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职？坚持？百分之一的转正指标，换成你是走还是留？
动车上的女乘务员叫动姐，高铁上的女乘务员叫高姐。
无论是动姐，还是高姐，每一个光鲜靓丽的青春背后，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无奈和辛酸。
因为，她们绝大多数人还有另一个身份：劳务派遣工。
你一定见过美如夏花、仪态万千的铁路高姐照片，可是，她们的真实生活并不是你想像的那样美好。
老规矩，只讲故事，不论道理。因为还要在这个地盘上混下去，所以故事是真，地名、人名不实。
1
深秋，哈尔滨已经有了些许寒意。
路纹拉着一只粉红色旅行箱，孤身一人登上火车。她要去的地方是中部的一个城市。
这是2006年，全国铁路进行了第六次大提速，其时，铁道部尚存，时速200公里动车组的开行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划之中。
许多人并不知道，铁路委托第三方招聘的动车乘务员--动姐，将与动车组一同亮相，铁路欲借动车组开行之机，实现华丽转身。
路纹此行，正是奔动姐而去。
这一年她20岁，女孩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与她同一个县的杜梦琪15岁，是名初三学生，她们彼此都并不相识，五年后，俩人在同一个城市擦肩而过。
路纹比规定的时间早一天到达目的地，在报到处她碰到了身高1米68的河南女孩周纹纹，俩人的身高和端庄的容貌占了优势，双双通过面试，幸运地成为中国铁路第一代堪与空姐媲美的动车乘务员--动姐。
除了欢喜和兴奋，她俩并不十分清楚，虽然跨进了铁路的门坎，也身穿制服，也在火车上来来往往，但是，她们永远无法成为铁路编制内的正式员工，因为她们身上还有一个标签--劳务派遣工。
2007年4月18日，对中国铁路而言，绝对是一个可以载入历史的光辉的日子，时速200公里的动车组批量面世，一个个青春美丽、温柔大方、气质超凡的动姐，笑若阳光、动如春风，惊艳了人们的眼，一夜之间，路纹、周纹纹以及与她们一样身份的数以千计的“动姐”惊艳天下。
铁路籍此在短途旅客资源的竞争中，第一次让航空乱了阵脚，而列车乘务员--动姐，也第一次与空姐相提并论，尽管空姐的薪金甩了动姐好几条大街，但是，丝毫不影响动姐的自豪感。
02
路纹、周纹纹分在同一个车班。
车班一共五个人，除了车长是有编制的铁路正式员工，路纹她们都是劳务工，起初，她们似乎并不在意。
车长姓谭，三十岁，来之前是普通客车上的一位副车长，身高1米8，温文尔雅的帅哥一枚。
谭车长人很好，经常请路纹她们吃地摊，路纹暗暗地对他有了好感，但是，没多久，谭车长调走了，据说是上面有人点名要他去专运。
路纹惆怅了好久，与她合租的周纹纹怂恿她给谭车长打电话，喜欢一个人又不敢表白，单相思吗？日子久了会得相思病的。
路纹就忐忑不安地拔了谭车长的电话，谭车长温和的声音传过来：路纹，有什么事吗？我正和女朋友看家俱。
路纹一时语塞，有些慌乱地说：车长，没事，这不是周末了嘛，我和纹纹下车回来没事，也是好久没见你了，她让我打电话问问你。
周纹纹气得又是呲牙又是抓狂，等路纹挂了电话，扑上去就佯拧路纹的胳膊：路纹，你想人家了，拿我当炮灰？
路纹慌忙求饶、道歉，说一时心慌，不知道说啥好，反正他知道你有男朋友，不会多想的。
周纹纹不高兴地说，你这样说，他还以为我对他有意思呢，叫我男朋友知道我岂不冤枉死？
路纹忙陪着笑说，就这一回，走，姐请你撸串。
不知不觉过了三年，中国高铁如雨后春笋般疯长，每开通一条新线，就要招聘一批劳务工，劳务工越来越多，车长不够用了，一向优秀的路纹、周纹纹都走上了车长的岗位，一个向南，一个向东，你来我往，以前形影不离的“双纹”常常在站台或路边擦肩而过。
03
这天晚上，周纹纹下车回来，走到门口忽然听见屋里有动静，心里一惊，把耳朵贴在门缝上细听，确实有响动，吓得扔下手提箱，跑下楼忙给路纹打电话，路纹问你下车了？周纹纹心神不宁地说，咱们家可能进贼了，要不要报警？
路纹一阵大笑，说进什么贼啊，贼来我们家有什么可偷的？上来吧，我在家呢！
周纹纹一口气跑上楼，进到屋里还有些惊魂未定。
今天为什么没走车？
累了，想休息两天。
休息两天是要扣钱的 。
