫了锅台,釜底抽薪都于事无补!煮开的豆汁要舀到大斗盆里点盐卤,点盐卤可是个技术活,一般点到三四遍的时候,大斗盆里的豆汁就成为鲜润嫩滑的豆腐脑了,豆腐脑的老嫩是靠点卤来拿捏的。想吃豆腐又想喝豆浆的乡邻,会早早端着个盆或者小铝锅来端豆腐脑、豆腐,够数后,母亲总是用豆浆把她们的家什盛满。豆腐脑做好后再舀到铺了干净的大笼布的豆腐筛子里,豆浆就哗哗地流到预先放好的大盆里。等豆浆不想漏了,就把笼布归拢,放上一顶盖顶子,上面放上一块很干净的方块青石头,逼迫豆浆出逃。豆浆慢慢地渗得没了脾气。母亲和姐姐就把豆腐筛子抬到豆腐托子上,盖顶上面放着带秤盘的杆秤,另有备好的放着秤砣和一块干净石头的竹篮,豆腐换回的黄豆就放在竹篮里。母亲就用一把钩担,挑着豆腐筛子和竹篮,出了大门,不远处就传来母亲热情的叫卖声:“热——豆腐——”
母亲那有力的叫卖声好响,不带有一丝的疲倦,鸡叫一遍,母亲就绕着磨盘推磨了。老宅只有三间堂屋,里外各放一张床。夏天锅屋的炕太热,上面能孵小鸡却不能用来下榻了,有两三年的时间,我家的男性公民都在外面借住,东巷三伯家的大军家嫂子生了俩女娃后,那脸拉得跟长白山似的,大军哥也是满脸“旧社会”,虽然大军哥被“计划”了,但养儿子的念想不曾断过一瞬。先是“坚壁清野”将粮草转移,后是分散俩娃到奶奶姥姥家,俩人就出了山海关,寻儿子去了。我家的男性公民就去大军哥家住,顺带给他家看房子。夜里推磨做豆腐的权利和义务都属于女性公民了,母亲总是自己推磨到五更,母亲一定是累了,才叫醒我姐姐陪她一起拉动磨盘,一起完成一个人不能完成的工序,而母亲总是留一碗豆汁给她大儿子,我们都知道,大哥学习费脑子。
卖豆腐的日子里,母亲不只是辛苦,还有一次小小的心纠。卖豆腐换来了形形色色的“百家豆”,那是下一次做豆腐的原料。有一天黄昏,母亲脸色甚是难看,侦查了外围的一切有可能进贼的地方,最后把疑点锁定在和邻家共用的墙头,泥土夯的墙,岁月风雨剥蚀,不到两米高,墙头上的覆盖物——破草苫子,滑到了我家这边,母亲心疼的是黄豆,母亲心纠的是小偷是翻墙头进来的。而这堵墙头上,互换过渣豆腐、白面水饺,传递过彼此的关爱,而且还要将这种友好进行到底的,母亲不能问“恁家的大门锁好了吧?恁家也进贼了吧?”不知道那一夜母亲是否睡着了,只记得第二天,母亲的“热——豆腐——”一如既往,叫响了山村的黎明。
母亲这么劳苦,就是为了换点现钱来贴补日子。集市上的黄豆易买不易卖,何况我家那长相各异的“百家豆”。
只是亲爱的乡里乡亲们,谁家能有现钱买豆腐呢?寨子里几家有吃“公家饭”的,可是这种有工有农的家庭也有黄豆的。有可能用现金买豆腐的,只有厉家寨管理区的工作人员和厉家寨中学的公办教师。那也只是可能而已,因为这些“公家人”的家属或者父母大都也是农村的,他们也有黄豆。管理区属于“衙门”,且住的人极少,学校里有老师,还有住校的几百个同学。暑假开学后,母亲就到坐落在东岭上的厉家寨中学里卖豆腐,那也是我正在读书的学校啊!说不清是虚荣心还是自卑心,我不想让老师、同学知道卖豆腐的那个人是我的母亲!而同村的同学,谁不知道我家卖豆腐呢?我也是掩耳盗铃罢了。若干年后,和一个要好的同学聊起这段纠结,本认为个中滋味,唯有自知。岂料她说老师们、同学们都知道那个卖豆腐的阿姨是我母亲,只是谁也没在我耳根提。我有多么善解人意的恩师同窗!
