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台人忆 | 过年回家,往事记忆

作者简介:张柱章,东雷乡宝穑村人,先后在五台、忻州、太原等地工作,喜爱文字写作,现已退休。

回家

我的家乡宝穑村,地处偏僻,属山区中的山区。

从1961年我到台中上学起,到1986年前,在五台学习、工作的25年间,是要经常回家的。那时交通不便,且连交通工具也没有,就是靠徒步行走。从城里回我们村,可走公路或大道,但不管怎么走,从西雷村到我们村的这5里山路,是断然少不了的,是必经之路。而就是这5里路,却是最怕人的,尤其在夜间行走则更甚,我就曾经历过这样的一次,那个一路惊心动魄的可怕情景,真是使我至今难忘。

那还是70年代初一年的腊月二十七,我要从河口电厂往家赶,准备过春节,从厂里起身时就下午了,待坐上天和煤矿的拉煤车,赶到台城已是不早了,太阳就要落山了。那是隆冬腊月的季节,天说黑马上就会黑的。

我在南门河下车后,爬坡到了米市街,是先进台中,找一在那当厨师的村人去办事来。当时他就劝我说,天就要黑了,不要回了,住下明天一早再回吧。我倒真有意住下,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住人家这里也不是很合适,加上我也想尽早回到家,于是还是决定冒黑往家赶。我对他的挽留表示过谢意之后,就是个急急忙忙出城到西富村,准备走渠沿(西雷、大王河水,即城河虑虒河上游,流经西富、黄土坡村,下到东冶镇的灌漑引水渠)上这条大道回家。

这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夜幕已经降临。当时我心里虽然也有点着急,但我知道,走这里,从西富到西雷村,一路村庄密度大,差不多二三里就是一个村,且地势也较平坦,行人也多,即使夜晚行走,也绝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也是用不着担心害怕的……就在我边疾步行走,边想之间,已经轻松走过渠沿上的后岗、前岗、西马村,并路过小王、大王,直抵西雷村边了。

这时,天已大黑,似乎云层也比原先厚实了,但勉强可以辨识出路。当时的我,同样心知肚明,知道西雷村到我们村的这5里路,可就不同于前边的路了,是最令人害怕紧张和有危险的一段路。因为这段路,要先后路过该村北面的“雷公庙”(惩罚罪恶的神仙的庙)、梧桐树坟(地名,下同,埋有死人)、二里半(有两村界石,据说从前这里曾发生过一起人命案,还经常好有狼出没)、细腰(记得说,一村人在县医院去世那天,有人曾在这里听到过“鬼哭”)、下嘴沟(有土崖上掏下许多窟窿,用来埋葬村里夭折了的婴幼儿的所谓“天道”,经常会有狼出没,我台中上学时,一次回家,就曾在这里看到过狼),及至回到村口,村口还有座小寺庙(内有“老爷殿”和“观音殿”等)。看来,这5里地一路走来,还真的能够经得起“过五关,斩六将”的考验才行呢……也就在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马不停蹄地匆匆赶路间,不觉已走出西雷村外,到了雷公庙前。

说到雷公庙,大家都知道,雷公是雷神的俗称,雷神是古代汉族神话中主管打雷的神。古人对打雷这种自然现象不十分了解,于是就逐渐演化出一系列有关的传说来。在古代中国,雷神的形象是不断演变的,最初,人们把它塑造成人头龙身的怪物,敲打它的肚子就会发出雷声;后来又渐渐变成尖嘴猴脸的形象,并逐步定型。在中国人的理念中,雷神是惩罚罪恶之神,人如果做了坏事或违背誓言的话,就有可能遭五雷轰顶而死去……此时的我,不由得会想到这些,呵,还耐不住要往不远处的雷公庙那里张望。好在这时因天黑,雷公庙那是什么也看不到了,但还是不免会有个“瘆人”的感觉……也就在这么思虑和害怕之际,我已下到河床(低洼),爬上了梧桐树坟的土丘岗(逐步走高)。

这梧桐树坟,可是见的不稀罕了,不用说从城里往返,得见到它,就是从我村和西雷村之间来回走动一下,也得见到它,它是从我村下来到西雷村的必经之地,就在道路旁,是躲不过、绕不开的。这坟是西雷村不知是谁家的一座老坟茔,占地面积倒不是很大,但却显得年代久远而古老,墓丛间长满了多年的荒草丛,看上去黑压压的一片,这是早就知道的。坟地是埋着死人的地方,加上人间还有什么有关“鬼”的传说,和“鬼火”(腐朽的骸骨会释放出一种物质—磷,坟地里自燃的磷即是)的真实现象,即使白天路过这里,都会有个疑神疑鬼地害怕的感觉,何况还是在黑夜呢?于是我就只好头也不敢回地,硬着头皮,快步往前赶,结果也没用多大功夫,就把这块坟茔墓地抛在脑后,往北走上了一条相对比较狭长的路边满是枯草的小道。

