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癌病友失眠之夜
从农村考上大学，从大学毕业来到南方，二三十年的打工生涯，除了一对儿女出生在城市，户口在城市，上学在城市，其余一无所获。
上无片瓦，下无寸土，租住在城中村中，不懂得及时按揭房子的重要性，一混多少年。房价暴涨，离我越来越远。
突然大出血，吓坏了前妻（因为穷，仍住在一起，苦笑），半夜呼叫救护车，急送到医院。
胃溃疡已演变成胃癌，右肝转移、淋巴转移和胸膜转移，肺部也有微小结节，胸腔积液和腹腔积液。
这次大出血，表面看是搬家之累：儿子六年小学毕业，升入初中，退租小学附近的城中村，又租住中学附近的城中村，两地相距三十公里，为省钱，除了租车，装卸搬运都是自己上。搬完后，还没收拾好，颇感劳累，半夜直接便血，起床站立不稳，直接倒地。
妻子2019年已经离婚，两个孩子归他，我净身出户。这次，她分几次给了一万六千元的住院费后，不再关心我，也不再来看望。儿女还小，不懂得正在发生的事情。
七十多岁的老母从农村搭火车，来看我，带来了农村辛苦积攒的万把块钱，支个折叠床守在病房我的床边，整整一个月。
轻松筹筹款一万多元，真失败。而且都是农村老家老亲戚和同村子里人捐的。想当年，我是村里第一个大学本科生，办酒席时，多少人羡慕？如今落得这般天地。
住院期间，身体突然暴瘦，体重不足七十斤，形如骷髅。胃溃疡出血是止住了，可是那些转移灶，除肝部放疗了几次，其余根本无策，主要是身体指标达不到医院化疗的要求条件，只好强行挣扎着出院了。
前妻不让我进屋，只能在医院附近，租了一个三十几平的一房一厅，老母睡在客厅，每天照顾着我。
办了特病门诊，二十一天去医院打一次PD1，国产最便宜的是信迪利单抗，别人一次打两支，我只打得起一支。就这，仍然坚持不了太久。我承诺母亲：调养一阵，争取早日达到医院化疗标准，用完手上的钱，就老老实实跟她回老家农村。
白天躺在昏暗的房间，睡多了，晚上十分难熬。床边无人说话聊天，日子过得艰难。胃泛酸水，胸水和腹水在鼓动，一摸腹部两边都是硬邦邦的，前几天还只右边有硬块，才几天啊，病情恶化好快。
阿帕替尼一天一粒，替吉奥和奥美拉唑都吃耐药了，换了红豆杉和艾索拉美唑，还有硫酸铝口服，好心的医生看到我实在瘦得不成样子，开了六盒氨酸酸，说补身子。五六种药物吃下后，胃里的东西想呕却呕不出。
才明白人离世，死亡过程要经历那么多痛苦，突然间就理解了，那么多人为什么选择安乐死。又想起了亡父当年肝癌去世前的情景。
夜雨下过不停。我有些饿，可是吃不下，见了东西就想呕，肝功能可能不行了。
忽然想起华哥在群里说的一段话：
抗癌需要三个条件：足够的经济实力+充分的抗癌知识+坚强的毅力意志。
呃，我好象一个都没有。
今天我告诉老妈，我在淘宝上买了只甲鱼，妈说甲鱼这么贵，我说是饲养的不像野生甲鱼几百一斤，只要16元每斤，结果她还是说钱不够用啊，不能乱买东西啊，说了我半天，今非昔比，不再是当年的高级工程师，我默不作声。
半斤排骨的钱，她都不愿花。住院期间，我每顿点外卖，猪肝牛肉鸡蛋的，她就是早餐开水泡一碗燕麦片，中餐稀饭加馒头，晚餐吃我剩的。无论我怎么说，她就是不听。
别指望老妈舍得买什么有营养的东西，哪个有营养的会少于半斤排骨的钱？这些年我炒股，亏了不少钱，我跟她说股票账户上，真没有钱了，她总是不相信。可我真的没有料到胃癌有一天会找上我。
贵菜的钱，我掏，网购食品，我掏，有时她看我实在馋了，一星期咬牙为我买一两次，那就到顶了。老家没有什么人，我如果不在世了，老母棺材钱可能都没有。说出来虽难听，却是实情。
医生给我开了36包红豆杉，一千四百多元，医保报销近六七成。我找个病友，分18包出去，一天一包，药不够就多泡几次。反正是茶，泡一次太浓太苦，二次淡点，三次更清淡，第四次药效可能就差了，含量少点多少有药效，倒早了浪费钱。
红豆杉泡茶，只要把外层的塑料袋撕开，里面一层纸包，不用撕开，直接放在开水里泡。连那层纸袋一起，象泡 袋装茶叶一样，打散了，反而尽是茶叶，还要过滤。
