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校变猪场
有天,我家公子忽然问我:
你啥时候跑到岗朱山去了?
我诧异。我那次回老家,去岗朱山是极小范围的事,他怎么知道?
我说,是的,怀旧,去看了看。
他说,是不是把车开沟里了?叫人抬起来的?
我更诧异了。没有啊,空场上,车打滑,铺稻草开出来的。
岗朱高中首届毕业40周年纪念章
那天下着雨,我与高中同学陈君等一行去母校岗朱高中怀旧。车离开柏油马路,上机耕路,然后就到了乡村土路。土路长满青草,两条车辙轨道一样延伸,车开在里面倒也省心。到了岗朱山,离开土路就是我们当年的操场,里面已经建了连栋的民房,连绵阴雨令空场地软泥滑,本来想在空场停车,却发现车开进场后根本拉制不了方向,东滑西溜的,我们只好就地停车,走时再说。
走的时候,把车开出场颇费了番神,大家只觉好玩,我还打电话岗朱附近观音岗的李同学,说学校操场留客,请他过来帮忙抬车,一起去喝酒。碰巧他不在家。
最后是铺稻草开出来的,所谓陷沟、抬车之说,没有的事。
我家公子说:这些人真喜欢讲故事。
是啊,我这个有故事的人,离开家乡二十多年了,向于家乡留有"发抛"的声名,讲我发抛的故事或许是某些人的乐事,显得他消息灵通,做人稳重。无故事至此,服了。
岗朱高中首届毕业合影
那次的岗朱山之行,在我心目中打下烙印的,不是车滞操场,而是我们当年读高中时师生亲手和泥、做砖、烧窑、砌筑的学校,现在已经变成了养猪场、养鸡场。岗朱高中早已成为历史,不复存在。
那可是我们十六七岁挥洒汗水的地方。
文哥末期,普及高中教育,每个公社都要有所高中,才有了岗朱高中,但只有牌子没有校舍,我们作为首届岗朱高中的学生自然就有了白手建校的荣幸。
那时初中毕业如果上不了高中,就回乡扎根农村闹革命了,叫做"回乡知青",所以,能继续上学,即使需要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于我们这些有幸继续"深造"的同学也不是什么问题,大家青春扎堆,干劲十足。在老师们的带领下,我们借住在四朱村村民家中,铺稻草,开地铺。岗朱山上标语铺天盖地、红旗招展。一共两个班,白天和泥做砖,晚上挑灯夜战,捉对比赛,那场面,岂止是热火朝天?两年高中,有近一年时间在建校,后来学校建成了,我们一般也只上半天课,余下的时间经常到周边大队、村去支援农业生产劳动,割谷、插秧、开渠、固堤,凡是需要大量劳动力的活,就是我们的用武之地。稍有空闲,就组织学习、演讲,办赛诗会,出墙报,办油印刊物。
我们从没见过大海,却动不动心潮澎拜:我的心啊!像大海的波涛一样,久久不能平静⋯⋯
我们从没见过高山,都总是站在台上,昂首挺胸,挥着右手:我站在高山之巅⋯⋯
祖国、社会主义、革命、红色接班人⋯⋯这些热词在每首诗、每篇文、每个场合高频率反复出现,我们年轻的脸每天血脉偾张、春光四射。
看过一部叫做《激情燃烧的岁月》的电视剧,用这个标题形容我们当年的学习生活非常贴切。
没有怨言、没有逃避,甚至伤风感冒也带病劳动,我们每天努力地融入集体,时刻想着在群体中表现得像个样子,倾力向群体贡献自己的力量,每个人都憋着一股劲要出力、要奉献要成长。
群体激情中个人感受屁都不是,群体中没有个体存在的空间和意义,那叫个人主义,自由主义,是问题,是错误。个体也感受不到在群体中的存在。
2017年,岗朱高中部分同学聚会合影。
猪场规模不大,每个教室就是一个猪栏,每个栏就像一个教室。
烟雨迷蒙中的养猪场泥泞污水遍地,臭气熏天。猪们吃饱喝足了,在里面扎堆横七竖八席地睡觉,有的还发出威武雄壮的鼾声,很惬意的样子。有几头不甘寂寞的猪在猪栏周边嗅嗅拱拱,寻宝似的。有头猪比较过分,居然把两只前爪搭在栏门上朝外张望,哼哼哼试图往外蹿。
猪倌用树枝条子狠狠抽了它几条子,它立刻缩头落地,退回栏里。
我内心众味杂陈,些须怀旧烟销云散。
回城路上,我们一路无话。我始终忘不了我的母校终变猪场的宿命,尤其忘不了那头企图蹦出猪栏而挨了条子的猪。其他看到同伴挨条子的猪会作何感想?会编出故事来警醒他猪后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