我知道,走过这条小道,前边不远处,就是坪岗(地名)上我们村和西雷村的分界线“二里半”了。说起这个“二里半”,那可就说法多了,既有“命案”传说,又有好有野狼出没的传言,是最令人恐惧害怕的地方了。那神秘的“命案”案情是啥,为何又专门为此在道路拐弯处,设埋一块绿色扁石头,做为界石界限,已是无从知晓,也姑且不说。只就说这狼好出没,那可就是真实可能的了,因为这里的地形地貌就决定了会是这样子的。原来,这“二里半”的西边是一条时令河沟(来自十几里外的上王全庄村北沟),隔沟对面是座叫做小横山的山,东边也是一条时令河沟(来自更远处的坪沟掌村上边的麻河滩、娘娘瑙山根底),东西两边都是高低起伏,沟壑纵横,沟沟相连,深远无限,正是獾子、狐狸、野狼等易穴居、躲藏和出没的地方。为壮胆,当时我真想摸拿上几块石头攥在手里,也可算作是件“武器”吧,可天黑啥也看不见,只得死了这份心。忽然间,我想起来了,有办法了。原来,当时我带的包中,可好装着朱师傅给我打下的一把铁匠钳,和一个打鞋钉用的铁模子(那时人们钉鞋掌,好用铁模子中打下的蘑菇型铁钉),把这两件铁的东西掏出来,拿在手上,不就是很好的护身武器了么?于是,我就赶紧把这两件宝贝铁器掏将出来,握在手中。同时,为惊动可能有的野狼等,我还不时地用它们互相撞击敲打,以发出“叮叮当当”的铁的声响。就这样,我一边击打一边走,不觉已到这“二里半”了。

这时,我已到了一个土岗上,差不多也是最高处。可能是因为这里居高临下,比较宽旷,加上夜渐深,气温更低,所以,凄厉的寒风也“嗖嗖嗖”地越刮越紧,抬头看天,天是黑的像锅底一样,估计是云层也越堆越厚了,反正周围是伸手不见五指,一片漆黑,弯腰低头才可勉强看出点路。我真是极度地紧张害怕了,简直是“毛骨悚然”的,头皮也紧抽抽的,还禁不住要东张西望、左顾右盼、瞻前顾后的,生怕真有个狼来给拦了路……也就在这时,我骤然想起了父亲曾经给我讲述过的一个传说故事:

说是很早以前,我们村的一个人在这的地里干活,也不知是干啥活儿来,反正干到中午时分,大概是因为天热累了还是什么,他就把铁锹往地上那么一蹾插,顺势就躺睡在了那里,接着就睡着了……不多会儿,来了只野狼,人常说狼有“秀才”的智慧呢,它见地上躺着个人,还在“呼噜呼噜”地打着鼾声,也搞不清这人是真睡着了,还是在假装呢,抑或就是个“死人”呢,所以也就不敢轻易扑咬上身,于是就围着这个人,一边看动静,一边转圈圈,并不时地用尾巴抽打一下他的脸,以试探真情。就这样,这狼围绕着这个人看啊转啊抽打啊的,整整看转抽打了约有半个来时辰,索性在地里都踩出了一条椭圆形的道……可能是这时这人也睡的差不多了,也该醒醒了,加上狼尾巴的抽打,突然间,他就给醒了,睁眼一看,身旁不远处竟然有只大野狼,龇牙咧嘴地望着他,他不禁一惊,脱口说:“啊呀,狼!”,并“嚯”地忽然站了起来。狼一听他的语气,就知道这人是有点胆疏胆怯害怕了,便一个箭步扑了上来,要咬他。好在这人毕竟是受苦人,也泼辣利索,特别是铁锹就在身边,他就顺手操起锹来招架它。就这样,第一个回合,算是狼没有逮到什么便宜,他也没有受了什么害。而紧接着的便是,狼一扑,他一招架;狼一扑,他一招架地斗了起来。他每招架狼的同时,还不由得出声喊:“嗨嗨,狼!”“嗨嗨,狼!”……直到他(它)两一扑一招架地又斗了多少个回合后,这人实在是有点精疲力尽了,喊声也渐低渐弱了,加上又怕得要命,眼看就要无力再招架这只恶狠狠的野狼了……也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人路过地西头的路上,听到地里边有人在用低弱的声音喊说“嗨嗨,狼”“嗨嗨,狼”地,估计是有人遭遇野狼并和狼斗起来了,就顺着喊声的方向,快步跑了过来,一看,果然是一个人和一只狼在一扑一招架地斗着呢,便也大声“嗨嗨,狼!”“嗨嗨,狼!”地朝着狼喊了起来……这本已和人斗得也够精疲力竭的狼,见又来人了,知道这原本马上就可到口的“胜利果实”是无望了,便失望地朝着他俩望了一眼后,灰溜溜地又像是意犹未尽、依依不舍地,夹着尾巴朝着地东头的沟岔那懒洋洋地走了……狼走了,人是得救了,但他却已被斗得怕得瘫软在地上爬不起来了,是在过路人的搀扶帮助下,才回到了自己村里。打这以后,他就再也不敢独自一人在地里干活了,更是不敢睡觉了,并经常给人讲述他的这个可怕的亲身经历。结果后来,一传十、十传百地,这个故事就给流传下来了……