扣呗，反正就那一点，扣完拉倒。
周纹盯着路纹半天，轻声问，不舒服吗？
路纹笑说，没有，就是想休息两天。
周纹纹换上宽松的背心和短裤，说，我俩好久没有碰到一起了，走，吃烧烤。
俩人骑单车到以前常去的烧烤大排档，点了爱吃的菜，要了扎啤，大吃海喝起来。
路纹忽然神秘地问：纹纹，你知道路工车长一个月工资是多少吗？
周纹纹说：没问过，问了人家也不告诉咱，反正比我们多。
路纹又问：多多少，你知道吗？
周纹纹摇摇头，路纹用啤酒杯敲击着桌面，恨恨地说：竟然比我们多了近一倍，一倍，知道吗？我比她们优秀，干得比她们多，比她们苦，凭什么比她们少拿那么多？
周围的人眼光都不由看向她们，周纹纹轻声说：路纹，小声点，你想把狼招来吗？
路纹扫了眼四周，没好气地说，看什么？没见过美女发酒疯啊！
周纹纹怕路纹真发酒疯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慌忙结账、打包，拉着路纹回家。
04
回到家，路纹一直愤愤不平，周纹纹安慰她说，人家是正式的，我们是编外的，说难听点咱们就是一群衣着光鲜的民工，一个民工跟人家正式的比什么啊？本来快快乐乐的，这一比，把自己气得不行，何苦？
路纹说，我知道，可就是心里不服。
周纹纹苦笑说，不服又能怎样？都这么多年了，习惯吧。
半夜，路纹突然腹痛如绞，周纹慌忙打120，路纹拉住她的手说，纹纹，别打了，挺一会儿就过去了。
周纹纹见她痛得身子蜷在床上，脸色都变了，急忙拔通电话，叫来救护人。
路纹轻声对周纹纹说，纹纹，一会儿替我交下钱，我工资都打给家里了。
周纹纹的眼泪倏地涌了出来，心里一阵酸楚，陪着她到了医院，一查是急性阑尾炎，周纹纹的钱也不够，给男朋友打电话，叫他转钱过来。
住了几天医院，回来后路纹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整天郁郁的，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据传，一个经常坐她车的老板在追她，而她一直没有答应。
六年其实很短，可是对路纹来说感觉却特别长，劳务公司通知她续签合同，她说等有空了去签，一直到最后都没去。
车队长知道后跑到她租的屋子，周纹纹恰好不在，队长语重心长地劝她留下，说现在工作不好找，她已经做到车长了，不签太可惜了。
路纹眼泪漫了出来，有些哽咽地说，队长，我也舍不得离开大家，可是，我看不到希望啊，我生命里最宝贵的六年都奉献给高铁了，再过几年，我都三十了，女人三十还能做什么？我不是不想签，是我看不到一丁点儿希望，工作六年，生了急病，我连救命的钱都拿不出来，要不是纹纹，我连命都没有了。
队长唏嘘一番，说我真舍不得你走，可是，我给不了你希望，甚至连多一分钱都给不了你，既然你执意要走，就走吧，不管走到哪儿，保持联系。
路纹跟队长拥抱了一下，附耳说，队长，谢谢这么多年像妈妈一样地呵护我。
队长泪如雨下。
05
路纹走那一天凌晨，周纹纹起来做好早餐，自己先吃了，把路纹的那一份温在锅里，轻轻推开路纹的门，看了路纹一眼，蹑手蹑脚出门走了，她今天出车，按规定要提前两个小时备岗。
周纹纹一出门，路纹就跑出房间，冲进卫生间，推开窗户，俯眼看着昏暗的灯光下周纹纹孤寂的身影，泪水模糊了视线。
再见，纹纹。
路纹走后一个月，她的同乡杜梦琪跟着周纹纹住进她的房间。
杜梦琪应聘上高姐后，分在周纹纹车班，可能因为路纹的缘故，周纹纹对东北姑娘有一种说不清的亲近感，当她知道杜梦琪临时住在郊区的公寓时，便让她搬过来与她一起住。
进了房间，周纹纹说，这间屋子以前住的也是位哈尔滨的美女，她什么都没带走，你要不嫌弃的话，她留下的东西你可以用。
杜梦琪看了看，梳妆台简单但实用，床铺整洁，墙壁上还贴着一张手绘的高铁站示意图，她问，这个姐姐很用功吗？
周纹纹说，当然，她是我们这一批人里最优秀的。
杜梦琪说，希望能沾沾姐姐的仙气，车长，房租怎么算？
周纹纹说，这个月不说了，下个月平摊，这是旧小区，房租便宜，一个月水电气总共大概六百多一点吧。
杜梦琪是个上进的姑娘，跟周纹纹三年，也考上了车长。
只是，这时，周纹纹也走了，她被路纹挖出做了经理。其实，她也舍不得走，路纹说你来跟我干，不敢说给你多大希望，但是，保证你在我这里做一年挣的钱比你这几年挣得都多，女人不在年轻的时候挣够钱，难道等老了再去拼？
周纹纹心动了，便辞了职。
