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富连成”:根深叶茂 人才辈出——“喜”字班
(叶盛长先生口述、陈绍武先生执笔)
喜、富连成科班四十多年间共培养了七百余名学生。他们当中不乏出类拔萃的京剧艺术人才。下面,仅就个人所知,谈一谈部分同学的情况。
(一) “喜”字班
喜字班学生,按入学先后分为大喜字和小喜字两班。著名的六大弟子和王喜秀、侯喜瑞、高喜玉等先入科的几十人都属于大喜字班;后来收进来的几十名学生,则是小喜字班的了。
值得一提的是,有一部分带艺入科深造的学生,他们的名字虽没按“喜”字加以更改,但他们实际上是属于小喜字班的。这部分人里面有梅兰芳、周信芳(麒麟童)、曹小凤、小十三旦、水上漂、贯大元、高百岁等人。
喜连成科班初创时期,学生们学、演的还不是清一色的皮黄戏,而是秦腔(梆子)、皮黄“两下锅”。演出时,经常是先演几出梆子戏,而后再唱几出皮黄戏。有的学生只演梆子,有的学生只唱皮黄,有的则梆子、皮黄都能演。
雷喜福
“六大弟子”中的雷喜福,生于清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原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他本不姓雷,究竟姓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只知道他是由一位姓张的老太太抚养成人的。这位张老太太是位收生婆。人们都称呼她“张姥姥”。我们弟兄几个全是她接的生。
雷喜福九岁时,张姥姥亲自把他送到我父亲跟前学戏。开始,父亲先教他练基本功,喜连升科班正式成立后,由罗燕臣先生给他开蒙,教他《大神州》中燕青的戏。后来父亲见他身体较细弱,觉得学武生不合适,才又让他跟我伯父叶福海和萧长华先生学老生戏,父亲自己也给他说末行的戏。
雷喜福天资并不聪明,脑子较笨,加上从小生活贫苦,根本没上过学,一个字儿也不认得,学起戏来很吃力。但是,他并不气馁,为了掌握真本领,他肯于付出比别人多几倍的努力。例如,有一出戏的戏词里带一个“人”字,他总是记不牢,每念到那儿就卡壳,后来他就用勾脸的毛笔在手心上画上个小人儿,再念到那儿时,偷偷往手心一瞧就念出“人”字来了。
为了把白口念好,他下了很大的功夫。每天早晨,他总要站在糊着高丽纸的窗户前,高声朗读大段的白口,不念则已,一念就要把一出戏的话白从头至尾念下来。《清官册》、《审头刺汤》、《失印救火》、《审刺客》、《四进士》和《范仲禹》等戏中的白口,都是这么练出来的。为什么非要站在窗户前练呢?就是要把喷唾沫星子的毛病扳过来,讲究念完一出戏之后,窗户纸上不见一个唾沫点儿。达到这个程度,嘴皮子才会有劲,念出来的每个字才能清清楚楚地打进观众的耳朵里。反之,如果嘴皮子上没劲,说话不拢气,念起来唾星四溅,象个喷壶似的,不戴髯口会喷到观众脸上;戴上髯口准得喷得湿一大片,那还叫什么“艺术”?