也就当我还正在无限遐想与极度害怕之间,不觉已过了“二里半”,来到了“细腰”里。此时的我已是大汗淋漓,浑身湿透,气喘吁吁了。这一路的击打,一路的走来,倒也没有碰到过什么的“狼”,难道是我“叮叮当当”的金属的撞击声,使它望而却步?还是它正趴在地埂或茅庐窟中,偷偷地望着我?抑或是它今夜就根本懒得出来?或是……而这些又都是无从知晓的。不管怎么吧,我已来到这传言有人曾听到过“鬼哭”的细腰里了。记得每到这里,我都会油然想起村人的这个传说的;每到这里,我也会情不自禁地设问自己:当年这个村人死在了城里的医院里,有人听到了“鬼哭”,那是否是他的“灵魂”(有报道说,科学家已经证实,人有灵魂,要真是这样的话,那所谓的“鬼哭”,则也是有可能的了)在回来了?是否是他仍舍不得离开他的亲人呢?云云。尽管免不了会这么胡思乱想,但这“鬼哭”的害怕,比到刚才“二里半”前后的惧怕,则已经是“小巫见大巫”了,所以我还没来得及做更多地遐想,一不小心就走下去到了“下嘴沟”旁。

呵呵,说到这“下嘴沟”了,这“下嘴沟”可就不是一般的地方了。这里不仅有如前所说的埋死娃子的天道崖,经常会有狼出没,而且我就真的曾在这里看见过掏死娃吃的大野狼呢,仅凭这一点来说,它比到令人惊惧的“二里半”,反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因为“二里半”只是人们传说狼好出没,而我本人还没真的碰到过(阿弥陀佛,但愿永远是如此吧)。正因为这“下嘴沟”是个如此特别和会有危险的地方,所以到了这里,我也就特别地担心、害怕和警觉。好在我一边小跑似地走,一边死死盯着那个黑乎乎的沟底看,倒也没察觉发现有什么异常和动静,但数年前在这里的一段可怕经历,却又禁不住浮现在了我的眼前:

