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的生命‖文/卢莫愁
蓝色的生命
那个毫无预兆的下午,我蹲在它面前,血伴随着渐渐微弱的呼吸一阵阵的从它嘴里涌出,它蓝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像是在质问幼小的我:“我做错了什么?”
当时的我还只是个愣头青孩子,那个阶段的记忆近二十年后我已无法回想起多少,不过那双蓝色的眼睛依旧深深刻在我懵懂的过往里。农村的外婆家是标准的农户民房,猪圈、主客卧、谷仓、灶门间成T字组合排开。刚上小学的我假期大部分都在外婆家被照看,父母都在城市里打工。
那天是父亲回家的日子,我兴奋于父亲又带回的新玩具,中午饭吃过,父亲就开始打起电话,从父亲打电话的语气和开心的状态我大致能想到他是在约那些老朋友相聚。我倒是无所谓且伴随着暗喜,因为一般这种情况说明家里会张罗一顿丰盛的晚餐。
父亲打完电话就出门了,外婆也随后骑着三轮车去采购东西了,家里就只剩下我和那只黑不溜秋的狗,我不太喜欢这只看门狗,因为它的前辈——上一只看门狗,可是我取的名字并看着它长大的,老狗出意外死了,对于现在的这只黑狗,我都不知道家里是什么时候换的,不过算下来也任职了好几个月了,现在的黑狗也没以前那只狗健壮,看起来一点也不威猛,家里人不是很喜欢它,不过它也算挺称职,屋子前有陌生人经过的时候它也一定会凶巴巴的吼叫起来,但是它看着我的时候不会吐舌头和摇尾巴,哼,我便不把它当朋友。
我在院子角落的沙堆旁摆弄玩具,做一个人的过家家,黑狗在睡觉,不过它也能准确分辨是否有人在靠近屋子,偶尔起来吼叫一阵,大部分时间我只觉得它吵闹烦人,不过它不是我取名字的狗,我不愿意靠近它,有时候它绷起铁链冲到院子里吼叫时,我就抓起一把沙子朝它扔过去,多半它也不识趣,傻乎乎的看着我,看来它还是认我这个小主人,然后又继续朝着之前的方向吼着。
父亲的朋友们陆续到了,狗开始捍卫自己的主权了,一个劲的朝那些陌生的叔叔冲去,又被铁链束缚住,前爪腾空起来,后爪在地上使劲的蹬,父亲不像我这么温柔了,一脚踢到它的肚子上一边嘴上还骂着:“你吼个锤子!看你还能吼多久嘛。”我在院子角落的沙堆旁继续玩儿着。
来了大概四五个叔叔了,父亲从闲聊的板凳上起身,招呼起其中一个叔叔,往厨房走去,出来时父亲手里抬了一个两米高的铁架,另一个叔叔手里抓着一把短刀,有一个我比较熟的叔叔把我招呼过去,我扔下手里的玩具,踢了踢鞋上的沙子。那个叔叔一把搂过我,说:
“小子,吃过狗肉没有?“
我摇摇头,他什么意思?
回过头来,我看见父亲把铁架放到了沙堆旁,然后去解狗的铁链子。
我才懂了,
他们,要杀狗。
父亲把狗牵到像单杠的铁架一边,把铁链绕过铁架上端。狗,很配合,或许它只以为这是一次普通的溜达,能离开原本铁链的范围,它享受着。直到父亲猛的一下的把铁链扯紧,狗突然一下被扯到半空,项圈死死勒住脖子。狗在离地半米的地方荡着,身体拼命扭动,四只爪子疯狂的扑腾,铁链发出咔咔的声音,狗在那边挣扎,人在这边观赏。
我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狗也意识到等待着它的,是另一个叔叔手里的那把短刀。叔叔提醒父亲千万要抓紧链子,父亲抱怨让他搞快一点,狗在那头呻吟,绝望的呜呜声从它的喉咙里挤出来,我在这头发抖。那个叔叔找准狗扑腾的空隙,精准的把刀猛然杀进狗的胸腔,一股鲜红的血喷射出来,那个叔叔嘴里咒骂着往后退了几步,低头查看自己衣服上的血迹,那把刀却还是高举着,指着狗。
狗在哭,它绝对在哭,不过流下的,只有它胸腔的血。拿刀的叔叔走近,再一刀,又一刀……喷涌的血在空中挥洒,也侵染狗黑色的毛皮,显得格外的发亮。狗,还在铁链的一头摆动,如同钟摆在倒计时着,生命被短刀放空,已然感觉不到存在。等狗完全不再有任何反应,链子便松了,狗掉在血泊里,又被拖到离沙堆三四米的地方。我在院子的这头,恐惧的的观看了这场杀戮,等父亲和叔叔都去厨房清洗身上的血迹,我一点点往沙堆走去,另外的叔叔大声警告我,让我别靠近那狗,我说我只是想去拿回我的玩具。
我尽量不去瞥狗的位置,避开地上血迹铺成的图案,走到沙堆旁蹲下身去捡玩具,走近才发现,放在沙堆上的玩具也已被染上血的红,我掂起两个指头拿起玩具,却还是控制不住的往狗的方向看过去,不,其实我就是好奇想看。
然后,我看过去,发现,
狗在瞪着我,我才注意到它原来有蓝色的眼睛,不过瞳孔已经渐渐扩散开了,它的眼珠直勾勾瞪着我,血伴随着它渐渐微弱的呼吸一阵阵的从它嘴里涌出,我逃不开视线,就这么对视着,我也在想:它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慢慢懂了,
原来,这也是生命,
是他们说过的,所谓灿烂的生命。
是他们教过的,所谓未知的生命。
是破壳而出,是茁壮成长,是顽强旺盛,是弥留之际,是死得其所,生命是这些形容词,也是今天狗的惨死。我想它真的没有做错什么,我想我也没有那么的不喜欢它,当它吐着舌头摇着尾巴等着束缚的铁链被解开时,生命要送给它的可能不止是一场等待已久的散步,还可能会是突如其来的尖刀。
我盯着它,它瞪着我,直到它张合的鼻孔也完全停止,直到有人大叫着让我离开。我想去冲洗掉玩具上的血迹,却怎么也去不掉渗入玩具缝隙里的暗红。
开膛、剥皮、剔骨、割肉......天逐渐黑了,一锅热腾腾狗肉呈上来,一桌人类围在一起大快朵颐,我应付着他们的询问,不想用筷子去触碰这一锅的狗肉,只一下一下的撬着碗里的白饭。
艰难的吃完,我起身来到院子里,站到那摊血迹前,紧紧捏着手里的玩具,背后仍然是饭桌上传来的的欢声笑语,他们在灯光下推杯换盏,我独自站在昏暗的角落里,远处的人家不时有鸡鸣犬吠,而这里和这里的我,一反往常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