我泡第一次没弄楚，撒在杯里泡，中午老妈肥肉炖海带，还没来得及吃，就被前妻来找，她叫了辆出租车，带着儿子过来，把我拉到公正处，说要变更离婚协议。她想办低保，说是把儿女监护权还回给我，儿女才能得到政府的帮助。她反正是计划要嫁人。
办完事，我坐都坐不住，照着那要求念声明录视频，她看我实在是饿了，点美团叫快餐，是一份牛肉丸汤猪脚饭，太油腻，不消化，吃多了回家路上，一直想吐。
没啥事睡不着，要失眠了，看华哥文章吧，一小时就头晕眼花 字变两行 重叠了，这种状态肯定学不到任何东西。可是，无聊还是想说话，不转移注意力，就会感觉全身难受如胃泛酸水、肝痛肚子异常难受等，可能这些感觉一直都有，没注意到它就不会，一静下来，这感觉都上来了。
又想起了前妻，下午办事时，办事员询问我时，前妻奇怪地看着我。事后我问为什么这样子盯着我，你到底瞅啥？她奇怪的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以前不这样啊。我惊讶，我啰嗦吗我自己都不知道！
她问我，你在家也跟妈这么多话吗？我说，这倒没有。因为跟妈没说三句，就回掉入固定的对话陷阱：要不扯到她劝我进教会，这类令我反感的话题，要不就扯到家长里短这类我不关心也不想听的话题，要不更糟的是扯到没钱不知下一步怎么办，越聊越伤心，还能把自己说哭，影响心情的话题…… 反正，一会儿就把天聊死。
美国总统竞选来打发失眠时间？我不关心国事新闻，从来没这类爱好，更不关心外国新闻。
还是有一个方法，晚上失眠时，就看小吃视频，好多小吃哦，各地方特产，再看播放制作小吃过程的宣传视频，视觉冲击，美美的香气四溢、香甜可口、香气馥郁、香气扑鼻、垂涎欲滴、垂涎三尺。
再翻下一页，又是好视频，那也是满满的美味可口，美味佳肴、舌尖享受，美味直达。
这样一页又一页，好多哦，好想吃……可是这样，更失眠，更睡不着。
食物清香，肉类迷人，油炸香味，翻炒喷香，清炖后乳白汤计，炖鸡的美，烤鸭的香脆可口，猪蹄的酥而不腻，火锅鱼的鲜美，清蒸鱼的的清香，羊肉汤的香美，羊肉夹馍的诱人，卤牛肉的色泽，烤羊肉油汁四溅的美味。
看这样的视频的好处，是忘记了身上的痛，坏处就是看着看着自然就想买，不知不觉加入网购大军，成了剁手党，
买了吃不下的，吃不完的，不必要的，心中懊悔，再经老妈一念叨，心态顿时崩溃。
夜雨已停，睡意仍无，舔舔舌头，什么都没吃着。
这个小楼隔声差，听到好远的声音，明明是市中心，医院附近，居然安静得象农村一样，鸟叫虫鸣和青蛙的叫声。嗯，就像小时候的味道。听，老妈在客厅打鼾的声音，平时听不到，这时好大声。
秋夜静悄悄，有水滴声，是衣服滴水声，上面衣服滴到下面白铁皮防雨隔板上的声音。农民工起早贪晚，摸夜洗衣服，你们辛苦了。隔壁屋有嘘嘘嗦嗦声音，好像是在穿衣服，起床这么早？老板是周扒皮？
想起了华哥群，天下这么多癌症患者，一个个不幸的家庭，每个人都是一把辛酸泪吧？政府的医保力度逐年加大，但是肿瘤缺医少药，还有太多境外药没有引进，引进来还没有进医保报销的。
有药无钱，有钱无药，哪个好一些？
胡思乱想中，迷迷糊糊中，听到了楼下餐馆里起早做早餐的声音，又听到了老鼠咬门口东西的声音，老妈起夜的声音，远处有个女人哭泣的声音......
我试图背出华哥发在群里的诗词：
《夜感》
少年空负有才名，
罕见肉瘤恨不平。
纵然满腹文采在，
英年病魔几愁人。
原可凭才觅伯乐，
或借美颜获慕情。
世事茫茫难预料，
果然人生如修行。
《病友过世叹》
人生如意少，频奔波，名利驱体劳，思三更，梦短天又晓。
健康最为宝，无病痛，便是福中报，结善缘，天涯任我飘。
寿尽枉祷告，恨无常，顷刻勾符到，苦茫茫，寂寞埋荒草。
生死无妙招，心淡然，平和度暮朝，轻得失，此生已逍遥。
背着背着，忘记了身上的种种不适，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