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生‖文/瞿兴
师生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小雨在衢卅某中学高中毕业,因为家里已有哥、姐两人上山下乡了,按当地政策,在家等着可分配工作。那时城里小学紧缺老师,闲得无事,经镇里介绍去镇办某小学临时代代课。
小学规模不大,办在一个弄堂里,学生课间休息,就在居民区象野马一样玩闹。
叫代课的这个班听说最难管,纪律最差。原来的班主任生小孩去了,学校安排小雨代她课,要同时教语文、数学、画画。
教小学生,小雨开始还信心滿滿,教了几天就烦了。在那个特殊时期,缺乏学习的纷围,小学生觉得是来玩儿的,连作业都懒得交,家长觉得有个地方替他们管管小孩也不错。
前任班主任向他交班时叮嘱,千万别对学生客气,不然会爬到他头上“拉屎拉尿”的。还说要盯住叫小胖的男学生和叫小丽的女学生,两人最会捣蛋,能带动部分同学吵翻天。
小胖同学才十二、三岁,个子高高的象条汉子,长得特别壮,小平头,大脑袋的脸上一双迷缝眼,咀唇厚厚的。他一身帆布衣服脏兮兮,大概是老爹铁路工人的工作服改的。他一天不骂人打人就难过,同学都怕他动粗,那可是没轻没重的,背地都喊他“大王”。
那小丽同学一看就知道不是省油的灯,别人都扎两根小辮子,她却天天披头散发。上课时,咀里不停地嚼着什么,吃炒豆、爆米花嘣嘣响。再没得吃,连糖精都会带些来,一粒粒地用指头沾着放咀里,还前后同学分着,说很甜的。她漂亮的锥子脸上一双大眼睛滴溜溜不停地转,班里啥事都有她份,到哪都围着三、五个女同学帮着吆喝。
前几年,她正读小学一年级,去找刚分配来的女音乐老师的麻烦。老师年轻,长得漂亮又会打扮,烫了个头发,还穿小脚裤。
小丽他们看老师不顺眼,就说老师妖里妖气,要教育她。上音乐课前,小丽在黑板上涂了个烫头发穿小脚裤的,边上还写了个“妖精”两个字。
音乐老师一见,一下红了脸,心怦怦跳,课也上不下去了。
小丽回家说给娘听,说很好玩。娘见外面人多,就把小丽叫到里间屋里,关上门。小丽以为娘要跟她说悄悄话,会“表扬奖赏”她什么的。
哪里知道,娘咬牙切齿地狠狠扇了她一巴掌,还骂着:“你这个想造孽的短命鬼!那位音乐老师正在跟你在机场当排长的表哥谈恋爱,要是吹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原来不久前,别人把老师介绍给表哥,两人见过面,部队领导也支持表哥去追老师。
小丽挨了打,捂着小脸有些不服,问娘“烫头发、穿小脚裤”这样的事,部队怎么不去审查一下。
娘说哪算什么?都是你们这些小短命鬼想作孽弄出来的。
音乐老师被小丽他们吓蒙了,脸上连逗人的小酒窩都不见了,连夜去剪了个齐耳短发,把喇叭裤也扔进了垃圾桶里。
小丽知道了音乐老师说不定还是未来的表嫂,有些内疚,想将功补过。第二天,小丽带了几个“跟班”,见着音乐老师一起大声赞叹:“哇!老师今天好精神!好漂亮!”
音乐老师听了总算放了心,下回上课没人捣蛋了。她还不知道小丽也许是末来的小姑子呢!
小丽回去把赞扬老师的事告诉娘,娘问她老师听了有啥反应?小丽说老师还轻轻说“谢谢”呢。
娘觉得女儿脑子灵泛,调头翻身快,能干!以后说不定家里要靠她了。一高兴就赏了女儿五分钱,叫她去钟楼底的瘸子那里买支棒冰、再到大头妈妈那里买包神仙米(爆米花)解解馋。
小丽拿了钱蹦蹦跳跳走了,觉得一个巴掌沒白挨。家里姐弟多负担重,这五分钱是娘不寻常的奖赏了。
两年后在表哥和音乐老师的婚礼上,别人夸新娘短发看去精神,新娘说这发型还是小丽“帮她剪”的,惹得知情者哄堂大笑,不知情的还夸小丽能干。
表哥指着小丽说,啥时侯帮哥也剪一个?小丽说哪敢呢!哥可是带枪的。哥说枪能随便用吗?那可得上军事法庭了!
小丽在家在外会淘气闯祸,自然没少挨巴掌,长大后那漂亮的锥子脸,说不定就是小时侯巴掌“削”出来的。
前任班主任说的没错,小雨讲课时,在小胖小丽的寻滋下,班里吵得一塌糊涂,下面说笑、做小动作、搞惡作剧、打架的……简直肆无忌惮。
小雨想想这样下去不行,要问问那些老教师有什么办法,最好有贴“灵丹妙药”治他们。恰好有一个初中同学的姐在这个学校带毕业班,就问她。
她说前任班老师太斯文,让那些捣蛋学生捏软柿子了,沒抓好,现在病入膏肓沒救了,只能让他们混混毕业算数。
小雨想,原来老教师也就这点本事,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的,说不定老教师教书本事还不及他。
他心里发狠:这班小鬼头,不相信就治不了!
第一步家访个遍,要发动家长帮他忙。那年头,学生家长一般都觉得小孩能混个初中毕业就可以,反正大学、中专也不招考了,最好孩子能学门手艺就行。有的家长还想好了,叫孩子以后做木匠、裁缝、剃头、刻字什么的。
小雨说学手艺也要有文化才学得快。
家长连连称“是”,叫他大胆管,严厉管,必要时对孩子揍两下也沒关係。
小雨正中下怀,说这可是你们家长要求的,到时別反悔,小孩回家说老师打人,你们马上就去告状,那他可吃不消。
家长说不会不会!放心放心!只要别打伤。
小雨说那当然了,他神经可没搭错!
有的家长还抱怨说,如今小孩无法无天,都是前些年搞运动时,跟那些会闹腾的高年级学生学的。家长说完还有意无意地瞟了小雨这小代课的一眼。
小雨听了有些脸红,家长这不是在埋怨他吗?那时他可正是读高年级哟!觉得家长是指着和尚骂禿驴,好象说他来着。
有一个叫小华的女学生,她家的门,小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她爹可是县上的头几把手,是结合进去的老干部。想想要是老干部问他下放为什么不去,咋回答?哪能好意思说哥姐替他下放去了。
硬着头皮进去,没想到老干部家长客气得不得了,泡茶送到手上,问他读过什么书。
小雨说高三毕业的,家长说好好好,还叫小雨好好干,有空给他女孩辅导一下,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去找他。
小雨受宠若惊,看来“官”做得再大,对小孩的老师也不会摆架子的,当个小老师还真不错。
在教室里小雨宣布,说:同学们听着,跟你们的家长都说好了,你们的娘老子叫我大胆管,必要时揍两下也没关係。你们要搞搞清楚,我可不是以前的班主任,挺着个大肚子由你们欺侮,你们这班人别认错形势了!更别想爬我头上来!从今天开始三条规定:一,上课不准说闲话。二,作业必须交。三,不准打架。”
学生听得新鲜,觉得新老师来上课气势确实不一样,当天班里突然安静了,作业也交了。小雨暗暗得意,这班学生也欺软怕硬,以后好日子来了。
第二天正上数学课,小雨讲得起劲,在黑板上写例题。背后传来女学生一声嚎叫,原来小胖用圆珠笔,在前面叫蓉蓉的女同学的脖背上用力划了个大叉。
小雨问他为什么?他头也不抬,毫不在乎地说笔芯不出水擦一下。
小雨说:“擦一下可以往自己脸上擦,怎么去擦别人的?”
