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冬:结婚五年未入婆家,梅兰芳痛失一子,为付分手费卖房还债

“我试图在本文描写一个当红演员走向蒙昧婚姻的结果,尽管她及早亲手终结了这段歧途,但她仍不可避免地糟蹋了自己的事业、年华,人生......悲哀的是,没有一个始作俑者为这一切负责。”

1925年夏,17岁的孟小冬交出了人生第一笔巨额积蓄,共计1万余元。

母亲数着这叠面额不等的银票,喜不自胜,“你父亲唱了一辈子戏,也没见过这么多。”

孟小冬将目光转向病榻上的父亲说:“冬儿今后还会更卖力唱戏,挣更多的钱孝敬爹娘。”

病中的孟鸿群用余光扫视着母女俩,忍不住破涕为笑,颇有苦尽甘来的喜悦。这个长女5岁跟着他学唱戏,8岁为帮家累辍学,写契约给姨父、孙派老生仇月祥为徒,多年来随师走南闯北,免费效力,终于熬到了出人头地,能够养家糊口这一天,他怎能不喜极而泣。

就在前不久(6月5日),北京三庆园戏院门口登出一则戏目广告:“本院特聘名震中国坤伶须生泰斗孟小冬在本院献技。”

戏迷闻讯,认为广告夸大宣传,却又纷纷接踵而至,皆为一睹这位年轻坤伶之风采,是否当真号称“泰斗”级别。

当晚,孟小冬以全本《探母回令》打头阵,饰杨四郎一人到底,整场表演惟妙惟肖、精彩绝伦,底下掌声雷动。隔日观客交相评价其台风、扮相美不胜收,唱腔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自此,孟小冬一炮而红,名震京城。

同时期的北京城名伶云集,有梅兰芳、言菊朋、尚小云等等大牌演员,但孟小冬仍持续立于不败之地,被多家戏院邀约,分身乏术,随后又录制多张唱片,为师父仇月祥挣得盆满钵满。

狂喜之下,仇月祥同意小徒将她在上海的父母弟妹五口人接到北京东堂子胡同一起住,但孟小冬嫌所租住的这幢老式四合院过于逼仄,一口气以六千元的高价买下了东四三条25—26号(两间相通的东、西厢房大四合院)。全家连同佣仆十来口人从今定居于此,直至孟小冬离开大陆,这里都是她的娘家根据地。

图 | 孟小冬

将一家人安顿下来后,孟小冬的事业继续高歌猛进。是年8月,梅兰芳的智囊团梅党注意到了这个崭露头角的新星,恰好梅兰芳接下来有一出戏急缺配角,就请了孟小冬代劳。这也是孟小冬初次与大师梅兰芳同台合演。

一开始,梅党们还担心初出茅庐的孟小冬不是梅兰芳的对手,担心她会把戏演砸了。但上台排戏时,梅党众人才发现二人珠联璧合、出奇的有默契。

不过,排练进行的过程中,却生出了一些略显暧昧的第三方言论,起因是梅兰芳对孟小冬的戏份做指导时说了一句话——“我们现在的情形,乃是小夫妻的家常谈心”,不想立刻引得底下观戏的梅党们躁动起来。

李释戡说:“倒真像是天生一对”;张三马上接腔:“那就让他们通过戏中的假夫妻来培养真夫妻的感情,说不定能成事。”有了这两个家伙打开话题,其他人也跟着七嘴八舌地调侃起梅孟之间的可能性。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冯耿光觉得大家伙的言论越说越敏感,甚至有些放肆胡闹,不得已马上叫停了排练,宣布散场。

向来一个演员要专心演戏,都需要一个经纪人打点业务(比如孟小冬的师父仇月祥),而像梅兰芳这样的大牌演员,事务繁杂,日进斗金,背后就得需要一个团队包办运营。这个团队就叫作“梅党”,里边有张三(《大陆日报》经理)、李释戡(为梅兰芳编写剧本的剧作家)、冯耿光(中国银行总裁)、齐如山(戏剧家)......其中比较核心的人物有齐如山,他是梅兰芳日常工作事务的管事、策划者;另一位是冯耿光,他掌管着梅兰芳的财政大权,同时也是梅党智囊团的决策者、拍板者。

