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诗||庚子纪事

辞旧日,便是迎新日。
2020年今日尽,庚子年也将尽,编发《庚子纪事》,仅为纪念新冠肺炎疫情大流行还能够活着的一年。并告,延安诗会开始编发长诗。

庚子纪事

题记:披肝沥胆,然后悄然离去(翟永明语)

胡香

一、想一种地老天荒(短章2020)

1.

我也知道,长时间盯着你读

我的意志不能承受

转过头去,望向别处,是为了回来

再次做你的同道

2.

合得来合不来,我不知道

但是还好,我受得了你的书

你忧郁的心,你流血奔跑的双脚

你用格言铺就的地狱之路

3.

夜深了,不能入睡

天亮了,不想醒来

读梦与读书,陪伴星星与陪伴猫咪

余生残年,消磨时光,没有什么不同

4.

识得杜鹃声,忠骨付蓝天

我在你身后,有多远,我不知

你的声音传过来,我必寻声而往

你呼,我应。听不听得到,都要这么做

5.

你命悬一线,却隐藏声息

因为你知道,追兵与援军都在找你

巴别以降,通途已毁

人类被迫发明了隐语

6.

人生最难的,是针尖与麦芒之间的抉择

朝向哪一边,你脆薄的生命都将被刺穿

而钟表的嘀嗒在催促你

而屏住呼吸的等待在催促你

7.

一个人犹如一方水土,一片天空

哺育过谁,滋养过谁,自己并不知道

而你在哪里受到不公,在哪里获得安慰

天知地知,你本人心知肚明,这就够了

8.

今夜无眠,只有祈祷……

不想说话,不想说话,不想说话

沉痛的言语,有什么用呢?

凌厉的言语,有什么用呢?

(注:从这一天,言语突然拐弯,日子突然折断,武汉封城和新冠病毒的消息铺满人间,每天只刷疫情数据,坐在禁足的不安与悲伤里……)

9.

人有大恸哭无泪!

天有大恸当何如?

无辜者的尸体和冤魂

遍满了地上的尘土和天上的流云

10.

我们怎能和无休止的残暴与残忍

继承同一位祖先的遗传基因

然而,哪怕我为遍地惨死的禽兽异类痛彻骨髓

却只能和握刀柄的手穿同样的皮肤互为同类

11.

唉,同类!我们有共同的名字,叫“人”

谁犯罪,我们都得共同承担

谁遭罪,都会有人与你默然一起承受

活不下去的时候,望望夜空中的繁星吧

一定有人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为你祈祷

12.

同为上帝的孩子谁的命不珍贵

亚伯拉罕领走你的以撒

也请把那只羔羊还给牠的母亲

人类搭起第一只祭坛,如若不能为空

我有资格也愿意替代任何活祭品

因为我是你的后代,身体里流淌着人类的血

13.

不安之书。佩索阿。我不认识你。甚好。

你坐在你的书桌前慢慢写。

我坐在我的书桌前慢慢读。

我们不用相识,这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14.

猝不及防骤然间的众目睽睽之下

你突围的样子很难看

不突围你死得更难看

她说:“生存还是死亡,这本不是一个问题。”(陆忆敏语)

二、这个冬天

——祭奠一切灾难中夭亡的生命

1.

上苍啊,这个冬天

心的悲伤无所安慰

没有别的祷词

惟愿

每一个孩子都能在妈妈的怀抱里

好好长大

然而,大火中考拉的孩子呢

隔离箱中人类的孩子呢

枪口下和屠刀下的孩子呢

无亲无故和四处流浪的孩子呢

四个月大的鳄鱼孩子呢

一岁大的鸵鸟孩子呢

四岁大的月亮熊孩子呢

海豚湾的海豚孩子呢

每一个年幼的生命

都有一双纯净如水的眼睛

面对祂吧

面对祂流下你仁慈的眼泪

终结这苍穹下无尽的残忍

我知道这世上依然有美好的事物

比如春风拂柳比如山花烂漫比如阳光明媚比如

自由……比如

自由。啊,自由!

你有无限选择的自由

而牠,牠们呢?

你有好多好多好多钱

你有选择穿一双天价皮鞋的自由

你有选择穿一件天价皮草的自由

你也有选择不穿的自由

而牠,牠们呢

那双最昂贵的皮鞋上七种动物皮所连接的生命

那件成色最好的狐皮或貂皮大衣上

几十几百条被活活剥皮以后还眨着流泪眼睛的生命

牠们,别无选择。

牠们年幼的生命,别无选择。

牠在你的手里,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牠连申请一支麻醉剂都不可能

牠连申请先杀死牠再剥牠的皮都不可能

只能活活地忍受你

忍受一根钢钎插进牠四个月大的身体里

捣毁牠的每一节脊椎

只为取牠腹部最柔软的一小块皮肤

贴在你的鞋上

牠们流泪,不被看见

牠们哀嚎,不被听见

牠们疯痛着等待死亡的过程

多么漫长啊,不被感知到

你炫酷的脚,一点都不疼吗?

你暖和又高贵的身姿,一点都不疼吗?

2.

这个冬天,彻骨的寒冷和

烧红的铁,让我知道

关窗已经来不及了

无限复制的木马病毒和新冠病毒

早已侵入你行住坐卧的每一个细节

你大瞪两眼不眠不休地

坐在极昼极夜的白与黑、光与影中

五光十色琳琅满目地什么也看不见

3.

最悲伤的心是无以言表的

最悲伤的心是不愿意哭泣也不愿意说话的

撒旦穿上天使的衣裳,行走人间

天使只能住进受尽摧残与践踏者的心里

陪他们一起哭泣,安抚他们的灵魂得以安息

阿们!