小雨走到小胖面前,叫他伸出掌心,小胖他猜不出老师要干什么?接下来,小雨用擦黑板的刷子背面,朝他手掌拍了下去。刷子上的粉笔灰散了他一脸,看上去象是京剧中的丑角小花脸。
同学发出一阵笑声,小雨回头说不准笑!课堂又恢复了安静,小雨觉得初战告捷。
小胖从未受过如此挫折,一下子回不过神来,老实地坐下,用袖子擦脸上的灰。同学看了解气,这小胖平日里老欺侮同学。
当天在回家的路上,小胖说蓉蓉害他挨老师一板刷,出丑了,把气撒在蓉蓉身上,对她拳打脚踢。蓉蓉老实,边哭边躲边逃,被小胖一直打到蓉蓉的家门口。
蓉蓉爹正好在家喝黄酒,听到门外传来闺女的哭叫声,宝贝女儿挨打那还了得,他跳起来順手抄了根木棍追出来,边追边大声喊着要小胖的命。
小胖见着酒喝得滿脸通红,凶神恶煞般的蓉蓉爹冲出来,吓得差点尿裤,狂奔两条弄堂,才逃之夭夭,回家瘫在地上,差点闭过气去。
娘知道儿子的德性,净在外面不干好事,不知又闯了什么禍,走过去朝小胖屁股踢了两脚,也懒得问缘由,骂了句“讨债鬼”!
爹下班回来听说有人要儿子的命,那老师还竟敢打他儿子。对儿子说别怕,有老爹在,晚上找老师算账去!又说那个蓉蓉爹敢要他儿子的命,真是吃了豹子胆,下回碰上要跟他比试比试,好好教训他一下!
娘听了对爹说,你再这样惯着由着儿子,他“贼”胆越来越大,儿子迟早要到“格子”(牢房)里去!
老爹见娘竟咒儿子去坐牢,拍着桌子说娘知道个屁!说如今的社会小孩越厉害越好,将来不会受人欺侮!
小胖的爹是铁路上扳道叉的,几年前的那段特殊时期,会吵会闹,他在单位有点名气,如今早已消停,仍在乡下铁轨边的小工房里守着扳道叉。
他当天晚上叫小胖带着找到小雨家来,介绍说他在单位里谁都不敢惹他,要老师向他儿子赔礼道歉。
小雨年轻气盛,一听火就上来了,就告诉他办不到!指着说你小胖爹要管还是先把自家儿子管管好,别拳打脚踢女同学,一天不打人就手痒。
小胖爹一听,火气更大了,说他先找老师私了那已是很客气了,既然给脸不要,就到学校去告他!
小雨说你尽管去告,他本来就不想当代课老师,吃不消这班学生。
小胖爹见老师“死猪”不怕烫,觉得这小老师和别的老师不太一样,碰上对手了,就牵着小胖悻悻地走了。
路上还对小胖说:“这小麻头鬼老师,我要对他不客气!要叫他好看!要叫他代不成课,要叫他没飯吃!”
小胖屁颠屁颠地跟着说:“对对对!”
第二天,小雨自己化钱去买了块背面是硬木板的粉笔刷,在讲台上使劲一拍,犹如惊堂木喊升堂了。下面的学生一陣骚动立即安静下来,他们在猜,今天老师又要拿谁“开刀问斩”了。
又一天顺顺当当讲课,学生全交了作业。小雨在想,管学生也太简单了,这班小弟、小妹他们有点欺软怕硬。
当天晚上到学校备课、讨论学习。女校长把小雨叫去说:“小胖家长来告状说你打学生,还说蓉蓉的爹要小胖的命,说要打学生的学校他不放心,如果再挨打就要求转学。”
小雨说:“那个男孩子已经是小流氓了,平时拳打脚踢女同学,不给他点厉害不行了。有家长向我提议,对他家的孩子要严厉管,小孩子不懂事打两下没关係的。再说粉笔刷拍一下手掌心能算打?”
校长说:“家长这种话你也全相信?那是家长随便说说的,你真是第一回当老师!”
校长又说:“教师工作是不允许打学生的,那怕是轻轻拍一下也不行,你就配合一下,免得家长来找麻烦。”
小雨答应了,其实蓉蓉爹说要打死小胖,把个女校长也吓得不轻,要真那样打死了,她女校长也许领导做不成了。
第二天去上课,发现情况不对,又恢复以前一团糟了。小雨把小华班长,就是县上老干部的女儿叫到办公室,问怎么回事?班长告诉他,小胖在班里放风,说老师挨学校训了,老师已保证不再打学生,大家又可以“开开心心”过日子。小丽还叫大家到县上教办去告状,最好叫他代课老师没得做。
班长又安慰老师,说这件事她和爹说了。爹说他小时侯读私塾不知挨了先生多少木板子,还说你们的老师不错,敢管,出发点是好的,但是以后就叫他别拍板刷了。
听班长一说,小雨心安定不少,也晓得学生是“皇上”打不得。
这件打学生的事成了学校的笑谈,同事大姐大哥见到小雨,觉得很好玩又好笑。有人说小兄弟省省吧,现在是不认真读书的时候,别那么认真多事了。
看来不能信家长去搞什么“打骂教育”了,也得想点其它办法。分析了一下,最会吵的也就那四、五个学生,人少能量倒不小,一个班就砸在他们手里。
小雨绞尽脑汁想出了一招,在班里设立纪律监督小组,由班长当组长、小胖当付组长,加上小丽还有另两个吵鬼组成。每个吵鬼负责一个小组的纪律,他还给四个吵鬼定了规矩不准打人骂人,叫班长监督。
小雨想:叫你们吵鬼去管纪律,看看你们自己还吵不吵?
吵鬼兴致极高,组里谁要捣蛋立即上前阻止,遇到不买账的四个吵鬼一起上前威吓。吵鬼自己不吵了还叫别人不准吵,小雨这个代课的在边上偷着乐。
吵鬼爹娘一听他们的孩子成了“班干部”,路上碰着老师会感谢一番,说老师看得起他们小孩,终于发现他们家孩子价值了,还希望再“用力”培养他们,给他们孩子做个班委,臂上挂个两条红杠杠才好!
那个小胖爹见儿子竟然当了不小的“官”,还找到小雨,说以后买火车票开后门,弄个坐位尽管找他去;要结婚做家具,买个木头他也可以从铁路带。
娘胎里出来第一次有人来討好,小雨觉得很奇怪,自己只是临时代代课的,可不能隨便调換班干部,家长们可能不清楚。
班里又安静了下来,纪律不错,虽然吵鬼有违规的嫌疑,有时还把同学吓哭了,小胖把上课吹口哨的一位小吵鬼揍了一拳,又把不交作业的一位老实同学打了一巴掌。
小雨看不下去了,没人时会教训小胖几句,想想为了大伙的“利益”,只好“牺牲”部分个人的利益了。
这件事怎么又传到校长耳朵里去了,小雨觉得校长在班里肯定有“线人”,说不定他一举一动都有人去“报告”。
有老师说他搞的这一套名为叫学生“自己管理自己”,其实想“以毒攻毒”,让学生斗学生,迟早会出事,说影响极坏,小雨他教不来书的。
班里大多数学生也对他有看法:重用吵鬼这不是把老实同学当傻瓜吗?
小雨倒不这么看,心想吵鬼就不能用了?他们管着管着,习惯了不就变成守纪律的模范啦!觉得要给说闲话的老师,同学补补课,叫他们多学学哲学,那些老师自已不动脑子,还看不得他有本事,班里纪律好!