图 | 梅兰芳与冯耿光合影

8月23日,梅孟于北京电灯公司总办家中首次正式合作,合演《四郎探母》大获成功。

首战告捷,似乎令梅兰芳意犹未尽,此后逢演《四郎探母》,他竟宣告罢免原来的合作伙伴余叔岩,而改用孟小冬,但明明余叔岩的咖位远在孟小冬之上。

不管梅这一怪异举动是否别有用心,但同台演出的次数增多,却让梅党高层惊奇地发现梅孟结合会引爆极大的市场效益。管事者齐如山随即力主撮合梅孟结婚,决策者冯耿光也深谙这一点,便派齐如山前去征询两位当事人的意见。

图 | 梅兰芳

由于梅兰芳已有两位正妻(元配王明华,二房福芝芳),本以为他会有所顾虑,但齐如山没想到,他想都不想就答应了。反而是在孟小冬这边,齐如山遇到了阻滞。

齐如山大驾东四三条拜访那天,进门就见到了孟小冬,于是开门见山说了来意。

孟小冬听后,激动得差点没稳住女子的矜持,因为能嫁给自己崇拜的偶像求之不得,其次她私心认为梅兰芳会对她艺术上的进步大有帮助。而且当时的梅兰芳有如今的“国民老公”之称,是无数名媛贵妇的暗恋对象。因此孟小冬愿意嫁给他似乎无需理由,甚至夫复何求,即使她与梅之间缺乏深刻的爱情。

当然,孟正鼎盛一时,自身条件也不差,故而她没有立刻答应齐如山,而是礼貌地回应说:“既是婚姻大事,必须禀明双亲。”齐如山心里有数,要搞定的人只有孟鸿群这个老头。

不稍一会儿,孟老夫妇即从四合院的东厢房缓缓走来客厅,笑眯眯地向齐如山作揖问好。孟鸿群对女儿的婚事态度不遮不掩,首先表示了答应,但也提出了忧虑:“梅老板已有两房,小冬过门算老几?若做偏房,我们老孟家还须商量商量。”

又是提及名分问题,这不免让齐如山头疼起来。犹记得当初梅兰芳娶二房福芝芳的时候,福家也提出了同样的难题。那时的解决办法是,声称梅兰芳自幼父母双亡,从小过继给大伯,故而可以兼祧两房(即允许拥有两个正房妻子),这才顺利促成了梅福的婚姻。

正房配额只有两个,按顺序来说,孟小冬过门后只能当妾。但目前有个特殊情况是,自从福芝芳过门不久,元配王明华就病重前往天津治疗,因此梅家另一正室位置实际处于虚位以待的状态。

齐如山决定抓住这一点进行忽悠,他告诉孟鸿群:“王氏夫人病体沉重,已在天津疗养不归,家中实际只有一房。”

孟鸿群听后,双眼果然放光,但仍若有所思。齐如山见状,进而小声补充说:“王氏命不久矣,孟小姐替补自然......”话到此处,孟鸿群没让齐如山继续说下去,但心情已豁然开朗。最后,他又向齐如山提及一件事,那就是孟小冬与师父仇月祥的契约还未赎回,人身依附,尚须待他们师徒俩做个了断方才能脱身嫁人。

齐如山心领神会,便称告辞。离开东四三条前,他还答应了孟小冬说要去天津探望王明华夫人的要求。

图 | 梅兰芳与管家齐如山

两天后,孟鸿群给仇月祥送去了3000元,这笔钱显然是梅党的财长冯耿光替他准备的,用于解除孟小冬与仇月祥的师徒关系。

仇月祥收到钱后大为不悦,失去孟小冬这台炙手可热的印钞机,意味着他无法继续在北京立足。但事情已无回旋余地,收拾包袱溜回上海前,他用颇具打击报复的口吻向这位多年的徒弟、半个女儿,发出警告:“嫁人后还想唱戏?等着给男人骗吧!”

