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流一脉大兴安
母亲美丽,但瘦小病弱,作为长子的我,吃奶成了大问题。邻居便让父亲去他的“鱼晾”,每天捕回滑子鱼、哲罗鱼、细鳞鱼熬新鲜鱼汤,让母亲在匮乏的1960年代丰盈了乳汁。大兴安岭,竟是恩养我的乳娘。
“鱼晾”并不神秘, 不过是用树枝、山草拦住小河,留一豁口,置一铁筛,便可捡鱼了。父亲去“鱼晾”,来回不过20分钟。那时有河即有鱼,捕来身长及人的冷水大鱼不是新闻。
那时候不禁猎,常见敖鲁古雅的鄂温克人赶着驯鹿,用兽肉、毛皮、药材换酒。国家发猎枪、子弹,还给补助。
父亲 从牡丹江林校毕业,在伐木队当技术员、指导员,20多岁就是采伐、运材的好把式,还盖了房子从农村接来奶奶一大家子,从此父亲还成了搭火墙火炕的瓦匠、做门窗桌柜的木匠。在几百人的林场,父亲能给大家义务诊病、理发、裁剪。正值“臭老九”挨整的年代,父亲混在大兴安岭朴实的山民之间,其实香得很。
四随省林区创业者安家、孩子长大,林业局陆续建起小学、初中、高中。老师里面居然有复旦、北师大的高材生。许多老师上课只带几根粉笔, 妙语连珠,孩子们听得如痴如醉。这些可的可爱的师长,八九十年代才完成了“孔雀东南飞”,其中不少人把根扎在了大兴安岭。说起来,美术、文学、音乐、摄影、舞会、排球、冰球、英语、日语、俄语等时髦高雅的事物,六七十年代的大兴安岭并不匮乏”,很多山外客人,惊讶于大兴安岭人普通活的标准,他们穿着入时,仪表不俗,还真多亏了“老九”们的文化濡养。
父亲后来到林场当调度员,用90元钱买了一支口径枪。轮到休班,父亲早早就起来了。隆冬四五点钟的大兴安岭,黑得像没有润开的墨,父亲吃饱糖油饼,便叫醒牙牙学语的小妹。
小妹迷迷糊糊用稚嫩的小手随便一指,便是父亲前进的方向。傍晚,父亲总能带回几十只飞龙(榛鸡)松鼠。边敲打冻硬的鞋袜绑腿,一边夸小妹金手指灵验。其时,那时林场才3条
枪,东南西北猎物多得是,金手指想不准都不行。
那时飞龙几十上百一群,打下一只,飞龙群飞不多远,又落在松枝上,连窝端省时省事,但父亲不干绝户活儿,打下十几二十只就放它们生路,打了十几年并不见少。
父亲用飞龙、 松鼠肉包饺子,炉子上干焙松鼠焦黄油润。飞龙吃浆果、松枝,松鼠吃松子,烤肉无比鲜美。林场公干,邻居私用,十只八只飞龙母亲随手就给。
与大兴安岭所有的林业职工一样,我家房前屋后开了菜园,林场周边开了菜地。无霜期70多天,只能种土豆、白菜、卜留客、圆白菜。大葱因养料充沛而黑绿,及大人的腰我进了葱垄即淹没在葱绿的柔波里,起出来的葱白粗壮圆润。秋天,家家收获上百麻袋土豆,干净圆溜的人菜窖冬天吃,其余的喂猪。
家家养一群鸡、几口猪。母亲是养花、鸨蛋专家。不管什么花,经了母亲的手,都肥嘟嘟地红硕着,满屋满院的香气。母亲的大黄、芦花等老鸨子都是“英雄母亲”,产蛋大而勤,孵雏多而健,且母雏居多。
我们的乐园更在大兴安岭的山水间。颜料店和书画店描画不出山花山果那些颜色,瓜果柜台也没有大山的味道香气。
后来眼界开阔才知道,身边熟悉的大兴安岭,竞然是与亚马逊森林齐名的地球的两片肺叶之一。
千流一脉大兴安,其实奔涌聚于大兴安岭沟沟盆盆的大如珍珠银链,春潮破冰,夏涛堆雪,秋水幽幽,长冬冰封。
1961年,历史学家翦伯赞、范文澜、吕振羽访问内蒙古,历时近两月。翦伯赞《内蒙访古》这样描绘了眼中的大兴安岭:假如呼伦贝尔草原在中国历史上是一个闹市,那么大兴安岭则是中国历史上一个幽静的后院。”
大兴安岭,你是我的乳娘。发源于大兴安岭的千万条河流亘古奔流,那是游牧民族乳汁,是草原文化的精神血脉。在草原文明、黄河文明、长江文明交锋交融的历史长河中,我们应当记住干流一脉的大兴安岭。
作者:费立新
摘自《内蒙古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