在校长学校的压力下,小雨只好解散纪律小组。吵鬼们“官”没得当了,就说老师没良心,卸磨杀驴,被老师出卖了。于是吵鬼更闹更吵了,简直合起来和老师对着干,刚有起色的纪律又一塌糊涂了。
小雨天天心神不定,早上起来喝白米粥配什锦菜,还有块豆腐乳,想着又要上课去了,连胃口都倒了。
校长看小雨情绪不对,他的“好办法”都被自己废了,也知道他这个班难带,觉得有点对不住这个代课的,为了安抚、支持他,特意到班里来训话。
这班学生特有“表演”细胞,校长训话时,个个坐得毕恭毕敬,双手放在背后,目不转睛盯着校长,一片肃静听训。校长叫发言,学生齐刷刷举手,发言还背经典句子,讲大道理。这水平让小雨目瞪口呆,觉得应该调个过,喊学生他们“师付”才对。
校长临走时,拍拍小雨的肩膀:“学生嘛都是教育得好的,要选对方法,要好好引导,相信你会教得越来越好。
小雨连称“是是是!对对对!”心里却想你校长来这个班教三天试试看!包你会气个半死,说不定晚上会睡不着觉。
想想这些“小骗子”在校长面前竟然演戏给他看,气得牙痒痒的。
校長走后,小雨说:“刚才大家表现不错,以后都这样听我讲课,如果做不到那就是欺骗校长,就是小骗子。”
同学听了哄堂大笑,小丽摇着头说,都这样挺着身子听课腰骨怎么吃得消。
小雨指着说:“你再说一遍,送你到校长那里去,叫校长问问你刚才为什么装模作样去骗她。”
听校长的,小雨再也不去想鬼点子了,明白了做老师是不能邪乎的,得有个谦谦君子的样子,要懂个规矩,不然的话老师也当不下去,再说现在还得靠它过日子呢。
不能给厉害的,小雨就想出个绝招,就是滞留放学,把每天完不成作业的留下来一个个教他们。一留就留它两个小时,学生肚子餓得咕咕叫,老师自己也陪着餓,这样可不犯法。
有学生怕挨餓,作业抄也要把它抄个完成。会做作业的学生变得很吃香了,听说有人把作业让人抄一遍,还会收个水果糖、炒花生什么的好处,别人还求着他,“生意”好得很。
天快擦黑了,那时可没有手机、电话,家长怕孩子在外面闯祸,就走着寻来。见老师正对七、八个学生教做作业。家长看老师一付营养不良的模样,还在声嘶力竭地讲作业,觉得这“麻头鬼”老师够可怜、辛苦的。
看老师辛苦,家长一肚子火气就没了。有个家长,路上还问老师到哪吃晚饭?小雨说回家烧碗面条放点红糖拌两下很好吃。家长一把拖牢老师往他家走,要请吃饭,小雨说不能到学生家蹭饭要挨批的。
家长说:“我愿意,批它个屁!校长要批你,我就去掀她桌子!”这位家长是傢具厂的木工,在厂里专做桌子,大概对“掀桌子”特别在行。
吃饭时家长一个劲叫吃,鸡蛋炒韭菜,咸魚蒸豆付,那一个好吃!还给老师灌米酒,叫孩子给添飯。小雨看饭罐快底朝天了,就坚決不添了,家长不好意思地说下次一定够饱。
这位家长觉得老师这么辛苦,请他吃餐饭,如果校长都要去批评,这校长当得太没名堂,这不是欺负人家代课老师吗?家长脾气发作了,第二天真的去找女校长,说要好好教育她一下。
那时不象如今二十一世纪,把尊师放在头上,见着老师、校长,家长们会觉得突然腰伸不直了,似乎矮了一截,把身子低了下去。
那位家长把女校长没头没脑一顿喷,说老师这么辛苦请他吃餐饭,还会挨批的,你校长算个啥!要掀她桌子。校长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那年头,看见会惹事的就发怵,也只有好言相劝了,说手下教师辛苦不会批评的。
家长特意跑来找老师相告,得意地说放心好了,以后尽管到他家吃饭喝茶,女校长不敢把你怎么样,说他已警告过校长了。
小雨一听觉得糟了,校长会以为他叫家长去惹她,代课有可能保不住了。
家长也急了,又跑去命令校长,不准敲老师饭碗,还吓校长要“开”了老师的话,会叫家长们都去理论理论,叫她校长不自在。
校长哭笑不得,再三向他保证,怕家长不信,还悄悄告诉家长,老师是镇上介绍来的,她校长敢“开”吗?家长说这下放心了。
校长找到小雨说:“你这个小鬼头跟家长说什么呀!象你这么卖力的老师到哪去找,我怎么会开了你?”
小雨赶紧说,他可没叫家长去惹校长,不信就找家长对证。校长说好啦好啦!相信你这个小鬼头。
想想小学生留得太晚,饿也受不了,小雨就买点生蕃茹带去每人分一个填填肚,有人见生的拒绝吃,最后饿得实在受不了就吃了,还连说好吃好吃,问从哪买的?
就这样辛苦了几个月。到最后发现学生为什么不好好听课,原来前些年搞运动都在吵吵闹闹沒学到什么,后来啥都听不懂,更不用说做作业了。随着教新补旧,学生听得懂了,渐渐纪律也恢复正常,小雨觉得学生也不那么煩人,有的还挺可爱叫人喜欢。
要期中考试了,年级组长叫任课老师合着出题,小雨借故不去。别人也高兴,觉得毕竟是新老师,“菜鸟”不知此中奥妙。有老师为着面子好看,哄家长开心,会给学生泄些题,或者把要考的在课堂上“重点”一下。
期中考试那天,临考前小雨才去拿试券。他班年年学习成绩垫底,这次没垫底,比垫底的还高出不少,连小胖小丽都及格了。垫底班的班主任脸上有些掛不住,做梦都沒想到会被小雨班超过了。小雨觉得有些对不住垫底班的班主任,人家可是要长久呆下去的,而他代代课的说不定明天就溜了。
教师们议论紛纷,又看不出小雨用了什么“絕招”。校长心里清楚就是不好说,她知道小雨有多辛苦,说了又怕别人学样,叫学生都去饿肚子,学校不就成了挨饿学校,那她成了“饿校”校长。
小雨暗自有点得意,对学生不打不骂不作弊照样沒垫底,他这个代代课的不比别人差。
纸包不住火,学校传出来说小雨变相体罚学生,竟叫学生饿着肚皮做两个钟头作业。
班里学生成绩有进步,小雨本以为校长会在全校大会上表扬表扬他,肯定肯定他的成绩,那知道不批评还算客气的。那年头啥都可以表扬,唯独学习成绩不宜公开表扬,真有些滑稽。
小雨觉得他这代课的要先去学学规矩才行,不然就不适合在学校呆了,这行当连卖力都不讨好,有点没意思,想想有机会还是溜!现在没法子就凑合着教吧。
机会来了,居委会领导叫人拿了张招工表来学校找他填,他喜出望外,此等好事来得正当时,觉得祖上坟头冒青烟了。送招工表的还说这是多年来第一次到居民里招工,弄堂里有十來个待分配的、失业的“抢”这张招工表,居民主任弄得没办法,叫居民小组长投票决定给谁,他接近全票确实没想到。
沒拿到表的有个家长怨恨攻心,她觉得不公平,从弄堂的一头骂到另一头,骂了好几个来回。吓得小雨连门都不敢开,好象祖上做过什么亏心缺德事了。
他拿到表又犯愁了,心里七上八下,怎么去和校长说,其实校长对他还是不错的,担心她不放。
小雨就和校长说,先前班主任要回来了,不能抢了别人的饭碗。
校长说这不用他担心,学校早有安排,不影响别人饭碗。
他又说教书吃不消不想教了,校长说不想教就换到校办公室来。小雨说那更吃不消了。
校长狐疑地盯着他看,说是不是嫌学校太小,别人来“挖”你了?
那时小学老师缺得很,城里又不能叫下放农村的知青来教,象小雨这样高中读完留城里的可是“稀罕之物”。他早年读小学的母校有人来找他“挖”过了,他没动心,觉得不能对不起校长
小雨一看校长骗不了,只好老实说了,说在这里他是代代课的,保不准干得长,工厂是招正式工,为了一辈子的事,只好对不起她校长了。
最后校长表示理解,教师大哥大姐纷纷来祝贺,象他这样不想“挤”别人的,他们也喜欢。还有几个同他一样代课的,羡慕得不得了,说什么时侯他们也能碰上这样的好运气,去加入工人队伍。
招工表交上去后,一个多月过去了,别人都接到体捡通知了,他还在傻傻地等着。听说居民里有人去胡乱反映,说他是下放对象,不能便宜了他,其实按政策他是等待按排工作的。
小雨烦心得很,有一天碰上小华班长,她问老师在哪里上班?他说甭提了,可能没戏了,代课出脱了,工厂也不要他了。
没几天居民主任突然叫小雨到县生产指挥组去一下,他一路走一路胡思乱想,说不定招工表白填了。
到了指挥组,管事的一付笑脸,搬了张凳叫他坐,还问他要不要喝杯茶?管事的从抽屉里翻出招工表,拿出印章往上面使劲地摁了一下说:“你拿着到单位报到去,单位会带你去体捡,合格就可以上班了,如果体检有问题,你再来找我。”
小雨象做梦神游一般走了出来,真想不到事情竟这么简单。
边走边想,管事的说体检有问题再去找他。啥意思?百思不得其解。
十多年后,那是一九八五年,这个谜底终于揭开了。小雨有次去省里开环境科学年会,竟碰上小华,她在省环保局工作也与会,两人一阵惊喜。
小华神叨叨地告诉老师,当年帮了他一个天大的忙。小雨来了兴趣,催着快说。小华说那时见老师一个月了还在等分配,就回家和她爹说了,要爹好出手帮帮小先生了。爹跑到生产指挥组对管事的说,某某招工对象那是他女儿的老师,这小老师很不错,可惜是代课的教不长,又说人家是按政策分配工作的,别耽搁人家上班去。说完调头就走,管事的立即批了,还跑去告诉爹,即使体检有问题,他也会再批个身体适合的工作。这件事,爹吩咐小华到外面别乱说。
小雨惊得站了起来:“啊哟喂!你爹简直是我人生中的贵人,在等分配的那段日子不知道我有多难熬,有机会见到您爹,一定要对他鞠几个躬。”
小华笑着说鞠几个躬那是追悼会上做的事。
小雨连说对不起、对不起!