孟小冬恼羞成怒,愈加相信这位师父只拿她做摇钱树。梅党的李释戡劝慰孟小冬不必多虑,毕竟梅党高层促成梅孟婚姻的初衷便是让这对璧人在舞台上扩大盈利,所以断不会令其婚后雪藏。

梅兰芳得知孟小冬这边办妥后,却突然打退堂鼓,他向梅党的中坚分子坦露心扉,“无量大人胡同(福芝芳根据地)那边恐不好对付,娶孟小姐还需缓下来从长计议。”

万事俱备,岂能功亏一篑。齐如山和冯耿光并不在意促成梅娶孟会惹恼福芝芳,相反,此事正是梅党高层向福发起的挑战。

福芝芳当初也是齐如山、冯耿光策划嫁进梅家的,结果不曾想福不仅不为“梅党”所用,反为“梅党”所惧。福芝芳过门后,善于理家,对梅兰芳逐步收紧,把持甚严,已经影响到梅党智囊团接触梅兰芳的正常活动。齐如山极力促成梅孟结合,正是想重新扶植一个梅夫人出来抗衡福芝芳。但对身边友人,他宣称不满福的理由是——福与大房不和,气病了王氏夫人,需借孟挫其锐气。然而,王明华病倒的罪魁祸首,很大程度上与梅党智囊团促成福芝芳进门脱不了干系。

再说冯耿光,表面上与福芝芳和和气气,但暗地里却争锋相对。梅家凡遇大额开支,皆要会同冯耿光核准。福芝芳抱怨久矣,一直想让梅兰芳收回家中财政大权由她管理,因此冯不得不提防福芝芳,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借孟对福削权。

在这群人当中(包括孟),或许唯独梅兰芳是最纯粹,最没有心机埋伏的,他是真的只想娶孟小冬。

图 | 梅兰芳与福芝芳

齐如山、冯耿光认为梅兰芳的担忧不无道理,为了不与福芝芳起正面冲突,李释戡给出主意说:“娶孟应采取先斩后奏,金屋藏娇的策略。婚后暂住梅宅之外,广积粮,高筑墙,待诞下子嗣后,再缓以称王。”梅兰芳听完,大赞高明。

一切障碍扫清后,在1926年深秋,孟小冬在梅兰芳、齐如山等人的陪同下,前往天津拜谒大夫人王明华。

王明华住在一家日本人开的小医院养病,这里病人稀少,楼道冷清。

梅兰芳下车后,熟门熟路地迈上医院二楼,高喊着“明华”,第一个冲进了那间熟悉的病房。夫妻二人数月不见,险些当着众人的面相拥而泣。

孟小冬生涩地喊了一声“你好”,王明华这才反应过来一行人当中还有一位年轻秀气的姑娘。她吃着护士削好的生梨,含糊不清地回应了几声“好...好...好”。

一番寒暄后,梅兰芳进入了一些无关重点的话题。齐如山急了,在聊到孟小冬时,他冷不丁地插话说:“如果腕华交给小冬,夫人你放心不?”

王明华一听,惊掉了手中的生梨,愣了片刻才又高兴地说:“怎么不放心!小冬年纪这么轻,戏又唱得好......我愿将正室让给小冬。”说完,她将自己左手的戒指取下,亲切地戴到了孟小冬的左手无名指上。孟小冬大为感动,脱口而出喊了一声“姐姐”。

王明华是一位悲情的妻子,生育了一双儿女后,为专心侍奉丈夫采取绝育,不料一场麻疹夺走了她的两个孩子。梅拒绝领养,为了梅家的烟火延续,她大度同意福进门,如今又同意孟进门。亲朋戚友之间都流传她的贤惠大方,但也有不怀好意的人指出她已经不能容忍再有女人瓜分自己的丈夫了,可怜无法生育已出局。

图 | 王明华与梅兰芳在日本

1927年正月二十四日,梅兰芳与孟小冬终于正式结婚,两人相差14岁,属于两代人的结合。婚礼地点定在东城东四牌楼九条35号冯耿光的公馆里。

基于对内自办,对外保密的原则,这桩婚礼只请了寥寥几桌至亲和梅党中坚分子贺喜,除此之外,一切招人耳目的仪式全免。但知情者都认同孟小冬嫁给梅兰芳符合明媒正娶的规定,在民间传统上是“给予承认,具有契约效力”的。

婚后,孟小冬最关心的莫过于自己是否能够继续唱戏的问题。起初,梅兰芳搪塞说,避免刺激无量大人胡同方面,得先安分一段时间。后来,孟小冬再问起时,梅兰芳直截了当地告诉她:“男主外女主内,你跑出去唱戏,不单我朋友,日后(指公开关系后)整个北京城都要笑话我梅兰芳连太太都养不活,这脸往哪儿搁?”

