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峰探案系列——第二十部 完美谋杀 三十四 a
三十四
“再见到你——”胡主任感慨地拖着长腔说道：“杨老师,可真不容易啊——！”
“没办法，坐，坐，”杨博一边礼貌地让着一边自嘲地摆摆手：“胡主任，现在太多人在郭小峰面前进我谗言了，所以我必须额外跟紧点儿，另外，唉——坐，胡主任，不好意思，我们这教研室条件简陋，不比”
“——嗳，别这么说，”胡主任也连忙摆了下手，在两张对着的办公桌的一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这办公室就挺好，畅畅亮亮的，我喜欢，我没事也乐意在自己办公室坐着。”
“是吧？那就好，”杨博说，一边把瓶矿泉水递过去，一边在对面的椅子上也坐了下来：“当然不好也没法，只能胡主任你体谅了。因为郭小峰已经明说不让我没事离开学校，那你说我怎么好意思再随便出门？”
“噢，那这又是为什么呢？”胡主任又颇有兴趣地偏过了头：“他认为外面对你都危险成这样了吗？”
“呵，是这么说的呗。”
“这么说的？哈，那这么说你觉得不全是了？”
对面那有些自嘲的神情顿时变得更玄妙了，接着，一个口哨从他身前的抽屉里拿出，然后，随着哨声的响起，一只毛色闪亮的脖子上套着一个警犬字样的金毛冲进了办公室。
再接着，大金毛开始被亲热地抚摸拍打着，同时还没忘口头的鼓励。
“噢，好孩子，真好！真乖！真听命令！噢——真好，真是好孩子。好，好乖，好了，可以再去玩了，去吧，乖，好孩子，去吧。”
大金毛又欢快地吐着舌头笑嘻嘻地一转身跑了出去。
“这个——”胡主任问，尽管他心里已经基本有数。
果然，迅速他就又听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
“就是我借给郭小峰的狗。”
杨博又似嘲不嘲地咧了咧嘴，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包湿巾撂在桌上，然后拿出一张一边开始擦手一边又看了看对面那依旧好奇的脸。
“现在是他的宝贝，”他又补充道：“去哪儿都带着，用他的话说，小，不带着不放心，再说顺便也见见世面。所以有人说这不是郭小峰的狗，是他儿子。”
“儿子？”胡主任说，接着，又仿佛听到什么奇谈似的大笑起来：“哈哈哈，啊——哈，郭小峰不是遗憾没儿子吧？噢，说到这个我倒想起来了，上次你带的那个男孩儿，叫什么，泰格？看着不是挺好的？可以认郭小峰当个干爹嘛！”
“嚯，这想法挺独特的。”
“独特？为什么？”胡主任又讶异地一摊手：“我觉得这挺大众吧？郭小峰没儿子，泰格看起来也不是个省心的，我这是实话啊，那小孩儿聪明，但不是一般人能管的住的，所以如果能有郭小峰这样的干爹管着岂不是能两全其美？没准儿将来还能成大器呢是不是？”
对面又莞尔了，透出了越发的明显的嘲讽。
“是，是。如果郭小峰是你说的那种——'大众’——的话，也许就会有这样的两全其美？哈，但可惜，'大众’再多也不是全部，而郭小峰就正好不在不说，甚至没准儿还很个别，因为事实是自始至终郭小峰都不让Tiger走到他身边三米之内，也不让他讲话，他也不跟他说。”
“是——吗？”胡主任又立刻为这已听说的事实假装讶异地睁大了眼睛：“为什么？这，这也太——哦——为什么呢？”
“因为——可能是因为，中国大部分人太习惯一种被很多人赞为'东方独有美好生活方式’的生活方式吧？”
“什么？'东方独有美好生活方式’的生活方式？噢，我不太明白。”
对面的脸终于又扬了起来，目光依旧轻嘲，但也不失坦白。