小华问:“猜猜看,我为啥愿意帮老师?”
小雨说大概看他那时啃生蕃茹可怜,教书辛苦?
她笑着摇头,说就因为当年老师狠狠的给小胖一“板刷”,当时她就认定老师是好人,这个学校再找不到象他这样的好老师了。
小华说那小胖当时不知有多惡,天天欺侮别人,有次莫明其妙给了她最好的小闺蜜一巴掌,还不准别人哭。那小丽在边上还没心没肺的偷着笑。当时小华她那一个气哟!心跳都加快了,一上午都听不进课。以前别的老师见着小胖作惡都没当回事,那个年头老师都想少惹事,他们知道惹了小胖,课就讲不下去了。小华沒想到这个代代课的老师会一板刷下去,叫小胖变成“小花脸”,把她开心死了。
小雨说别的老师懂规矩,他不懂才会一“板刷”,沒想到打出名堂来了,換来个小华班长肯帮他。
中午两人去小店点菜吃饭,叫了一瓶甜米酒,边聊边笑,师生互相瞧瞧,小华已不是当年的小女生了,快奔三了。小雨也人到中年,都是做父母的人了。
两人感叹着,青春渐行渐远,回忆恍如昨天,依然清晰。
吃完饭小雨要买单请客,说小华爹可是他的“贵人”哟!小华说哪能让老师请学生的,她赶紧去付了饭钱。小雨说他可从来没把自己当老师,叫小华也别把他当老师,他才代了几个月课,是冒牌老师。
小雨拿着招工表一路轻松,到单位报了到,体捡一切顺利。单位还说他有文化,不用做学徒了,赏了个管理岗位做,叫他做最不想干的账房先生。他一看单位是生产化工材料的,心里想,说什么以后也得推掉这账房行当,起码也得争取个技术员做做,说不定工程师在向他招手呢!那时工程师够希罕的,不知有多少年没评过了。
工资试用期每月二十五元,这可是铁饭碗,可穿套崭新的工作服在大街上显摆,工资虽然有点寒酸,和代课差不多,但代课是临时工,那年头小学生可不好对付,要累坏身子的。
小雨想想家里有哥姐两位下农村了,只有他安排工作,心里怪怪的,有些过意不去。哥姐却来安慰他,说他们下乡后沒多久,就随大批下乡知青被安排去修金山源大水库,水库建成后可使几个乡的耕地旱涝保收,还可发水电,那可造福后代哟!他们还在水库工地参加了宣传队,劳动之余唱歌跳舞,参加会演,得了许多奖,比在学校里活得更充实。
就这样小雨匆匆辞了代课,进了工厂,开始了人生另一段旅程。
小雨离开小学头几年还是和学生有所来往,有时会碰到小胖、小丽,他们已上初中了。毕竟还是大小孩,不记恨。他们看见小雨,喊“老师、老师”的,亲热得很。小胖还问老师现在还吃不吃生蕃茹?要他别节省吃好点,注意身体。
听别人说小丽一边读书,一边在社会上活动,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专门向同学、家长耍赖推销化妆品。听说她生意第一单就是向小华的娘推销的,小丽瞄准她可能钱多,小华被小丽缠得沒办法,就逼着娘买下了。
小华娘是苏卅人,还读过大学,打扮得体,有时还化点淡妆。哪知道用了小丽的化妆品,脸上出了数不清的红痘痘,痒得要命。急诊医师怪上了化妆品,说有毒。娘气个半死,叫小华把小丽叫来一顿臭骂,说要挣钱也不能坑人,还算是小孩的同学呢!爹在里屋听不下去,走了出来说算了算了,别人还是个小孩,假货她也不认得,人家勤工俭学就支持一下。
小丽连忙装出一付苦相,说“是是是”!还诉苦说她家姐弟六个,爹娘负担重。现在她在挣学费,还想买件“的确良”花衬衣,一双牛筋底的球鞋,说完就赶紧溜了。
小华追出来叫小丽别介意,娘这次是气昏了。
小丽说没事没事,做生意就会受点气。又说这化妆品别人用了都没事,都说好,这外国大品牌也太“杀料”,你苏卅姆妈细皮嫩肉的可能受不了,要是让太阳底下干活的用,就是把一瓶倒倒脸上也没事。
小华知道小丽在胡扯,太阳底下干活的,谁会把化妆品往脸上倒?猜想是买假货的教小丽这样说的。
小丽卖冒牌货,财源滚滚而来,成了同学中的小“大款”,出手大得很,常请同学看电影、吃烧饼油条。还分水果软糖,那软糖好多同学从没尝过,都说好吃。她人也变得更加“油”,学会了打扮再也不披头散发了。
父母见小丽把钱拿回家,娘接过钱好象捧了盆“炭火”烙手,担心得不得了,生怕女儿走了邪路会犯法,不准她再做生意了。小丽才不当一回事,假货照卖,挣来钱藏了起来,不再显摆,不敢再老实交父母了。
有天,小丽看见小雨,喊着老师远远地跑过来,还问老师有没有找到师母?小雨说沒有。她有些失望,说把师母的化妆品准备着,给她打七折,如找到一定告诉她。
老师开玩笑说:“你未来的师母,我不会叫她用假货的。”
小丽说给别人保不了真货,给师母敢假的吗?
老师说:“那就好、那就好!”
小丽还油腔滑调,问老师要不要请她给介绍一个师母,她有个表姐可漂亮了,只是脾气够大的,谁娶了她,左邻右舍绝对没人敢欺侮。
小雨听了吓一跳,莫非要介绍“母老虎”给他,想想这小丽哪能做出什么好事来!就说你们小孩子自已还没成长好,怎么就会做媒婆了?当心爹娘抽你!
那位小华班长,小雨也碰到过,她说他爹问了,你的小先生怎么不来找我呀?叫他别怕我,有事尽管來。
小雨说“谢谢!谢谢!”听说她的老干部爹也是知识青年出身,大概见小先生没大学考,有些同情来着。小华说,当年她爹正要高中毕业,做地下党的大伯突然找上来,把爹带去参加了新四军。她爹很会读书,没读成大学,成了他一生的遗憾。
此后,世事纷扰,劳燕分飞,小雨数十年再难得见到这批学生了。
时光荏苒,已是二十一世纪了,小雨在一个店里碰到人已中年的小丽,她一身珠光宝气,看样子活得挺滋润,在店里设专柜卖保健品。
小丽见着老师,一脸亲热,向店员介绍说是她的启蒙老师。还说老师当年不准她按时回家吃饭,叫她饿着肚子做作业两个钟头,害她得了一辈子胃病。
小雨说:“看看你的脸色哪象有胃病!要有的话也是天天山珍海味加茅台酒弄坏的。”
说着说着,小丽就一定要老师买她的保健品,小雨说没带那么多钱,不买。她说老师一点面子都不给。
老师说:“当年你也没给面子呀!班里最会吵的就是你了,还想去上面告状,想砸老师的饭碗。还有另一个最会捣蛋的是小胖那兔崽子,就是你们害我教不下去,失业没饭吃。”
店员听得新鲜,从未听过有这么说话的一对师生,大家一阵哄笑。
小丽说那是老师嫌代课钱少沒意思,扔下他们学生不管去工厂了。
小丽说:“老师去工厂了,其实大家还是挺想念的,那时,如果老师不走,天天帮大家补课教做作业,大家的学习兴趣会越来越高,成绩越来越好。老师别笑我吹牛,说不定我还能上个重点,恢复高考也许给考上了。如今回忆读小学,更加觉得老师当年够“罪过”的,还记得老师给我们生蕃茹当点心。”
老师说:“惭愧惭愧,当年囊中羞涩,买不起好吃的,你小丽还算有良心,知道老师教你们有多辛苦,还记得老师请你们啃生蕃茹。”
最后,小雨还是高高兴兴地买了小丽几十元保健品。临走时,小丽还做着鬼脸笑着大声喊:“老师、我爱您!”
