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作家】杨杰:笑容
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726】
河南滑县 杨 杰
自从那天和父亲告别后,一直想写点什么,几次提笔,几次都未能如愿。不是没什么可写,只是不知从何写起,特别是他开心时的微笑和我跟他告别时的笑容。
按出生年月算父亲今年应该88岁了,他兄妹倆,排行老大,听奶奶说在父亲不大时,爷爷就去世了,是她独自靠做小买卖含辛茹苦把父亲姑姑养大,还坚持供用父亲上学读书,当然是读私塾了。但奶奶说父亲聪明伶俐,心灵手巧,琴棋书画,吹拉弹唱,一学就会,还都有模有样的,甚得先生喜欢,但就是淘气,所以也没少挨先生的戒尺训。父亲个子不高,不仿爷爷,可街坊邻居都说父亲是“模样”,个有点矮但形象气质好,同样的衣服穿在别人身上就是没他穿上好看,裁缝铺的师傅也愿意为他做衣服,说是有成就感,辛苦两天值得。正是这样,姑姑常对我们说,您奶奶“偏心眼”,眼里只有父亲,啥都是您父亲好。我听后总是笑笑,不语。其实手心手背都是肉,一样的,可能是奶奶表达喜欢的方式不一样罢了。父亲真的像奶奶说的那样,甚至我心中的父亲比奶奶说的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早先那些年,家中客厅时兴挂中堂,记得小时候逢年过节走亲戚时,走到哪家,哪家客厅,其实就是房子进去正中那间,要么是挂一副老虎画像配一副对联,要么是松鹤延年画配一副对联,几乎没有不是父亲画的写的,个别街坊邻居也有,究竟多高的水平,不记得亲戚和街坊说,但没有说不好的,谁家想要,还得提前给父亲说。照现在看,恐怕也算是附庸风雅,有名人字画了。其实,不管生活贫贱还是富有,也不管哪个年代,人们总是希望把美带到自己的生活中,也期盼明天的生活更好。
记得小时候春天,几个光着屁股(地方俗语)长大的小伙伴常在一起放风筝,我们总是只买风筝线,风筝大都让父亲给我们做,几根破竹帘,随便抽几根,再加上纳鞋底绳,三下五除二,眨眼功夫什么双鱼型的、蝴蝶型、蜈蚣型的风筝就基本成型。我们围着父亲,看着他做,觉得他真是神奇。之后花红柳绿的彩纸一糊,再用毛笔画上眼睛什么的就算做成了,而且父亲做的总是比买的还容易放起来,飞得高而且稳,小伙伴玩得开心。因为是纸扎的,没放几次就破了,一起让求父亲再重新扎,还随口说他扎的不好,他哈哈大笑后,每次都答应我们重扎,印象中从来都冇拒绝过。父亲手巧应是公认的。街道上每年元宵节的民间传统龙灯会,写写画画,手扎彩带纸扎什么的,总离不开他。而让我自愧不如,甚至崇拜的是有一年,为了哄我女儿玩,他说要为她做“邙牛敌头”,我从来没听说过这是一种什么玩物,也没见过。我以为他是说说而已,也没放在心上。但那年放寒假回老家,他突然将栩栩如生的两个纸扎蒙牛玩物拿出来演示时,我惊呆了,惟妙惟肖,活灵活现,手一拉一松绳子机关,像两头真牛一样在敌头。当时我真的真的不敢相信这件工艺复杂、机关巧妙的伟大作品竟是出自没读几年学,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人——我敬爱的父亲之手。没有图纸,没有样品,也没有视频可借鉴,全凭想像一点一点、一环一环做出来的,我真的难以想象父亲是如何做出来。但母亲对我说这真是你父亲独自一手做的,他花了一冬天的时间。说到做到,父亲一向是这样的。看着他和女儿一起玩耍时乐呵呵的样子,灿烂的笑容和不时发出哈哈的笑声,感恩和尊敬一起涌上心头。大概是20年前吧,父亲已经退休,但他闲不住,先是自己批发明信片和对联卖,倒腾点小生意,之后受聘一家公司干活。那年我因工作变动,要到市里上班。临行前他把我拉到一边,悄悄告诉我,到市里可能花销大、应酬多,朋友同事来往要主动些,缺钱了给我说,说着硬将500元钱塞到兜里,脸上溢满笑容,之后又是他那招牌般的哈哈大笑。我无言以对,头一扭,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我们家母亲在家务农,父亲挣的工资,除了个别零用钱外,一般如数上缴母亲管理,统一支配,额外打工的收入,一般自己灵活掌握。我成家后,也是这个习惯,一向不管钱。我知道父亲一辈子省吃俭用,不让我们给他买东西,说我们买的贵,有时为了能便宜几块钱,他宁愿骑车跑到别的地方去买,虽然我们和母亲都担心他骑车,劝他不要太节省,但他有自己的观点,拦不住,应该算是有点任性吧。自己的衣服和其它生活用品也是能买便宜的绝不买贵的,能凑合就凑合,而且父亲爱干净,衣服也是自己洗,说洗衣机浪费洗衣服。可他竟一下子塞给我那么多,那时的500元钱于他也不是小数字,真不知道他是如何五元十元的积攒起来的。
印象中父亲从没生过大病,也从来不让自己家的事影响单位的工作,永远是工作第一。而且由于父亲工作性质的原因,逢年过节特别是春节、刮风下雨下大雪总是坚守岗位,不能在一起过年过节,我们也习惯了,既理解,也支持,其实也是无奈。那天说好了他做过小手术,就到我家里住一段再走,可一做过,他就嚷着要回去,说他没事,我们正在招生,又逢期末考试,不想让我为他分心。我不忍心,但拗不过他,他还是回老家了。后来听说在途中麻药劲下去,疼的他难受之极,汗珠一直掉个不停,但他咬牙坚持说不疼,还嘱咐说千万不要给我说。是的,父亲一向身体康健,不曾生过大病,只是血压有点高,但一直吃着药。记得那天是中秋节后不久,他又是骑着车,一辆原本我们和母亲考虑他的年龄都不愿意让他买和骑的那种类似摩托的电瓶车,带着些许礼物,去看望距离我家30多里的他的朋友,听母亲说那天她特别不想让他去,但又不忍扫他的兴,就依了他。但没想到,那次他和母亲竟成永别。据说是路上电瓶车没电,他硬生生自己推着来到朋友家,晚上高兴,平时不占酒的他与朋友在一起喝了几杯,凌晨突发脑溢血,生性要强的父亲就这样离我们而去。如今父亲已经走了十几年了,但父亲那招牌的微笑,哈哈大笑的声音,特别是连同火化前一刻他脸上一如平常开心时的灿烂的笑容,却一直留在我心中,让我没齿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