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晨：远方的圣母 / 开普饭

远方的圣母

李雪晨

　　1987年开春，由于父亲工作调动，我们全家搬到了周至县。我在这里，度过了七年难忘的童年时光。刚到这里时人地生疏，我最害怕的就是放学以后了，每天除了看电视，就是一个人静静地发呆。偌大的工厂大院里，能陪伴我的只有一只大黄狗。

　　也就在这个时候，我生命中的一个伟大女性出现了。她是父亲工厂食堂做饭的阿姨，我管她叫刘妈妈。虽然说我并没有正式拜她为干妈，但是她在我的心中，她却始终如义母般存在。父亲和母亲经常会出差不在家，所以我的生活起居基本上都由她照顾。她对我无微不至地照顾，细心地关怀，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刘妈妈的这大半生过得很是辛苦，在年轻的时候就守寡了。但是她从来没有向命运低头。她不但含辛茹苦，独自将三个孩子抚养长大成人，而且平时还乐善好施，帮扶济困。

　　1989年的冬天非常寒冷，可是在那一年却我们这里经常半夜停电。睡觉前还是温暖如春的电热毯，到了半夜立刻变得是冰冷似铁。于是这一年冬天，我就一直寄宿在刘妈妈家。刘妈妈家门前有条小河，穿过农田竹林流向远方。那里是小姐姐们洗衣捶布的地方，也是我们孩童的玩耍的乐园。每天我和姐姐们一起做完作业后，就会在小河边玩耍。等到了晚上吃完饭，我则和大哥下棋弹手风琴。等到玩累了以后，就挤在里屋的火炕上抵足而眠。再也不用害怕屋外呼啸的寒风了，也再不去受那冰火两重天的洋罪了。

　　刘妈妈一家是虔诚的天主教徒，每天晚上睡觉前她们都会做祷告。在大多数情况下，我是听不懂她们祷告的内容。但是时间久了，我还是听懂了其中的几句。

　　“感谢主，赐我食！求祝福，赐我力！阿门。”

　　很多的时候我都是默默地坐在炕上，看她们虔诚地做见证。终于有一次，我忍不住插了一句：

　　“刘妈妈，你们天天念叨的主在哪里呢？”

　　刘妈妈听完之后并没有生气，而是轻轻地把我搂在怀中，并且和言悦色地说道：

　　“傻孩子，主就在我们的心中。只要你存好心，行善事。总有一天会见到，仁慈万能的主。”

　　虽然说那几句话的意思，当时我并不明白，但是这六个字却始终搁在我心里。长大以后随着人生阅历的增加，我也渐渐懂得了其中的含义。虽然说我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但是我却还是很赞同圣经里面的一些经文。最起码它教导人们积德行善的宗旨，我是完全赞同的。其实很多时候我都在想，不管这个世界上有没有鬼神。但是我们做人做事，始终都要怀着一颗敬畏之心，绝对不可逾越道德和法律的底线。

　　刘妈妈不仅待我非常好，而且对我十分的严厉。有一次，我和小伙伴们出去玩耍。路过一片莲藕地的时候，小刚他们则顺手牵羊“摸了”几个嫩藕。当时他们没有地方放，便顺便放进了我装洋槐花的竹笼中。出于哥们义气，当时我也没有拒绝。可是等到村口的时候，很不幸的被主人发现了。任凭我如何解释，人家还是将我狠狠地责骂了一顿，并且将我的竹笼也没收了。吓得我不敢回家，只好躲到刘妈妈家去避难。

　　可是当刘妈妈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她对我却没有一点同情的心理。并且把我叫到近前，狠狠地批评了一顿。

　　“我成天给你讲，你们不可偷盗，不可欺骗，也不可彼此说谎。你为什么，总是听不进去？”

　　“刘妈妈我并没有，亲自去偷人家的东西！”

　　我还想继续解释着，刘妈妈却更加生气了。大喝一声：

　　“你给我跪下！”