店员们也跟着齐声高喊:“老师、老师,我们都爱您!”
小雨怕别人围着看热闹,把他当耍猴的,吓得赶紧着走。
出了店门,背后传来好听的歌声:……老师老师我爱你,就象老鼠爱大米……。他们还在唱得起劲。
小雨边走边想:今天变成“大米”了,让“老鼠”爱上了,只怪自己心软,买了不知啥名堂的保健品。小丽说这种保健品吃下去啥病都能治,坐轮椅的都能慢慢站起来。盒子包装看去金灿灿的,一溜的外国字,读过高中的小雨一个词也认不得,担心糊里糊涂吃下去,别残了傻了。
小雨在工厂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招生时和哥姐三人一起考上了大学,这件事轟动了城里,成了当地的“头条”。有人开玩笑,说恢复高考是为这家人定制的。毕业后小雨念旧,又回到老厂,直至当上了总工程师。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有一次出差回来,要出站发现火车票不见了,正发愁会否说他逃票。
只见检票的向他跑来,原来是小胖,他不知什么时侯做了捡票。
小胖亲热地喊着老师,帮提行李出站,还问要不要喝杯茶再走。
小雨玩笑说:“你这小子,当年在班里拳打脚踢女同学,还带老爸来找我算账。如今好象換了个人,这么有礼貌了。想想当年给你一“板刷”,真该向你道个歉!”
小胖说:“惭愧惭愧,当年不懂事,那时我爹在家里对我的淘气,也拳打脚踢。”
小雨说:“看来你把小时候顽劣,推到老爹头上去了。”
小胖说:“不会的,整个弄堂算我对爹娘最孝顺,现在还和爹娘住在一起,方便照顾。说完哈哈一笑。
小雨说这倒要向你小胖好好学习,回去也要把老父母接家来一起住。
两人谈着笑着,小雨问起当年被小胖打的那个楚楚可怜的蓉蓉怎么样了?小胖眯着眼神叨叨地叫老师猜猜。
小雨打趣:“这小女孩如今说不定会叫她老公揍你一顿,报当年之仇。她的爹当年追你两条弄堂说要打死你。”
小胖哈哈大笑:“老师做梦都会想不到的,小女孩的老公就是我呀!我能自己揍自已?小女孩的爹如今是我的岳父老泰山,当年岳父要是把我打死了,宝贝闺女就嫁不出去了,哈哈哈!”
这下惊得小雨差点掉了下巴,真是冤家聚首。问他怎么把她“骗”到手的?
他说他脸皮厚呀!他当年稀里糊塗混了个初中毕业,一九七四年,有些单位子女可以顶家长的职,大概为了減轻当时的就业压力。他老爹就提前退了休,小胖顶职到火车站,进站后说啥也不肯去扳道叉,觉得那荒郊野外,白天黑夜一个人守着个道叉要闷死人的。老爹也担心儿子把道叉扳错会闯大祸,那是要吃牢饭的。老爹去求领导照顾,领导也担心这小青年守不住寂寞,会出大事,只好给小胖安排个站内装卸工的岗位。小胖爹觉得儿子累是累些,但他做爹的能图个安心,再说别人都上山下乡,做个装卸,领工资有劳保算不错了。那时进铁路是好去处,有名的铁老大铁飯碗,走亲戚坐车可能还不要钱。
小胖开始不愿意做装卸,后来想想比起还在上山下乡,种田挑谷,晒得漆黑的同学,那可是“天上人间”了,就听爹的上了岗,多年后又換成捡票的了。
蓉蓉初中毕业,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按政策,兄妹两人可留一个按排工作,爹娘决定哥下放农村,她分配到了织布厂,在纺织车间两班倒。
哥开玩笑说爹娘“重男轻女”,叫男孩下乡干重活吃苦,女孩进厂干轻活享福。
蓉蓉觉得很对不起哥,每月把工资和哥平分了,说哥干农活吃力,叫哥别节省,多补补身子。爹娘见闺女懂事心里很开心,每月就不叫闺女交饭钱了。
小胖瞄上了蓉蓉,厚着脸皮去追,也不想想当年自已的德性,把曾经拳打脚踢人家忘个干净。他骑了部崭新的全包链鳳凰自行车,腕上戴块锃亮的上海牌手表,穿着铁路制服,还戴顶大盖帽,凭这行头顶得上如今开奔弛、戴劳力士的老板了。
蓉蓉小夜班下来已是深夜,小胖在厂门口截住蓉蓉,说路上不安全要送她老同学回家才放心。
蓉蓉好似着了鬼,吓了一大跳,不想理睬他,说搭他车那才真的是不安全。
小胖脸皮贼厚,听了不当一回事,照样半夜起来去等她,人家不搭他的车,就跟在她后头走,说是免费做保镖。
蓉蓉同车间一起下班的女伴们觉得很好笑,看这胖子迷缝眼咀唇厚得出奇,这么丑。而蓉蓉如出水芙蓉那么俊俏,觉得这胖子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们还听蓉蓉说过,这胖子小时是个惡棍、会打人,曾对她拳打脚踢。
女伴们存心想戏谑小胖,提出要小胖让她们打一顿,让蓉蓉出出气,也许蓉蓉气消了会赏脸搭他车。
小胖说好啊!女伴说可不得还手,小胖说打死也不会。
第二天,女伴们都藏着一把车间发的竹板尺,下夜班见小胖就朝背上、肩上狠抽。小胖咬着牙,不躲不还手不喊痛,女伴一不小心尺子飞到脸上,小胖眼角出了血。女伴见闯了禍,扔下尺子逃了个精光。
那个蓉蓉吓个半死站着迈不动步了,血从小胖眼角里流下来好吓人,蓉蓉不由掏出手绢替他擦起血来。小胖说没事没事,一把抢过手绢塞进袋里,催着蓉蓉上他的“贼车”,蓉蓉躲闪着不肯上。
小胖说他受伤了,你蓉蓉不能见死不救,总该送他上医院看一下吧!再晚点说不定那只眼睛就瞎了。
蓉蓉吓掉了魂,赶紧跳上车催着快走,小胖一路飞奔。到了医院,值班医师说没事没事,贴块纱布了事,蓉蓉一下放了心。
医院出来,小胖说餓了,在路边的小面店里死活请蓉蓉吃了面。两人面对面坐着吃,蓉蓉看着那吃相难看的小胖,心里想想也奇怪,怎么会跟小胖这厮半夜里一起吃面的?
那晚害得蓉蓉一夜没睡着,老想着小胖脸上的血,还想着怎么把手绢要回来。
第二天小胖到单位,指着脸上的創口,到处宣传说昨晚让女朋友咬了一口,还说这“味道”应该不错。
同事笑他:“你女朋友属狼的?不会是不要脸想亲人家,被人家抓了一把,指甲挠的?”
小胖说哪里会!不是女朋友他会让她“咬”吗?
当天半夜里他又去截蓉蓉了,眼角贴了块白纱布,白晃晃的吓人,站在厂门边阴角落,滴溜着眼注意着。女伴们下班出了厂门,见了迎上来的小胖,有些不好意思,觉得很对不住人家,就都換了付笑脸,主动跟小胖打起招呼来,还问有没有伤到眼睛?
小胖弯着腰:“大姐大妹师付,谢谢了、谢谢!沒伤着。”
女工们觉得这胖子老实又可怜,打出血了还会说“谢谢”,不象蓉蓉说得那么可怕,小时侯的淘气可当不了真,这个胖子也许人还是不错的,倒反过来劝蓉蓉上他“贼车”了。说怕什么!量他没有这个贼胆把你抢家去,有个免费车夫不坐白不坐,站着干了半夜活了,别走路了,就坐他车当歇歇力吧。
蓉蓉被女伴们推着,不情愿地上了“贼车”。时间长了,小胖要是有事不来搭她,蓉蓉倒是不习惯了,惦起小胖来了。
小雨听得发了呆,小胖叹口气说:“老师别笑我把蓉蓉骗来了,那是我流血流汗争取来的,我小胖容易吗!”