“很简单，这种生活方式，用热爱这种生活方式人的话具体形容就是——我们中国人都是勤劳勇敢，质朴善良、友爱互助的标准样本，我们的唯一特点就是热爱世界、热爱和平、热爱亲情、热爱世上的每一个人，所以我们才会喊出四海之内皆兄弟，世界就是一个家”
“——呵，看来你不以为然呐。”
“No，no，我是中性的，仅仅陈述某些事实，比如，我刚说的没假吧？”
胡主任连忙又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对面那还真是恢复了中性态度的脸，略一沉思，也正色起来。
“是，没假。另外我也再说一句，这种方式呢，一定会有人不喜欢，可它确实是我们传承了上千年，而且也一定是我们绝大部分中国人最习惯和喜欢的生活方式。为什么这么说呢？这是有证据的，远的不说，就说以前大家是不是都觉得外国什么都好，人人都想往外转悠？——可事实是不是越来越多都出去的人都又折回来了？就算出去旅行的，见识一番下来，是不是也开始承认虽然好山好水，但可惜实在好寂寞！”
“对，因为习惯好脏好乱的人自然不会觉得那快活。”
“哈哈哈，哈哈哈，”胡主任又大笑起来，瞟了眼对面那又换了张新湿巾开始再次擦拭的手：“看来杨博你还是对此不以为然呐。”
“嗯哼，我是有点儿烦油腻。”
“是、是，那脏乱肯定不好，我也不喜欢脏乱，谁也不会喜欢对不对？只不过这里我还是要说一句，传统的快活跟脏乱没有任何关系，比如曲水流觞，欢快吧？但它脏吗？再没有比那更雅更清洁了吧？——还有《红楼梦》，那里面经常举办什么诗会家宴的，它有脏吗？没有吧？所以快活这个词的内容是只跟亲密、感情、朋友相连的。至于上面那句话”
“——仅仅是因为太喜欢中国这种热热闹闹的生活方式而发的感慨，意思不过是这种生活让他们觉得美好到脏乱也无关紧要，不，就是美好的啦 。”
“哈哈哈，是，是，哈哈哈，看来杨博你还是很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嘛！”
“当然了，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很多事虽然不能忍耐，却不是不能理解。”
“嚯！这听起来似乎又是话里有话啊——！”
“对啊，话里有话不就是很多中国人引以为豪的才能本事吗？哈，只是可惜这事放到日常还可以，放到特殊没准儿反而倒霉。”
“噢，此话又怎讲呢？”
“啊——按说我不该讲，不过对胡主任你说一说倒也无妨。”
“噢，这么秘密？”胡主任又笑了起来：“不过要是太秘密就算了，因为太秘密的事我也不想知道，好奇心害死猫是不是？”
“哈哈哈，胡主任说得好，我也这么看，好，就为这个我以水为酒敬你！”
胡主任立刻拿过面前的矿泉水冲着对面举起的手也回敬般地笑着举了举。
放下又喝了两口的水，杨博又点了点头。
“好吧，其实这个跟秘密毫无关系，说穿了它只跟人的习惯有关，就象我们刚说的，中国人的传统，某些已经深入骨髓的传统，比如，交谈。对于有交情又传统味儿足的类型，他好像就不会有事说事，而是说什么前都要搞些忆往昔峥嵘岁月稠之类的开场。——哈，这说起来正常也没什么，甚至还有助，这是真的，毕竟人也是讲交情的动物是吧？——但问题是什么事它都得分情况，你不能说我这会儿头蒙的坐不住，你那儿还跟说书的似的，要慢慢道来”
——噢——明白了，说穿了还是不了解郭小峰的状态，絮叨废话惹心烦。
说起来这也是，不要说病人了，就是好好的只要正忙，听见闲扯废话也一样烦。
不过这个倒不打紧，打紧的是——
“你说的对，你说得对。”默默听完的胡主任又频频点了点头：“习惯难改，是，不过这么说郭小峰抑郁症还是没有好？我上次看，觉得很精神呐，我觉得比我都强得多。”