下了早读,我和同村的同学一道回家吃早饭,没有了往常的高谈阔论,我紧紧贴着几个同村的小伙伴,没有一句话。好像单独走,人们就会出来指指点点似的;好像我一说话,她们就会说“你妈来卖豆腐了!”远远地瞥见豆腐筛子旁的母亲,看见心地善良、和蔼可亲的物理老师——徐传福老师,端着黄豆微笑着走向母亲。十二三岁的年纪,不会切实明白“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只知道去学校卖豆腐,母亲可以早点卖完早点吃饭,只知道母亲去学校卖豆腐,一个早上,可能有一两块钱的现金收入,那是当时我家唯一的现金来源。中午放学,有时会帮着母亲挑拣换来的“百家豆”,霉变的、面黑的,一个都不能留。下午放学后,我会按照母亲的吩咐,把干黄豆磨成细馇,有时还要去井水甜的人家挑两小桶水,因为自家的井水是“懒”的,出豆腐少,且做出来的豆腐口感不好。偶尔夜里,母亲还会喊我起来和她一起推磨磨糊子。磨盘附近有一棵歪脖子梧桐树,足有我一抱粗了,枝繁叶茂,一只知了趴在梧桐干上脱壳,那嫩嫩的黄,给了我心颤的惊喜。夜里山村很静,母亲和我聊着家常,星空很美,还有“三星正南,就要过年”的期盼。推磨这件事于我是偶尔的事,记忆里没感觉辛苦,只记得心里很恬静,连下午去挑水,都是兴高采烈的。
那个夏天,母亲给我做了一件玫红底色的小碎花的确良长袖小衫,是远近闻名的裁缝高手厉文英给缝制的。小伙伴们只艳羡我那漂亮的新衣服,没有人懂一个十几岁女孩那可怜的自卑。圈里的两头猪因豆腐渣的滋补分外茁壮,那件小衫也让我臭美了好多年,直到被我穿成“网”才退休。
那年西风凋了梧桐树后,一个几百口人的小山村,就有了三家卖豆腐的。
有几次,母亲的“热豆腐”,成了“凉豆腐”,还没有全部换成黄豆,母亲也就不能回家吃早饭,那个时候,我多么希望每家的门响,都是“上帝”出来换豆腐啊。好在市场搞活了,我家就开始做赶集卖小百货的小生意。母亲和姐姐到临沂西郊批发帽子、袜子、围脖、毛线等小百货,方圆二十里,哪里逢集就去那里卖货。姐姐骑着大金鹿自行车带货,母亲步行,后来大兄弟也能帮忙带货看摊了,母亲就在家准备好饭菜茶水,卖小百货的生意一直干到大姐出嫁。年假里我曾到朱芦集市上帮忙看过一次摊,不到中午,就感到口干舌燥,而姐姐他们每天散集回家都要到午后两三点!
我从教的第一年,班里有个坪上村的女孩,她的母亲在学校里摆地摊,卖点一毛钱一包的瓜子等小玩意。那位老母亲已经很苍老了,还经常遭到学校小卖部老板的驱赶和谩骂。我和母亲聊起这件事,母亲说她知道我当年的难堪,却没有说自己的含辛茹苦。我的母亲,心里满满的都是对儿女的关爱!要说难堪,那也是我内心的“小”在作祟!母亲的“热豆腐”成了母亲勤劳和辛苦的代名词。豆腐于我便有了一种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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