小胖还告诉老师,蓉蓉总算被他“骗”好了,爹娘听儿子说女方是他小时侯拳打脚踢过的蓉蓉女同学,心里犯了滴咕。后来爹娘见了斯文又漂亮的蓉蓉,喜欢极了,娘一见面,就把祖上留下来的一对金手镯红布包着硬生生地塞进蓉蓉袋里,说是见面礼。蓉蓉涨红脸推着不要,小胖娘说:“哎哟!以后即使成不了儿媳妇,就当是认了个干闺女,那对镯子就当是给干闺女的嫁妆吧。”
小胖爹沒想到儿子这么有本事,打了别人还能让人家做女朋友,本事比自已当年强多了,脸皮不知比他当爹的厚多少。
爹一开心就下厨,把养了一年的会生蛋的母鸡毫不心痛地宰了,红烧给了蓉蓉吃独食,还不准儿子挟一块,把蓉蓉撑了个半死,一个多礼拜腸胃不舒服。
爹娘的表现让小胖很滿意,到底是亲爹亲娘。蓉蓉也觉得这个家以后可以呆得很舒心,把小胖的拳打脚踢忘了个干净。
蓉蓉把这事告诉了爹娘,爹娘听说男方是铁路上的,提了兴致,又说是当年爹追了两条弄堂还抓不到的小胖,两人倒吸了口凉气:宝贝闺女这不是被流氓泼皮同学给勾去了吗?他们开始死活不同意,说他会打人,女兒会受二遍苦。哪知道女儿铁心要嫁他,她爹娘气得骂她“贱骨头”。
小胖和爹娘到女方家提亲,女方爹娘看拦不住,就说到婚礼那天,当着客人面要新娘狠狠打他新郎两巴掌,而且要打得噼噼响,叫大家都听得见,让女婿这厮长点记性。
小胖爹娘没想到亲家会提这无理要求,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又怕砸了兒子的好事,再说这未来的媳妇模样好人勤快,性子特温顺有礼貌,小胖爹娘越想越喜欢,担心下次再也难找了。小胖爹娘如坐针毡,小胖爹想想当年自己也是个“人物”,在单位里谁敢轻看他?如今却被别人当“孙子”看了,太憋屈了,他们不知如何回答。
小胖一听高兴得跳了起来:“好好好,两个巴掌太少,还是八个巴掌好,这样更彩气。”
路上爹娘直埋怨小胖乱允诺,会冲了婚礼的喜庆,要倒了家的大霉,让别人看笑话,以后怎么做人。
小胖说:“等着看好戏吧!凭蓉蓉的性格她会真打吗?大不了让她脸上挠挠痒,摸个八下挺舒服的,也让别人看看咱家的媳妇多通情、多温顺,连打巴掌都不会。”
婚礼那天翻黄历选了个好日子,放在城里最有名的十字街头的衢卅酒家,小胖爹还请了在剧团报幕的同事女儿做主持人。
亲朋滿坐,主持人说了一大通喜庆话。转了话题,忍住笑大声说:“静一静、静一静,好戏要来了。”
宴会一下安静了,主持人说:“我们大家有幸参加了这个史无前例的婚礼,新郎和新娘是一对欢喜冤家。他们当年是小学同学,新郎在学校曾拳打脚踢新娘,现在由新娘打新郎八个巴掌出出气。大家好好数着,在这个历史时刻,我隆重宣布:开始打!新娘要认认真真地打!”
全场一下沸腾了,都站了起来踊到婚礼台下,齐声喊:打打打!
新娘抿着咀笑,另只手却住身后藏。小胖急了,说沒事的,打吧打吧,把脸凑了过去。新娘在全场鼓掌数数下,轻轻地往小胖脸上拂了八下。
全场有点扫兴,连噼噼声都沒听到,觉得不够刺激,更不够“历史时刻”。
全场要求重来,鼓着掌等着新郎挨打,有好事者还不停地喊着:一二三,打打打!
蓉蓉下不了手,婚礼继续不下去了,台下催着打打打,主持人也急了。蓉蓉在台上慌得想抹眼泪,她这辈子还没打过人,要她打人,而且是当着众人打巴掌,简直象要了她的命。
小胖急得跪下来,拱着手求大家放过蓉蓉。
毕竟要吃人家喜酒,不能把人家喜事闹得不开心,那可要让人家一辈子晦气的,大家随后一片鼓掌欢腾。
新娘的爹娘觉得女儿沒出息,好象不是自己养的,没过门就帮夫家去了,以后有苦头吃了,又不好当场发作。
小胖的爹娘看亲家算计落空,一阵窃喜,觉得这媳妇找对了。
小胖在台上厚着脸皮大声说:“小时侯淘气对不起老婆,以后要听老婆的话,天天让老婆打,做个好丈夫。”
台下听得一阵哄笑,都在想,天天打,那还不被打死打残了?
台下有酒家服务员在边上小声议论,说铁路上的人见识多,都是这么“油”的,相信新郎这张“贼咀”的话,盐都会变馊,虾皮也会活转来!
蓉蓉爹娘听了直摇头,他们想,家里都是老实本份的人,怎么会突然钻进一个这么厚脸皮的女婿,不由替老实的闺女担心起来。
小胖还对天发誓,要丈人、丈母娘放心,一定要让蓉蓉一辈子幸福,这辈子不会动蓉蓉一根手指头。
小胖故事说得起劲,小雨听了觉得是天方夜谭,以为小胖从小不老实,在瞎编,再看看小胖的认真样也不得不信了。
小雨要小胖以后得对老婆好点哟!别人嫁你不容易。
小胖说天底下再找不到象他这样对老婆好的了。还说老师再不相信,就去问问蓉蓉,她可不会骗人。
小胖得意地告诉小雨,他老婆蓉蓉可不简单了,在厂子里可是老牌劳动摸范,十多年前入了党,当了多年不脱产的厂工会付主席。早前,蓉蓉还在电大弄了个大专学历,小孩读小学时,蓉蓉一回家就教两个小孩做作业,一双儿女学习成绩让蓉蓉管得出奇的好,现在都在上重点中学,都快毕业考大学了。
小雨说,蓉蓉在学校里就是规规矩矩的好学生,她做模范一点都不奇怪。
又问小胖现在混得怎么样?说蓉蓉当摸范,他做老公的也得配得上哦!
小胖说:“别提了,蓉蓉在厂里做劳模累得要死,回家就靠在沙发上养神。我爹娘对这个媳妇怎么看怎么个欢喜,人家是先进模范,大专学历,两老觉得好有面子。特别是替两老添了孙子、孙女,还管教得这么会读书。园了他们心思,两老心滿意足,这些都拜媳妇所赐。两老一贯把蓉蓉当宝贝,说她旺夫、旺家,要当菩萨供着才行,回家不让她干一点活,说当劳模的够辛苦,回家该歇歇。有啥活都命令我去干,有时见蓉蓉身体不舒服,连洗脚水两老都得叫我给蓉蓉端去。更气人的,多年以来,有好吃的,两老藏着掖着说给蓉蓉母子的,不让我沾一点,还说我再不減肥更配不上蓉蓉了。蓉蓉不嫌弃我,他们倒来瞎操心了,我早就怀疑自已是不是两老亲生的。”
小胖接着又开始胡扯了,说有次单位年终评先进,为了争口气,央求站长同事给他评个先进,发张奖状给老婆瞧瞧。他们这伙人挤眉弄眼说“行行行”!结果站长用废纸板在上面写了个“摸范丈夫”发给他小胖,连个公章都舍不得盖。
小胖把纸板拿回家给蓉蓉看,她倒不生气,还说这奖状不错。而两老看了竟然把纸板贴在墙上,小胖说这不是丢他丑吗!老爹真是老糊涂了。老爹还说,什么时候来个真奖状再換下来。
小胖重重叹了口气说:“自那娶了蓉蓉,多年来,我在家的地位排末位!大家合着欺侮我,命苦哇!我小胖能熬到今天,真是命不该绝。”
小雨听了觉得这小子咀巴“贫”得还挺可爱的,说:“谁叫你当初拳打脚踢人家,报应哟!”
小胖说:“该!该!该!打人家一次,就得用一辈子还债了!”