听完这一道“封杀令”,孟小冬吃惊又沮丧,因为当初梅党的智囊团可不是这么说的。回头她又去问齐如山,结果齐的语气更不可商量:“婚后岂能抛头露面,要结婚就得有牺牲。”孟小冬反复被震撼,内心却哑巴吃黄连,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梅党高层的立场确实与先前相悖,但这很可能是因为触碰了梅兰芳的红线,只好改口食言。不过,孟小冬没有因为这一件事大吵大闹,只是寄居在冯公馆的深宅庭院,几乎让她过上了与世隔绝的生活。

图 | 孟小冬侧影

孟小冬“消失”后,外面的人都在找她(里面的她也想出去),一大批戏迷,特别是戏院老板,掘地三尺追查冬皇的下落(冬皇是孟的别称)。但此时梅兰芳仍能做到自顾忙活,坐怀不乱。直至《北洋画报》惊曝一则“梅孟两伶结婚”之绯闻,他才顿失方寸速召冯、齐商量对策。

时隔不到一个月,《北洋画报》自行对这一道可靠信息进行辟谣,谓“梅孟结婚”纯属子虚乌有云云。《北洋画报》的滑稽操作,不用猜也可以知道,是梅党公关在暗中灭火。

相较于报纸捕风捉影得来的消息,无量大人胡同那边,福芝芳或许已经掌握丈夫与小妖精在外同居的相关信息,但福没有泼妇发作,反而是装聋作哑,置之不理。

经此一遭,冯耿光认识到自己家耳目众多,容易走漏风声,决定将孟小冬的藏匿地点转移至北京东城内务部街的一条僻静小巷内,里边的一处长方形院落就是孟的新居所。这里四周环绕青砖高墙,人在院落中间抬头,便有坐井观天的孤独。

为了缓解这种气氛,冯耿光贴心地安排自己比孟小一岁的小姨子陪住(但实乃监护),另外,同住的还有烧饭的老妈子、看门护院的男佣。梅兰芳每天要回无量大人胡同报到,不会留宿,所以全屋仅有4人,进一步加强了保密级别。但俨然画地为牢。

孟小冬就在此地深居简出,过着近乎软禁的锁闭生活。梅兰芳为她购置了一台手摇留声唱机让她可以听唱片,又应要求延聘国学老师、京剧教师隐秘上门授课,总之最大程度令其自娱自乐。

这样的日子看似相安无事,实则已在考验孟的忍耐程度,但事情发展没等来孟抓狂爆发,就被一桩始料未及的人头血案推向了最坏局面。

图 | 孟小冬初试自行车留影

1927年9月14日,一颗人头悬挂在东四九条附近的一根电线杆上,一群人围在底下观赏。孟小冬住所离这里不远,买菜的老妈子回来汇报这条轰动京城的新闻,她故作狰狞说:“被砍头的还是个大学生哩!”孟小冬吓得吐出舌头,她还不知道,这颗人头来自一位她熟悉的陌生人。

据军警布告,这颗人头的主人名叫李志刚,是一位青年大学生。在14日夜里凌晨,他于冯耿光家门口持枪预谋劫持梅兰芳,开口勒索5万元赎金。不料计划失败,错绑了梅党中人张三。军警赶到后实施抓捕,李狗急跳墙,对人质张三连开三枪,军警立即将其就地格杀。当天下午三时,张作霖下令将匪徒枭首示众三天。

张三送医不治,梅兰芳深感内疚,案发当晚他死活筹不上5万元赎金,否则张或不至于替其丧命。

出事次日,张三遗孀携子女跑到无量大人胡同的梅宅门口哭丧,接连数日不罢休,福芝芳震怒,梅兰芳为平息风波,人道赔偿一处房屋外加2万元帛金,张三遗属才肯散去。

但事情还未了结,社会上漫天飞舞的小报流出了匪徒李志刚的作案动机,说他是孟小冬的狂热粉丝,听闻偶像息演是因为嫁给了梅兰芳,遂产生报复心理。这些信息都不假,匪徒李志刚单相思孟小冬,常常蹲守东四三条叨扰,孟每次都只好客气劝离。但无奈小报越写越歪,后续竟捏造“匪徒李志刚是孟之未婚妻,梅伶人横插一脚,夺人所爱,无耻至极。”

梅被越描越黑,适逢此时,一向置身事外的福芝芳终于跳出来发难,不但揭穿梅偷筑外室,还指控孟是此次公关危机的罪人。一时之间,梅兰芳陷入内忧外患的境地,与孟结婚才一年不到,竟要面临考虑舍弃孟的地步。但孟无过错,舍弃孟或会招致更大的麻烦。梅也于心不忍,毕竟他仍爱孟小冬。

