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好问《论诗绝句三十首》

元好问(1190—1257)金文学家。字裕之,号遗山,秀容(今山西忻县)人。祖系出自北魏拓跋氏。兴定进士,曾任行尚书省左司员外郎等职。金亡不仕。工诗文,在金元之际颇负重望。诗词风格沉郁,并多伤时感事之作。起《论诗》绝句三十首,崇尚天然,反对柔糜、雕琢,在文学批评史上颇有地位。作有《遗山集》,编有《中州集》。

汉谣魏什久纷纭,正体无人与细论。

谁是诗中疏凿手,暂教泾渭各清浑。

曹刘坐啸虎生风,四海无人角两雄。

可惜并州刘越石,不教横槊建安中。

注:曹刘,曹植、刘桢。刘越石,西晋诗人刘琨。

邺下风流在晋多,壮怀犹见缺壶歌。

风云若恨张华少,温李新声奈尔何?

注:风云若恨张华少:钟嵘《诗品》谓张华诗:'儿女情多,风云气少.'

注:温李,温庭筠、李煜。

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

南窗白日羲皇上,未害渊明是晋人。

纵横诗笔见高情,何物能浇块垒平。

老阮不狂谁会得,出门一笑大江横。

注:阮,阮籍。

心画心声总失真,文章仍复见为人。

高情千古闲居赋,争信安仁拜路尘!

注:安仁,潘岳字安仁。岳谄事贾谧,望其车尘而拜,与其著作《闲情赋》表现的情操反差太大。

慷慨歌谣绝不传,穹庐一曲本天然。

中州万古英雄气,也到阴山敕勒川。

沈宋横驰翰墨场,风流初不废齐梁。

论功若准平吴例,合着黄金铸子昂。

注:沈宋,沈佺期、宋之问

斗靡夸多费览观,陆文犹恨冗于潘。

心声只要传心了,布谷澜翻可是难。

注:《世说新语·文学》载孙绰语:“潘文浅而净,陆文深而芜。”

排比铺张特一途,藩篱如此亦区区。

少陵自有连城璧,争奈微之识碔砆。

眼处心生句自神,暗中摸索总非真。

画图临出秦川景,亲到长安有几人?

望帝春心托杜鹃,佳人锦色怨华年。

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

注:郑笺,东汉郑玄《郑氏笺注》。谓义山诗、西昆体难解如诗经,恨无注释之人耳。

万古文章有坦途,纵横谁似玉川卢。

真书不入今人眼,儿辈从教画鬼符。

注:玉川卢,中唐险怪派诗人卢仝。

出处殊途听所安,山林何得贱衣冠?

华歆一掷金随重,大是渠侬被眼谩。

笔底银河落九天,何曾憔悴饭山前。

世间东抹西涂手,枉着书生待鲁连。

注:饭山,李白《戏赠杜甫》:“饭颗山头逢杜甫,头戴笠子日卓午。”

切切秋虫万古情,灯前山鬼泪纵横。

鉴湖春好无人赋,岸夹桃花锦浪生。

注:切切秋虫,多见于孟郊句,疑指孟郊。灯前山鬼,多见于李贺句,疑指李贺。

切响浮声发巧深,研摩虽苦果何心!

浪翁水乐无宫徵,自是云山韶濩音。

注:水乐,元结《欸乃曲》:“停桡静听曲中意,好似云山韶濩音。”

东野穷愁死不休,高天厚地一诗囚。

江山万古潮阳笔,合在元龙百尺楼。

注:东野,中唐诗人孟郊,因作诗太苦,被称为“诗囚”。潮阳,韩愈。

万古幽人在涧阿,百年孤愤竟如何?

无人说与天随子,春草输赢校几多?

注:天随子,晚唐诗人陆龟蒙,有诗曰:“无多药草在南荣,合有新苗次第生。稚子不知名品上,恐随春草斗输赢。”

谢客风容映古今,发源谁似柳州深?

朱弦一拂遗音在,却是当年寂寞心。

窘步相仍死不前,唱酬无复见前贤。

纵横正有凌云笔,俯仰随人亦可怜。

注:凌云笔,杜甫《戏为六绝句》:“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

奇外无奇更出奇,一波才动万波随。

只知诗到苏黄尽,沧海横流却是谁?

注:唐代禅师船子德诚诗曰:“千尺丝纶直下垂,一波才动万波随。夜静水寒鱼不食,满船空载月明归。”

曲学虚荒小说欺,俳谐怒骂岂诗宜?

今人合笑古人拙,除却雅言都不知。

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晚枝。

拈出退之山石句,始知渠是女郎诗。

注:秦观诗:“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退之山石句,韩愈《山石》诗。

乱后玄都失古基,看花诗在只堪悲。

刘郎也是人间客,枉向东风怨兔葵。

金入洪炉不厌频,精真那计受纤尘。

苏门果有忠臣在,肯放坡诗百态新。

百年才觉古风回,元祐诸人次第来。

讳学金陵犹有说,竟将何罪废欧梅?

注:欧梅,欧阳修、梅尧臣。

古雅难将子美亲,精纯全失义山真。

论诗宁下涪翁拜,未作江西社里人。

注:涪翁,黄庭坚。

池塘春草谢家春,万古千秋五字新。

传语闭门陈正字,可怜无补费精神!

注:池塘春草谢家春,谢灵运有诗曰:“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闭门陈正字,北宋诗人陈师道,作诗好闭门蒙头。

撼树蚍蜉自觉狂,书生技痒爱论量。

老来留得诗千首,却被何人校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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