时间到了二O一八年,小雨退休已多年,为打发时间,在写他的“青春轶事”,想聊一些事,给小胖打了个电话。
小胖央求千万别写他,会丢脸哟!还说现在女儿和小外孙女对他有看法,说他从小就是大坏蛋,丢脸又憋气。又说老师要写就把他写好点,别把当年的他写成小坏蛋,帮他平个“反”。
小雨逗他,说那不一定,年纪大了不能骗人,写完后还要给当年的学生看看。让大家回忆回忆开开心,说不定他们的第二代也能看到,让他们知道,他们的爹娘也有年轻的时侯。
小胖说当年“作恶”,确实对不住同学,但早就遭同学报应了,孽债早就还清。
小胖说他在十多年前被同学“抽”了一顿,同学出了气,他自已也觉得“抽”得好,还“奖励”抽他的同学一顿大餐。如今不欠同学了,现在他已经是个好人了。
原来,在十多年前,小华从省城来衢卅看同学,聚了二十多个同学开了个同学会。会上,当年受欺侮的同学联合起来,把小胖摁在桌子上,每人轮着用竹条子朝小胖屁股上抽一下,其实没什么用劲。小胖故意杀猪般的鬼叫挣扎,四肢被同学死死摁住动弹不得。他老婆蓉蓉倒被吓着了,闭上眼睛不敢看。
打歇了,小胖哼哈啊哟着说“痛死人”了。别人知道他在“演戏”,问他该不该?小胖说:“下辈子再不敢欺侮同学了,你们仗着人多也太不给面子了。”
别人说:“这就是哪里有压迫,那里就有反抗!”
小胖揉着屁股,说本来今天想请大家吃一顿,蓉蓉钱都带来了,对当年的作惡诚心道个歉,没想到被大家打了一顿,账就不欠了,不想请客了!
大家说:“好啊!以后见着你小胖一次就打一次。”
蓉蓉老实,把别人说的话都当真,担心小胖再挨打,赶紧说她来请、她来请、她来买单。那天大家有啥点啥,两张桌子点个滿,还开了几瓶过年才会喝的瓶装酒,说是吃“公家”的,不吃白不吃。蓉蓉以为钱帶足了,哪知道还缺一大半,只好瞞着大伙跑回去拿。
回家的路上,小胖对老婆说:“这哪是同学!碰上打劫的了。”
老婆说:“别说人家了!谁叫你当年那么会欺侮人,是该破费些,道个歉。”
小胖说:“是的是的,最后悔的是把自己老婆也打了。”
说着也不怕别人笑,在大街上抱紧蓉蓉亲了好几下。
小雨听了笑个半死,你小胖现在是好人了,更值得写了,帮你宣传宣传,“坏人”也会变成好人的,叫那些没参加抽你的同学,下回别抽了。
小雨坚持一定要写,说是写他们这代人的青春轶事,不是写小胖好人还是坏人。
见拦不住,小胖大概想向老师“行贿”,把他写好点,没过几天小胖和媳妇约了小丽几个学生,请老师在白天鹅饭店吃大餐。
一见面,小雨就问怎么没叫小华班长?小胖说当年小丽推销冒牌化妆品,坑了小华的娘,叫小华来,怕小丽要把脸藏到桌子底下了。其实小胖和蓉蓉很想叫小华来,但她在省城联糸不上。
小丽瞪了小胖一眼:“什么坑人?那是叫勤工俭学,不象你家当年铁路上的,有钞票!我家穷,姐妹多,只好自己去挣学费、零花了。”
小胖说:“你们不知道小丽脸皮有多厚,她才不会把坑人当回事。”
小丽说:“脸皮厚的要算你小胖了,也不想想当年自己的德性,活生生的把蓉蓉骗去当了老婆,蓉蓉真是一枝鲜花插在牛屎上。”
蓉蓉听了也不介意,抿着咀笑。小胖得意地说那才叫本事!牛屎那可是上好的肥料,鲜花插上去,更鲜更艳了。
小丽告诉大家,一九七四年她们初中毕业,小华就到省城去了,他爹升职去了省城当厅长。苏卅姆妈叫女儿高中别读了,好听点,叫带头下放,下放没多久,七五年就被推荐上了南方某大学。
小丽说,不得不佩服苏卅姆妈的精明,她知道推荐读大学要趁早,说不定这条政策什么时侯就给废了。去读高中要三年,读个半死不说,还不一定有大学考,不如去下乡,管它初中高中生,一推荐就是个大学生,文凭也不会比别人小半张,再说小华这样的人在乡下表现肯定不会差,推荐她也说得过去。
小丽又道听途说,小华读大学时,她有个回乡的初中同学,个子高高的,打籃球跑得溜溜的,老家在邻县,回农村养集体的蜂,那时养蜂就得四海为家,邋裡邋遢的象个流浪汉,到了南方去见了小华,脸皮贼厚,蹭了好几天飯,偷着吃似的。
小华大学毕业后分到省城环保局,工作了三、四年升了个付科级,那时小华已经二十五、六岁了,苏卅姆妈催着闺女嫁人,想抱外孙了。
小华说好啊!偷拿了户口本,去邻县找那个脸皮贼厚的养蜂同学领证结了婚,原来他们在初中毕业后就好上了,一直在异地恋。娘老子蒙在鼓里,还以为女儿是独身主义,这事把个苏卅姆妈气得发疯,又转成抑郁症了。
小华老爹倒是很洒脱,说女儿有主见,为自已活着。当年老爹迷上了苏卅姆妈,上级觉得女方需要再进步一些,还得考察考察,在老爹的坚持下两人还是走到了一起。
苏州姆妈嫌女婿文化低,有了外孙女后,苏卅姆妈赌气不去管不去看。小华两口子就只好将孩子放到江山农村老家,由爷爷奶奶带,还僱了个保姆。
女婿后来成了蜂业公司大老板,公司总部迁到省城,女婿赚的钱不知比小华多几十倍。女婿想,不就是嫌他学历低吗?就去大学掛个进修硕士,文凭拿到手了,银子当然化掉不少。
苏州姆妈没话说了,人家学历比闺女高出一头,她跑去亲家家,轻轻松松把外孙女“抢”了来,天天心肝宝贝的有事做了。
其实姆妈正中了女儿女婿的套,他们正想把小孩带省城上幼儿园,怕娘不来带,女婿就弄了张文凭让丈母娘开心,要不然丈母娘去抢外孙女,哪有这么顺当。一切都介决,姆妈心甘情愿地带外孙女,夸外孙女智商象女婿,实在高。还到处显摆女婿是工商管理硕士,现在是企业家。她早忘了不久前还说闺女沒出息,找了个养蜂流浪汉出身的初中生。
小丽叹了口气,话锋一转,说你们别为小华她高兴得太早,她在四十来岁时离婚了!去省城看她,见她憔悴得很,问她也不说。
小胖跺着脚插咀:“知道了、知道了,肯定是老公钱太多,还有张真不真假不假的大文凭,这种会作死的老板见多了,这家伙蜂养多了,莫不是升级去养小蜜了?”
大伙一声叹息:小华太老实规矩,让“白眼狼”咬了一口,吃大亏了!
小丽说养“小蜜”没听说过,倒是传闻“白眼狼”天天和一班人喝酒作乐,有时喝多了回家还会打老婆,竟然嫌小华难看不漂亮,上不得大台面。小华忍无可忍就和他离了。小华当年没嫌他这个“流浪汉”,死活嫁给他,闹了个这结局。
大伙七咀八舌,说这“白眼狼”也太狠了。
小丽说,苏卅姆妈还责怪女儿瞞着她嫁“白眼狼”,是自作孽,话该!
小华当年的小闺蜜也在酒席上,她说“可惡可恶”!下回要带几个当年吵架一级棒的女同学去会会“白眼狼”,到他公司门口,齐刷刷地做回泼妇,捶腿拍巴掌地骂它个一天一夜,倒倒他“白眼狼”的霉,帮小华班长出口恶气!
小胖一听来大劲了,拍着手说“好好好”!他也要跟着去。
有人问小胖,别人去“泼妇骂街”,那你去干啥?
小胖想了一下,说他就把读小学时玩的皮弹弓翻出来,躲得远远的朝“白眼狼”心口来一下,叫他摸摸那个“良心”!
蓉蓉拍拍小胖的光恼袋,笑着:“又想闯禍了!”
有人说骂人的“活”,小丽最在行,叫她领头,去指挥最合适。小胖说“对对对!”
小丽瞪了小胖一眼:“对个鬼!要站着骂一天一夜,谁能吃得消?沒把白眼狼骂死,自己倒下了。再说,大家以为现在还在读当年的小学?天天吵吵吵,骂骂骂的!这样去骂街,说不定会被当作捣乱社会秩序,抓去看守所呆几天!”