功夫不负苦心人,雷喜福师兄知难而进,百折不挠,终于练就了一套过硬的念白本领。他念白,唇齿舌喉发音准确,尖字团字分得清楚,尤其注意对音韵的处理,该念徽韵的念徽韵,该念湖韵的念湖韵,对每个字,都要追根寻源找出读法的依据,决不允许把字念倒、念瘪、念混、念错。他念起白来节奏明快、跌宕起伏、情感充沛、神完气足。
雷喜福师兄不但念白好,做工也好,他很善于通过身段做派刻画不同的人物。有人说他戏演得过火,其实这种评价未见得正确。我觉得他的最大优点就是认真,不论演什么戏一定全神贯注毫不惜力,决不肯稍有懈怠。
雷喜福师兄是喜连成科班初期主要演员之一,后来长期在富连成社任生行教师,经他培养出来的演员很多,谭富英、李盛藻、吴盛珠和我等人,都受过他的传授。他对学生要求特别严格,一丝一毫都不能差样,经他教的剧目,能够牢记终生。
侯喜瑞
侯喜瑞,字霭如,河北省衡水县人,回族。生于清光绪十九年(1893年),卒于1983年初。他十二岁时,经勾顺亮先生介绍,入喜连升科班学艺。先从李寿山先生学秦腔(即梆子)老生,后改向韩乐卿、叶福海等先生学二黄花脸。小时候,他的嗓音很洪亮,开始侧重学铜锤花面,《御果园》、《草桥关》、《白良关》一类唱工吃重的戏,是他经常露演的剧目。与此同时,我伯父叶福海还教他架子花脸应工的戏,如昆曲《醉打山门》、《芦花荡》以及“屁股膀子花脸”应工的《火判》等戏,他都是一招一式学会的,非常磁实。后来,因嗓子没有倒好,铜锤戏唱不了了,他便下功夫刻苦钻研架子花脸艺术。特别是出科后拜了名净黄润甫先生以后,经黄先生悉心指点,更有了突飞猛进的成绩。终于自成流派,与同时代的郝寿臣、金少山并称净行中之“三杰”。
侯喜瑞师兄身材瘦小,本不适合演花脸。但他能开动脑筋,加大动作的幅度,巧妙地弥补生理条件之不足。他的工架特别好看,一举一动一招一式都是那么边式,无论从哪面看,都能构成优美的造型。他在《盗御马》中扮演的窦尔墩、在《芦花荡》里扮演的张飞、在《群英会》、《战宛城》、《阳平关》里扮演不同时期的曹操,不仅动作洗炼传神,而且刻画出了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他的表演讲究“精”、“气”、“神”,把这三个字视为架子花脸的“三字经”。他演的角色,威武中见文采、急促中寓沉静、豪迈爽朗、落落大方,层次分明,张弛有序。他创造的每个角色都有独到之处,其中尤以曹操的形象最为著名,有“活曹操”之称。《大战宛城》中“马踏青苗”一折,更是他的得意之作。
尽管他的嗓音条件不好,但他并不因此而放弃了对唱念的追求。他善于避短扬长,根据自己的条件设计出独具特色的念白与唱腔。他的唱,重力度而轻雕饰,善于通过爆脆的炸音和肃杀的沙音,把唱词中的重点字句强调出来,他的念,刚劲挺拔,字字铿锵,有韵律,似歌唱,能准确地表达各种人物细微的心理。
在脸谱方面,他也有自己的创造发挥,很受内外行的推崇。
侯喜瑞师兄为人忠厚,平易近人,决无名角架子。他一向热心提携后进,对艺术从不保守,无论谁向他问艺,总是倾囊而赠。他注重戏德,与著名演员同台演出时,从不夺戏,为扶红花甘为绿叶,与他先后合作过的杨小楼、梅兰芳、余叔岩、马连良、杨宝森等,无不交口称颂。侯喜瑞师兄曾先后在科班及中国戏曲学校执教,弟子很多。马崇仁、袁国林、李荣威等都得到他的真传,其中尤以袁国林获益最多。
王喜秀
王喜秀,字云坡,清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生。九岁入喜连成科班学老生。他的嗓音条件极好,既高且亮,萧长华先生说他有一条“音膛相聚”的嗓子,能顶得下唱工繁重的戏。他的武功基础也好,善于唱载歌载舞的武老生戏。当时人们都说王喜秀师兄文武兼备,颇有几分小叫天(谭鑫培)的意思。他能戏很多,诸如《战太平》、《定军山》、《打渔杀家》、《八大锤》、《问樵·闹府·打棍出箱》等,演来都能驾轻就熟,是喜连成科班的台柱子演员之一。因其嗓音高亢嘹亮,有人赠其艺名为“金丝红”。他在《击鼓骂曹》中表演的击鼓、在《翠屏山》中表演的耍刀和在《当锏卖马》中表演的耍锏,被称为三手绝技。
家父得此全材的学生非常器重,后来把他提拔为科班的教师。谭富英、沈富贵、李盛藻、吴盛珠、沙世鑫、迟世恭、刘世勋及我,都跟他学过戏。
喜字班的好演员还有不少,因彼时我年龄较小,只是听前辈们向我谈及过他们的事情,所以难于作更多的介绍。
(明日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