那还是60年代初一年的夏季,当时16岁左右的我正在台中上学。一天,我要从学校回家,学校离我们村比较远,有20来里地,而且是越走越山,越走越怕,最担心的还是怕碰到狼。记得那天我从学校起身时就不早了,为了能尽早赶回家中,我从一开始就没敢慢走,一路三步并作两步,紧紧张张,连尿紧了都没敢停下来撒泡尿,怕耽误时间。直到到了前述那个细腰里了,已近黄昏,实在是尿憋得不行了,心想,就要回来了,离村也不远了,大约也就2里地了,可松口气了,尿上一泡吧,于是才站住撒了泡尿,尿完后又是个赶紧继续赶路。再走就到了一个比较低洼还是叫细腰的地方了,这里有一条小沟,小沟向西折南通到大南沟(也是易有狼等出没的地方),向北紧挨着下嘴沟(就是刚才说到的这个地方)。沟底北面有块坡地,坡地东边有个高高的相对独立的土崖,这便是埋死娃子的天道了,也是极易招惹狼来的地方。走到这里之前,我心想,过了这里就好了,就没事了,于是还是大步流星地走,屡走我还屡朝这里看,生怕真会有个什么东西。万没想到,就在我屡想屡走屡看之间,还没走出十几步,突然发现就在沟底离我不太远的那块坡地中间,站着一个像狗一样的大动物,我的脑子顿时“轰”的一下,像炸了一般,心也“怦怦怦”地跳得更厉害了,禁不住想到:“这是什么?!莫非是狼?!”小时候听大人们说过狼和狗的区别,也知道万一碰到了狼不可跑,于是我就一边继续赶路,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它。只见站在地中间的它,又高又大,活像一个长方块状的东西耸立在那里,头是上宽下窄,一个大三角形状,两个耳朵尖尖的向外撇,嘴岔就要通到耳朵根了,尾巴看不见,一定是夹在后腿板里了。“狼,就是狼!”联想我所知道的狼和狗的不同,心里确认这就是狼而不是狗。这时它也在扭抬头一动不动地看着沟上边的我。就这样,我和它,它看我,我盯它,它看我,我盯它,两个看盯对峙了有那么几分钟。忽然,就是我还在死盯它的过程中,也没看清它是如何“噌”地一下就窜到坡地西头的地边上了,见它还又扭回头来看了我一下,便跳下去不见了。看样子,它是有点害怕我了,原因可能是:一来可能是它正在土崖上掏吃死娃,我的突然出现惊吓着了它;二来我在上边,它在沟底下,我还走得快,在它看来,我像是有点高大和气势凶凶的样子;三则是当时我身上还背着个包袱(包裹着我哥哥给我穿的那件铁道兵黄棉褂),它可能会觉得那是件什么武器了。不管如何吧,它一跳下去,看不见了它,我就赶紧往回跑,担心它后悔了又折返回来,我也没敢走下边低的通那条小沟的路,而是走路上面较高处的地里,倒是也没用多长时间,就跑回到了村口的寺门前,这时的我已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了。看见本家的一个堂弟叫二银章的还在那里玩,我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告他说:“二小,下嘴里有个狼,我看见了,赶快回,赶快回。”他听我这么一说,似乎也害怕了,就赶紧跟上我一同回到村里。后来听一村人叫张玉安(和我同岁)的说,就是那天差不多那个时间,他在南沟里锄地时,看见有个很高很大的狼从沟底走出去了。看来,他所看见的这个狼也就是我所看到的那个狼了,而且他说也是狼,那就确凿无疑是个狼了。于是我也就越想越后怕:如果当时那狼不是走了,而是顺着沟窜上来找我,那可咋办呀……

就在我边走边回忆之际,不觉已转弯上了五十亩(地名)里,几分钟后便到了村口的寺门前。虽然到了寺门前,就是回来了,就不像刚刚在路上时那么害怕了,但因此时时间已经不早了,加上瞅见寺里边黑洞洞的,还发出“飒飒飒”的阵阵松涛声,就会油然想起小时候进去玩耍时,红脸关公(真正的“过五关,斩六将,古城河里斩蔡阳”啊)、白脸关平和黑脸周仓的形象,难免也会有点心情紧张的感觉,好在我的脚步一点也没有放松,就在看听想之间,倒已进了村。

街上已无村人,有的只是星点灯光,和不知是从谁家院子里传出来的“汪汪汪”的狗吠声。此时,虽离夜深人静还早,但大腊月小年早过的农村,人们已无暇在街上串游,而是忙着在家中准备年食了。这时,我的一直就紧张的脚步,虽已显著放慢,但还是三八两下,就赶到了院里,进到了家中。

我的突然出现,使妻子大为惊讶,她禁不住脱口问我说:“你咋现在回来了?!这么晚了,也不害怕?!”我说:“咋能不怕呢?!西雷村以下倒没觉着什么,主要是西雷村到咱村的这五里地,一个人黑夜走,还真是害怕的不得了,主要是怕碰上狼!!”妻子见我汗流满面,喘着粗气,头上还冒着热气,知道我是害怕受累了,就边和我聊,边赶紧准备给我吃饭。

饭后,我才一五一十地给她讲述了我想早点回家准备过年之事情之起因,以及天黑两个多小时来,我所赶路的紧张情形,特别是从西雷村到本村这5里地的所见所闻所想所怕等。她听后说,你说的我也害怕了,以后可不敢这样了,要回就早点回,迟了就不要回,并说咱这里七沟八岔的,又离山近,各种野兽都会有;还给我说了好几件谁某某白天或黑夜碰见狼的事,以及村里人家的猪、羊经常被进院的狼叼走的事……虽然妻子所说这些事情,也够可怕的,可此时的我已经坐在了家里的炕上了,不仅心上完完全全地放松了,而且还为这次自己的安安全全回到家,有个十分庆幸惬意的感觉呢。(2018年5月18日 写于太原)

文/张柱章 原创

编辑/五台人(sxwutai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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