　　看着刘妈妈真的生气了，我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

　　“偷盗不单纯是行为上的恶，它也是意念上的恶。就算你没有亲手去做，你没有拒绝邪恶，那就是你的错。”

　　那一夜刘妈妈，足足罚我跪了两个多小时。说真的当时我的心里有些是恨她，可是当我看到她顶风冒雨，带回了我的竹笼。然后又亲自上锅，给我做了一碗荷包蛋之后。我悔恨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对着刘妈妈喃喃地说道：

　　“刘妈妈，我错了！”

　　“如果你真的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那么请你向神好好忏悔吧！”

　　于是我对着桌上圣母玛丽亚的雕像，一遍又一遍地忏悔着。一直到夜深人静，才被刘妈妈劝上炕睡觉。

　　我在周至生活了六年，在刘妈妈的家里，就足足待了五年。在这五年里，刘妈妈不仅视我为己出，而且用知行合一的言行举止，深深地教化了我。直到1993年初冬，父亲的工厂倒闭了。我便依依不舍离开了刘妈妈，随着父母亲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

　　还记得临别时分，刘妈妈一直把我送到了渭河南岸。临上船时她紧紧地拉着我的手，并不停地嘱咐我。

　　“晨晨，咱一定要坚持做一个好孩子，一定要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你结婚的时候，一定要给妈下贴。”

　　刘妈妈转过头去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然后默默地送走了她的“亲儿子”。看着她迈着蹒跚的步履，在夕阳中慢慢走远。我终于忍不住大喊了一声：

　　“刘妈妈，我会永远是你的亲娃。”

　　虽然回到老家后，逢年过节我都会去看望她老人家。但是不能守在她的跟前尽孝，聆听她的福音，却始终都是我心中的一大遗憾。

　　仔细想起来上一次见刘妈妈，都已是十几年前了。那还是我结婚后头一次去给她拜年时的场景。看着我带来的美丽贤惠的妻子，走进家门的那一刻。她急忙迎了出来，立刻嘱咐哥哥姐姐们过来招待我。然后她就要亲自下厨，去做那我最爱吃的浆水面。

　　我大步走到她的跟前，然后让二姐把她扶坐在太师椅上。

　　“刘妈妈您坐好，让我们给您好好磕一个响头。”

　　“砰！砰！砰！”

　　我将心中对她的思念，对她的感恩，全部都倾注在这三个响头里面。

　　“秀秀，赶紧把娃扶起来。”

　　“淑蕙，赶快给娃下面。”

　　在接下来的这半天时间里，笑容始终都洋溢在她的脸上。她对我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

　　“我娃总算长大了，也总算娶媳妇儿了。媳妇儿，漂亮得很！”

　　时间在我们的谈话中悄悄地溜走，不知不觉中等到了中午吃饭。我才搀扶着刘妈妈坐在了上席，然后亲自给她敬了一杯酒。好好感谢她那些年，对我的养育大恩。我一边大块朵颐这些熟悉可口的菜肴，一边听着刘妈妈在妻子面前诉说着我的童年囧事。看着眼前这曾经在梦里浮现了多少次的场景，我的心仿佛又回到了童年的那段难忘时光。那一次从不喝酒的我，竟然喝醉了。一直等到了第二天，我们才依依不舍地辞别了刘妈妈。

　　最近这十几年来，我一直在广东打拼，却始终混不出一点成绩来。心中的那一种自卑感，也一直挥之不去。所以我非常害怕走亲戚，每次回家也只是短短地待上几天。也就更不要说去周至，好好看望一下刘妈妈了。但是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我路过天主教堂的时候，总是会想起天堂里的圣母玛利亚。

　　我不知道仁慈万能的圣母，她究竟长得什么模样？但是我想应该和刘妈妈一样吧！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神仙，我是不知道的。但是刘妈妈在我的心中，就永远是那圣洁慈爱的圣母。

（文中图片由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李雪晨，男，40岁，陕西省咸阳市人，东莞市作家协会黄江分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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