图 | 梅兰芳、孟小冬

经过权衡考虑,梅兰芳恢复理智,决定先保住自己的人设招牌,花钱请人在《北洋画报》上撤热度。这是惯用手段,公众乐于善忘,接下来就等舆论逐渐淡化即可,但由于福芝芳已捅破窗户纸,梅已然不敢再频繁出入内务部街(孟小冬根据地)。

以往梅每天下午一两点都会准时出现在内务部街,现在却每个星期只去一次,后来又缩减为半个月去一次,甚至一个月才见到人。梅解释说,要筹备访美演出,无暇分身。

面对丈夫的日渐冷淡,即使是给出世上最无懈可击的理由,孟小冬也不能没有任何情绪。就在这个不安的当口,该死的小报登出梅兰芳偕夫人福芝芳一同去往天津演出的消息,孟小冬醋意大发,一气之下跑回了东四三条娘家。

孟母得知女儿被梅兰芳欺负,不免埋怨起来:“以前没嫁人的时候,冬儿唱戏家里一点不愁,现在嫁人了,家里一点进账都没有,还要受梅大牌的委屈。”孟鸿群也附和着责备梅兰芳,干脆让女儿复出演戏。

有了父母的支持,孟小冬果真跑到天津演出了十来天。回到了久违的舞台,孟小冬心情一下子转晴,但梅兰芳那边却犹如晴天霹雳,他强压怒气,赶忙去东四三条领受岳父的训斥,卑微接回孟小冬。

1928年9月下旬,卧病三年的王明华去世,梅兰芳悲痛欲绝,孟小冬终于熬到了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刻。于这年11月,梅兰芳背着福芝芳偕孟小冬赴香港演出,来年的2月16日,《北洋画报》公然称呼孟小冬为“梅孟夫人”。梅兰芳不予否认,这也表明他与孟小冬的关系正式对外公开。

王死孟替补,这是福芝芳预料之中的事,所以她并没有怀忧丧志,而是继续主持好家政。

图 | 福芝芳与梅兰芳

到了1929年夏天,孟、福两个素未谋面却各怀恨意的对手,发生了头一次交锋。访美演出在即,梅兰芳还没想好带福去美国还是带孟去美国。正当他纠结的时候,孟小冬突然对福表达关怀,又分析说:“福二姐身怀六甲,不便远行,为免其受累,还是由我来陪伴较妥。”梅兰芳深以为然,便回家劝阻福随行。

其实福芝芳有自知之明,她晓得自己怀有身孕,定是不能随行,否则不成体统,还落人口实。但她并不妥协,为堵截梅兰芳的借口,转头竟延请日医服药堕胎,梅兰芳回家发现孩子没了,差点没晕过去。梅党高层亦作无奈语,称福心狠手辣。

梅兰芳害怕福芝芳会再做出想不开的举动,干脆决定一个家眷都不带去美国,这样福、孟都不用再争了。孟小冬大感气馁受挫,返回东四三条娘家,梅兰芳索性带着刚遭丧子之痛的福芝芳前往避暑胜地北戴河游玩散心。梅福的行程被《北洋画报》跟踪报道,孟也看到了这些气人的新闻。至此,梅与福、孟之间关系的深浅对比,一目了然。

图 | 梅兰芳与福芝芳

1930年7月,梅兰芳历时半年的访美演出结束,刚抵达天津,就惊闻祧母去世的噩耗,当晚赶紧返回北京奔丧。

孟小冬虽仍怨恨梅兰芳,但还是剪了短发,头插白花,前往无量大人胡同为婆婆披麻戴孝。然而,待她来到梅宅门口时,却被三四个严阵以待的家佣拦下。

“我来为婆婆吊丧,天经地义,你们敢拦我?”孟小冬气不打一处来。

家佣面有难色,回答说:“孟大小姐请回吧,这是夫人的意思,我们也是得令办事。”

孟小冬倍感羞辱,气急败坏高喊梅兰芳的大名,上门吊丧的宾客多数都认识冬皇,场面一度让孟小冬无地自容。

过了好一阵子,梅兰芳和齐如山才急急脚赶出来,梅兰芳依傍着齐如山,躲躲闪闪说:“小冬,你暂且先回,这里不用你操心,过两天我会给你交代。”

孟小冬登时发作,“我是梅家儿媳,为老夫人磕个头都拒之门外,到底把我当作什么人?”