“强得多？呵，胡主任你有点儿太谦虚了，这恐怕还是要具体看比什么，要是比打架，是。而且恕我直言，三个你也未必是对手；要是比书法，三个他也未必在胡主任你话下；要是比睡觉，哈，我当然不了解你的情况了”
“——一样不怎么着！”胡主任也痛苦地摆了下手：“哎呀，我都怀疑神经衰弱是脑力劳动者的，唉！算，不说这个了，你是说郭小峰的睡眠还是没恢复？”
“抑郁症并不那么好根治的。但——啊——打个不太准确的比方吧，这个病呢，当然是其中一部分，有些像高血压”
“——明白了！”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杨博很高兴地点了点头，看着对面再次恍然的脸：“这个病正常是既不那么可怕，也没那么简单，关键在控制，所以前阵子轻松状态就好，郭小峰还问过我，谁'嗳，这是不是要好了？’——但，你看，是吧？所以，啊——说到这个，当然，我也感到很内疚，所以我也是尽可能做到——啊——算了，我们不谈这个话题了好吗？”
望着那难堪地说不下去的神情，胡主任连忙又体贴地点了点头。
“啊——当然，当然，就是随口说到而已，无关紧要，无关紧要，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觉得你对郭小峰的健康其实是有很大帮助的。”
对面果然一下又焕发了起来。
“当然，当然。这不是我自吹，郭小峰他自己都成天说，说我救了他一条命！——啊——当然了，说救命有些夸张，但他的痛苦能够更早的减轻说是我的功劳是一点没差的。——而且说起来这也不是小事，毕竟这病严重起来很严重，可以说如果不及时控制，且不说当事人痛苦，关键还能给外界带来伤害，大家光知道自杀的，知不知道杀人的也很多？”
“真的？”
“当然，这我能瞎说吗？只不过以前没人把这当成病，现在报多了大家开始明白了，不过这个无关紧要，关键是一般人不知道，你们当警察的难道不比我还清楚？家暴、伤害有多少其实是跟抑郁有关的？”
“嗳，对，这个我们记者也意识到了，有些情况不能光谴责，得分情况，有些是病的你也得承认，提醒尽早看医生更合适。”
“对吧？所以不是我说，论起来要谢，那帮成天诋毁我的家伙儿们其实比郭小峰更该谢我！因为他是你们的上司，他身体不舒服，脾气燥了，那发脾气，谁受啊？火还能落到八竿子都打不着的我身上？”
“是、是，这可是一点不假。”
“是不是？哼！所以我早就说这人脑筋清不清楚就是这区别，你看我一说胡主任你就能明白，可那些人呢？明明是最得我这好处的，偏偏还就他们张嘴闭嘴地说我不可靠？——我操！不说这个我还不气，一说我就真压不住火！——他娘的我不可靠？——可他娘的你们凭什么让我可靠？难道我曾经对谁宣誓效过忠？或者我让你们谁靠我了？——啊呸！他娘的你们想我还不想呢！——我这人既不打算当谁的爷爷，也不打算当谁的孙子，更不想成为张嘴闭嘴就要求别人可靠家伙儿们的朋友，因为我两边的肋骨不是刀架”
“——哈哈哈，刀架，哎呀，小杨你这张嘴啊，刀架，哈哈哈，哈哈哈~~~”
“我这都是实话对吧？胡主任你是两边都知道的，自己有文化，也了解江湖，那你说，愿意灯下埋头努力拿文凭的人，是不是有很多就是为了求个不用到哪儿都要认爹认娘认大哥的？所以，他娘的”
“——嗳，嗳，冷静、冷静，”胡主任连忙打断，望着那越说越上火的脸，想了想，拿起了面前的矿泉水：“来、来、来，先喝口水，冷静一下，别说说又上火了。”
说到这儿，他又示范地打开了自己的水大喝了两口。
果然，对面也自然地拿过他手边的矿泉水喝了几口，而刚突然爆出火药味儿的空气也果然随着这下咽的水声似乎沉淀澄净了不少。
胡主任又亲切体恤地笑了笑。