走时依依不舍地把房间的每个角落都看了一遍，对杜梦琪说，小琪，我在这儿住了八年，东西也不带了，留给下一个来住的小妹妹，一直谣传劳务工有转正指标，我是等不到了，希望你能等到。
杜梦琪当晚呆坐在窗前，看着没有星星的天空，一直到泪流满面。
她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会不会像未曾谋面的路玟和待她如亲妹的周纹纹那样，黯然离去，但是，心里已给自己定了目标：五年之内看不到希望就离职，另谋发展。
06
杜梦棋做车长的第二年，参加全国铁路职业技能比赛，拿了系统第一名，各种荣誉从天而降，风头一时无两。
可是，一直传言的劳务工转正依然只是谣传。公司通知签第二个五年合同时，杜梦琪不打算签了，看不到希望，签了又如何？
晚上，队长听说她不签劳务合同后急火火跑到她居处。
周纹纹走后，杜梦琪没有找人合租，她喜欢看书，喜欢唱歌，喜欢一个人安静地躺在床上，在音乐的旋律中睡去。
队长的到来既在杜梦琪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她知道队长会挽留她的，这几年，她一直是队长手上的一张王牌，无论做什么，首先想到的就是她。
队长把屋子打量一番，拉着杜梦琪的手坐在床上，说：梦琪，这间屋里住过三个漂亮的姑娘，出了三位优秀的车长，那两个我没有留住，你我不想再失去了，我是个快退休的人，做了一辈子客运工作，知道培养一个优秀的车长有多难，今天来挽留你，就想告诉你一件事，我从可靠的渠道听说劳务工转正的政策马上就出了，以你的条件，转正肯定没问题的，坚持了这么久，为什么要在希望到来前放弃呢？
杜梦琪思考了好久，说，谢谢队长，我签。
队长说你一定要签，相信我，这一次不是谣传。
队长走后，杜梦琪又想了半天，给周纹纹打了个电话，周纹纹说，队长是个好人，她如果没有确切消息，不会这么挽留你，有希望，为什么不留下来呢？女孩子有个稳定的工作还是不错的。
杜梦琪便签下了第二个五年劳务派遣合同，签字的时候，心莫名地刺痛了一下。
07
不久就是春运，这是杜梦琪经历的第六个春运，忙得一塌糊涂。
在上海她接到父亲的电话，奶奶走了，父亲说你要走得开就回来看奶奶一眼，走不开就不用回来了。
杜梦琪是奶奶带大，跟奶奶比妈妈都亲，算下时间，如果从上海回去就走还来得及，便给队长打电话想请假，队长恰好跟车到了哈尔滨，她说梦琪，你把家里的地址发给她，我替你回去送送奶奶。
杜梦琪没想到队长会这样做，很是感动，便告诉了队长地址，又给父亲打电话，等队长找到她家时已是半夜。队长说梦琪赶不回来了，我替梦琪送奶奶最后一程。
写到这里，不得不说队长真是高人，春运期间一般人请假都难如登天，何况一车之长？尤其是这个时候，她若准杜梦琪的假，对杜梦琪而言并不是慈爱，而是给以后可能的转正带来不利影响，真到那个时候，别有用心的人轻飘飘一句“没有大局观”，杜梦琪所有的优势都浩然无存，足见队长的良苦用心。
杜梦琪明显感到了队长的良苦用心，春运结束后，队长说回家看看吧，她说队长替我回家看过了，不回去了。
又过了半年，劳务工转正的文件终于下了，但是，条件非常苛刻，指标也少得可怜，原则上每年不超过百分之一，而单位里期盼和渴望转正的劳务工有一千多人，杯水车薪。
队长拿到文件后，在办公室里等杜梦琪一直等到晚上十点。
杜梦琪火急火燎到队长办公室，队长把文件拿给她看，然后一条一条往杜梦琪身上套，得出的结论是：杜梦琪完全符合转正条件。
果如队长所料，在讨论转正人员名单时，一位领导说，杜梦琪的条件就我就不说了，听说今年春运期间她奶奶去世，父亲打电话叫她回去看奶奶最后一眼，她是很想回去的，从小跟着奶奶长大的，怎么会没有感情，可是，考虑到春运忙，她本人又是车长，走不开，就没有回去，最后车队长跟车恰好到哈尔滨，替她回去送了奶奶最后一程，我个人认为，仅凭这种顾全大局，关键时刻以大局为重的精神，就完全够转正的条件。
领导的一番话，杜梦琪毫无悬念地转正了。
可是，当她到劳人科签完劳动合同出来，心情忽地沉重起来：这一次转正了十个人，按照每年原则上不超过百分之一的比例，单位里一千多名与她一样身份的女孩们能转正多少？又有多少人能坚持下来？
不过，总算有了希望，有希望，就有盼头，有盼头，日子过得才滋味！
【文中插图均来自头条免费图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