梅兰芳不敢答话,孟小冬又转向他身边的齐如山质问道:“齐先生,你当初不是说我也是正室吗?现在给小冬一句准话,我到底是妻还是妾?”

齐如山犯难,转而将梅兰芳推向前应付。孟小冬这才幡然醒悟,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大哭,“你们一大伙人合起来骗我......”

梅兰芳应友人提议,厚着脸皮回屋向福芝芳求情,“小冬不来都来了,让她磕一个头打发走就算了。”福芝芳瞪大眼珠子,以前所未有的愤怒警告说:“你看我肚子里有一个,地上跑着的还有两个,那小妾要是进来半步,我们娘仨就死给你看。”梅兰芳吓坏了,他相信夫人是什么事都能干出来的。

图 | 福芝芳与孩子们

最终,孟小冬连梅宅大门的门槛都没踩上,就哭着跑回了东四三条娘家。

这一次,她几乎是丢尽了脸面,人人都知道她嫁给梅兰芳三年,却没迈进过梅家半步。她本人也意识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梅兰芳已不能兑现给予正妻名分的承诺,但她自己又不承认自己是梅兰芳的妾,那她到底是什么?不少外人都看她笑话,嘲讽她算是梅兰芳的“情妇”。真难想象,当日大红大紫,演艺事业如日中天的冬皇,竟沦落至成为他人口中的“情妇”话柄。

自从回娘家后,孟小冬就一病不起,后又前往天津治病、信佛,因此梅兰芳去东四三条接人扑空,还吃亏给岳父训了一顿。

大概在这一年年底(1930年),两人又在天津重归于好,但破镜重圆裂痕依旧,貌合神离了半年,孟小冬无比清醒地告诉自己,感情没有了,名分保障也没有了,留恋一个空壳有何用?是时候为这一段互相折磨的感情做个终结了。

1931年7月,在一个大雨滂沱的雨夜,孟小冬直白地向梅兰芳提出分手。梅反应激烈,但孟以决绝冷酷的语气对他说:“我的心已像一块木头,报纸公开说我是的你“妾”,这我不承认。我们也没有登记过夫妻关系,那今天把话挑明,就不用办离婚手续了。”说完,她径直跑回东四三条娘家,拿出剪刀绞断黑发,接连几天绝食自杀,母亲跪地苦苦哀求,她才打消了念头。

图 | 孟小冬

事后,梅兰芳虽有前往东四三条请罪,但孟心如死灰。她能感应得到,梅舍弃自己,只是时间问题。情况确实如此,因为在决裂前,不但梅本人已有倦鸟思归之意,梅党内部也发起针对孟的去留辩论,由于孟的行为导致梅焦头烂额,梅党智囊团一致决定“留福排孟”,但梅显然不同意,他爱惜羽毛,怎可让自己落得始乱终弃的污名。如今由孟主动提出分手,或许对双方来说,都是最好的落地台阶。如此,便没人指责梅大师玩弄感情,也没人不称赞冬皇敢爱敢恨。

然而,梅孟之间的离婚,并不像孟说的那么容易,因为他们的婚姻在社会上是得到承认的。后续情况是,孟小冬要打官司讨要赔偿(原先孟说不要一分钱),但由于青帮大佬杜月笙介入,官司没打成,梅兰芳愿意赔偿孟4万元分手费(当时2元可以买一袋40市斤面粉),这笔巨款暂由杜月笙代为支付。后来梅兰芳为了偿还债款,不得不卖掉无量大人胡同的梅宅花园。据统计,梅此前的访美演出总进账70万元,但团队开支总额高达80万元,梅亏了10万元,还要再赔孟4万元,无疑是付出惨痛代价。

两败俱伤的结果令梅兰芳大伤元气,也令孟小冬输光自己。他们不是以名正言顺开始的,最终也注定了以暧昧不明结束。孟小冬苦苦追求的名分,到头来也只是一个自取其辱的名号,可能正因为这一层原因的刺激,才致使她给梅兰芳撂下了一句很有志气的狠话:“我今后要么不唱戏,再唱戏不会比你差;今后要么不嫁人,再嫁人也绝不会比你差!”

果然,这段背负巨大祝福的婚姻没有为她带来什么,怨气却爬满了整张脸庞。

文 | 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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