“好了，小杨，别激动，我理解你。可作为一个过来人，我还是要提醒你，不开心也要面对现实，因为现实就是现实，它不会因为你不喜欢就改变”
“——我明白。”杨博烦躁地接了过去，闭上了眼睛：“这就是中国人的脾气，就像我们刚说的中国人的喜好那样，这就是他们的一好，不，是血脉骨髓，所以，唉——算了，不说了，”
杨博又厌烦地挥了挥手，吐了口气，又睁开了眼睛。
“反正现在我也不搭理他们，随便他们说，我才不在乎，因为说实话，有时候他们不说我还有点不好意思；可一看到他们那副审贼似的义正词严劲儿，我他妈还一下心安了！”
“哈哈哈，哈哈哈~~~~”
“你别笑，胡主任，我这不是好像只管不要脸了，我是大家公平算的。比如你说我不好，对不起，我再不好也他娘的起了点正面作用吧？——可你们呢？你们有什么用，病了你看不出来不说了，那知道了是不是该有些基本常识了？——为什么还是照过来吵吵？——因为有事？那有事儿你说出个子丑寅卯也行啊，是不是？——可实际啥也说不出来，就是他娘的跟个所谓的神探似的瞎推理？”
“哈哈哈，哈哈哈~~~”
“可笑吧？可我跟你说，胡主任，人家不觉得自己可笑，只觉得自己高尚，一片好心不被理解”
“——哈哈哈，哈哈哈~~~”
“唉——我都懒得说他们，”杨博又不屑地撇了撇嘴：“因为就说吧，越说越只会让郭小峰越来越看见他们就头疼，连见都不想见了。”
“呵呵，我信。要不然郭小峰也不会越来越烦见人，越来越离不开他的狗儿子。”
“对，是这样的。”杨博也笑了：“喜欢地都超过了我的想象，因为郭小峰不是没见过好狗的。但，可能啥事都是缘分，反正多多就是让他喜欢的呀，真是同吃同睡同出入，一分钟都舍不得分开。”
“呵呵，那，为什么今天在你这儿呢？”
对面的笑容又一下消失了。
“哼！不止今天，是这几天郭小峰只要出去就把它扔给我。”
“噢？那为什么突然变了呢？”
“因为他说天热，狗不会出汗，看着它吐着舌头直喘气的样儿心疼。另外外面的环境也没准儿，有些地方很脏，一出门搞不好就把哪儿搞得很脏，然后不洗吧，看着不行；洗吧，狗也不适合天天洗澡；因此呢，不如留在学校更合适。可是，狗还小，没人看他又不放心，再说狗也需要玩呀，也闷出抑郁症怎么办？考虑到反正我也在学校”
“——明白了。但你”
“——当然也可能需要出门，所以郭小峰又很体贴告诉我，假如我有事要必须出去，请将多多寄存到哪儿、哪儿、哪儿，然后通知他一声，他就会再叫谁、谁、谁过来接走等等，总之吧”
“——听起来不像你看狗，倒像狗看你！”
“哈哈哈，胡主任，你还是那么深刻、准确、一语中的啊——唉！所以我说谗言是最可怕的，他娘的再邪门，再是从不可信人嘴里冒出来的，也常常总是能起到一定的作用，他娘的——唉——让我也理解了为什么那么多中国人喜欢在公共场合也大声叽歪个不停，实在不是素质低，而是有其独特深刻原因的。”
望着那又越发笑得讥讽，只是不知是自嘲还是嘲人的脸，胡主任也感同身受地边点头边慨叹起来。
“唉——是！真是，有些事是，唉——是，是让人没法儿说，所以怪不得你恼火儿。”
“肯定的呀，”杨博说，以又提高了的嗓门：“谁摊上会不恼火？所以，唉，算了，不说这个了”
他又摆了摆手，顿了一会儿，然后恢复了常色。
“说正题吧，真是扯太远了，唉，好，胡主任，我们说正题，你今天来到底是为”
“——求你帮忙。”
“什么？求我帮忙？哈，不会吧？别说现在我还自顾不暇，就是以前好好的时候，我也看不出能帮胡主任你什么的呀”
“——嗳，别这么谦虚，杨博，你的头脑就是你的价值，尤其在这种多事之秋。”
“是吗？那胡主任你”
“——还记得上次你说的完美谋杀和又一个完美犯罪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