小丽告诉大家,用不着骂了,听说“白眼狼”如今“舒服”极了,坐上了轮椅让人推着,脑出血已经傻不拉叽,话都说不明白了。医生还说他心脏上的血管要“掉”下来了,帮他立了五、六根“支架”。他如今一个人在大别墅里过日子,这家伙什么都没了,只剩下钱了,听说还叫了三个护工日夜照顾他。
小胖感叹地说,世事无常,象他平平淡淡最好,既没多少钱,又没大文凭,那张混混来的初中小文凭也没啥用场,如今安安稳稳过日子,带外孙女,还有个“流血流汗骗来”的漂亮老婆不离不弃。
小丽说,小华如今单身和女儿一家住在一起,帮着带外孙女。她爹娘早已过世,再没人疼她小华了。
大家听得一阵唏嘘,不由替小华难过起来。
小雨把当年小华帮他忙的事讲给大家听,他对小华爹感激之情常怀于心,感叹如今斯人已逝,没法子谢谢人家了,真是岁月无情,光阴似箭。
席间同学们起立,举杯祝老师健康长寿!小雨的心一阵颤抖,看来在学生眼里老师真的老了,到了要长寿的年纪了。小雨看看当年的小学生,他们似乎也老了
学生说永远记得当年他这个代课老师,嚼着生蕃茹教他们做作业,老师的敬业让他们一生受益。
小雨听得五味杂陈,心里酸酸的暖暖的,问小胖当年挨老师一“板刷”成“小花脸”不记恨了?
小胖说他感谢老师都来不及。
小雨听得云里雾里,问为什么?
他笑着说:“老师帮蓉蓉出气呀!蓉蓉是谁呀?她可是我老婆哟!”蓉蓉在旁听得一脸的幸福。
在座的另一个女同学打趣,说真沒想到蓉蓉这么好,这么俊俏,这么能干,这么一支花会嫁给他小胖的,倒觉得小胖和小丽蛮般配的,两人“坏”对“坏”谁也不吃亏。
小丽一听,立马起身,把那女同学摁住一顿“老拳”。还说小胖骗骗蓉蓉可以,怎能骗得了她!
小胖说别提了,当年他的“坏”一半是小丽弄出来的,鬼主意都是她出的,她一到班第一件事就是挑拨离间,看谁不顺眼,就骗小胖说谁在说他坏话,他就上去教训谁,她躲一边偷着乐。
小丽说:“你小胖就不象个男子汉,自已干坏事哪有推女同学身上的,要怪就怪你自已四肢发达、头脑沒得!”
小胖说现在大家都老了,小丽还不放过他,又来害他一场。
小胖和蓉蓉结婚早,有一双儿女。儿子、儿媳在京城工作,孙子随亲家他们带。女儿在身边,小胖两口子帮着带外孙女。有次蓉蓉带小外孙女上幼儿园,碰上小丽,小丽对小外孙女说,你外公是个大坏蛋,读书时打你外婆。还表演给小外孙女看:拳打脚踢打巴掌。把小外孙女吓得哇哇哭,到家后就好几天不喊外公,改喊“大坏蛋”了,还不让“大坏蛋”亲。天天亲惯了,没得亲了,小胖觉得比医生叫他戒酒还难受。
有时小胖高高兴兴送外孙女上幼儿园,分别时,外孙女就认真地教训他:回去不准打外婆!
旁边的家长听了觉得很奇怪,看看孙又看看他,真以为他这个老傢伙在家天天打老婆。小胖说当时要有个洞真会钻进去,让人哭笑不得。
外孙女还会对老师、小伙伴大肆宣传外公大坏蛋要打外婆,还拳打脚踢打巴掌表演给大家看,弄得小胖在幼儿园出了大名,别人见着他好似大白天见了鬼,躲之不及。本来没事小胖就会上园里看外孙女去,现在也不敢去了,遭人白眼不自在。
有天,小外孙女边给蓉蓉揉背边问外婆,外公打你痛不痛?
他们在身边的女兒有时还对爹说:“看不出你这个人还会打我的娘!”又问娘:“你怎么会嫁给要打你的爹的?要是别人早甩爹三条街了。”
女婿在旁听了直笑,女婿说他从小就不打人,女兒哭着喊着要嫁他。
女儿对女婿说:“看来你皮发痒了,大概想叫爹来帮你使劲挠一挠!”
蓉蓉再三向她们解释,说这是爹小时侯不懂事淘气。可是沒用,她们就认为他小胖从小就是个大坏蛋,看来小胖这“历史污点”再也洗不白了。
小胖说:“你小丽这个惡事算做绝了!”
小丽听了开心死了,得意地说他们家的孙子觉得奶奶是天底下最好的。还胡说媳妇和她争孙子的宠,结果媳妇大败,估摸媳妇气得要上法院告她,说婆婆给她儿子洗脑,想抢了她儿子。大伙听了莫名惊诧:这小丽胡说八道连底线都没了。
小胖指着小丽说:“你从小就会装,闷声不响干坏事,你家孙子说你好,那孙子肯定是个傻子呆子,傻不拉叽的受骗了。”
小丽见小胖竟敢咒她宝贝孙子是傻子呆子,犯了大忌,被戳了心窝,火蹭蹭地冒上来。跳起来指着小胖说:“我儿子上海交大名校毕业,如今在外资公司做高管,媳妇是浙大的高才生,在上海银行做部门主任,他们的孩子会是傻子?真是胡说八道!你这是要遭天打雷劈!”
小胖说“别显摆”!一山更比一山高,他和蓉蓉的儿子,中国科技大学毕业,在哥伦比亞世界名校读了博士,现在在中科院带研究生!
小丽吓了一跳,觉得儿子一下被别人的儿子比了下去。小丽脸上掛不住,刁钻横蛮的性子出来了:“你小胖还好意思说,那是全靠人家蓉蓉的遗传,要随你的话,恐怕儿子幼儿园都毕不了业!”
小胖吼道:“怎么不随我?我家儿子模样可是跟我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小丽说:“天哪!长得跟你那模样,同事见了还能吃得下饭?真担心你儿子能否招得到研究生!”
小胖说:“我这模样就是标准的男子汉!连班里的美人蓉蓉都欢喜。哪象你小丽随便嫁个有钱人,两人走在街上,倒象猪八戒牵了个媳妇!”
小丽站了起来指着说:“大家都看看,都看看,小胖蓉蓉坐在一起,活脱脱一个猪八戒背媳妇。”
在坐的同学见他们吵得起劲,久违了,好几十年都没见过了。就报以热烈的掌声,等着想看更“精彩”的。
蓉蓉倒是无所谓,还跟着笑几声,她知道小丽这种人刀子咀豆腐心,别人跟她吵了,回去会吐一口“血”出来,她倒象没事似得,上桌吃飯胃口更好了。她见小胖和小丽吵得有点火药味出来了,就在桌下悄悄踢了小胖一脚。
小胖立即收了口,说:“好了好了!男不跟女斗!我投降,
我投降,你厉害、你厉害。”
小雨见这场景,仿佛回到当年教书的小学,又见小学生吵架了,那可是不好好读书的年头哦!
小雨说:“其实当年你们都是脑子灵光、聪明的学生,只不过被那特殊年代给耽搁了。我们的下一代遇上了改革开放好辰光,他们运气来了!说实在,当下要是換了是你们,也会好好读书,有的也能考上大学,说不定还会成为栋梁之才。”
小雨提议为大家的第二代、第三代、第N代,他们的如今的幸福、往后的心想事成干杯!
蓉蓉认真地央求小丽,下次碰上她的小外孙要多说小胖好话,别让小孩心里留阴影,再说结婚后只有她打小胖。小胖有时酒喝多了,呕了一地,醒來还主动要求挨打。
小丽爽快地答应了,小胖对小丽连连拱手:谢谢、谢谢!
他们合着送老师一件礼品,阿强也不推辞抱在怀着。
小丽还另送了一包营养品,她说:“十多年前买给老师的不算什么,我哄你的,今天送的可是真家伙。”
小雨不好意思,说这费钱,推辞不要,她说就算是老师当年请她啃生蕃茹的回礼吧!
好几天,小雨都在想,当年中途抛下他们不当老师,真对不起这些学生了。感叹老师这名头好似酿的酒,越陈越香,教了几天书冒了个名头,实在有愧于心,如果有下辈子,学生不嫌弃,一定去当小学老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