(庚子二月)

三、你隐退已久,或高处,或深处……

你隐退已久,或高处,或深处

我不再有倾谈与对话的欲望

侧耳倾听,或听风,或听松

我已听不清人们交谈的话语

听不清城市清晨的鸟鸣

依然聆听谛听的

——不知道是什么

在这日夜轰鸣的机器声里

还有多少寂静的热情可以调动

一个含蓄内敛的民族

放弃了祂女儿柔韧不屈的个性

也罢

幽兰弃空山,不若爱凤仙

那油腻腻轻飘飘花团锦簇机巧伶俐的美

唉,那也绝非你的秉性天赋

乌苏娜,记忆中的乌苏娜

她的日子

像你早已盲瞎的眼珠一样凝然不动

在你身边飘动的除了飞尘还有

孩子们的蝴蝶结彩带和纱裙

当然还有小小身影里乌黑的长发

在你耳旁回响的除了风声雨声还有

孩子们闹嚷嚷的哭声笑声玩耍声

当然还有你记忆深处的一串紫风铃

西比尔关在笼子里

而你隐身在岩石中

“岩石包裹烈火”

你知道言语无用

却不能停止对言语的使用

那一对蛇族的兄妹依然年轻

热爱丛林,喜渉大川

过着与禽兽为邻的逍遥日子

只可惜丛林已不多

四合院疯长疯大撑破了它的衣裳

你隐退已久,或高处,或深处

棋盘上落满灰尘,胡琴高挂

窗外的梧桐定格在一场大雨里

是二楼,二楼的窗户和阳台

屋子里没有开灯,光线暗暗的

红木的书柜,铺了画毡的书桌

沏茶,习字,缓慢移动的手臂

打开的笔记本,低声朗读

说话,聆听,对面而坐,没有杂音

这样的日子不多

如今也不再有

你一动就悉悉索索,什么也听不清

你不动就槁木死灰,什么也救不活

唉,唉唉~~

(2020.前半年某天或某某天不记得了)

四、外面阳光灿烂如同雪地冰天……

外面阳光灿烂如同雪地冰天

我在屋里生起炉火

每天,每天为你梳洗着青丝与白发

欢喜自洽,不愿出门

不想惊喜,不想惊慌

不想一不小心把欢声笑语的冰雕碰碎

不想一不留神把自己变成盐柱

混迹在美丽灵动的冰雕群里抽身不得

(2020.10.20)

五、今天,我是阿喀琉斯之踝

蛇有七寸狼有麻杆腰

今天,我是阿喀琉斯之踝

头顶的星空和内心的法则如此严苛

今天,我亲手剔除的是我自己

一生中我无数次OUT我自己

却从不熄灭心中蓝色高地的火焰

某些时候,我面露尬色

我的肢体背叛我,我的眼神背叛我

甚至,我的血液和骨头背叛我

一苗火如同我喂养多年的孩子

青黄不接的时候,我不断降低你的亮度和热度

搜遍全身不知道用什么喂养你活下去

但是你必须活下去,我可以死

我可以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地死,但你

必须活下去

一生中我像打不死的吴琼华一样

叛逃着一次次银蛇舞动锁遍周身的鞭影

难免有一次,我会忘记帕里斯致命的一箭

恰恰射中你的命门,不能护你周全

我终于想起,今天

是一个险些被忘记,不宜欢喜的旧日子

我不能让自己就像89年前猝不及防的北大营

不能

批评以及批判,本该是整体性的

但你也不能拒绝,你也必需经受住

最薄弱的环节被集中,被放大

被全方位覆盖式炮火打击

哪怕弹尽粮绝体无完肤

你唯一要做的,依然是经受住

这新一轮完整以至完美的打击

英雄末路的日子

赫克托尔只杀死了阿喀琉斯的银铠甲

却死在阿喀琉斯神勇的剑下

英雄末路的日子

阿喀琉斯杀死了惺惺相惜的赫克托尔

却死在了帕里斯躲在房檐的暗箭下

从此,从此,幸存者阿涅埃斯和卡珊德拉

你要去哪里给曾经的特洛伊安家?

(2020.9.18)

六、铺天盖地的格丽克

1.

当你铺天盖地而来时

我不认识你

你对我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我只惊讶这铺天盖地

我不惊讶你

让我慢慢熟悉你

但不是今天,不是今年

而是以后

今年

我不向任何人提起你的名字

我不和任何人讨论你的作品

以后会不会?我不知道

得等我熟悉以后再说

2.

今天,在铺满格丽克的天空

我会不合时宜地想起别的名字

比如君特·格拉斯

二十一年前他的名字也骤然铺满天空过

如今,谁还在读“但泽三部曲”

谁还抱着《铁皮鼓》里那个拒绝长大的小男孩

不能释怀?

比如辛波斯卡,比如特朗斯特罗姆

比如莫言等等

还有至今我也不曾熟悉过的名字

比如略萨,比如米勒,比如门罗

比如石黑一雄等等

熟悉,需要契机,需要过程

陪伴与供奉,需要更加漫长的过程

即便是在同一名号的统领之下

谁也不可能爱上其中的所有人

总有失之交臂的时候

不必遗憾

因你穷其一生

也不可能读完所有的经典

也不可能熟悉你想熟悉的每一位作者

如果在座的十人中

有九人都在热烈地讨论同一个名字

也请允许我说一声:

抱歉,我对他(她)不熟悉

3.

诺贝尔奖是一个尺度

但不是绝对尺度

谁心里深藏的名字都如数家珍

跟是否盛在同一只大篮子里关系不大

米斯特拉尔我爱

但阿赫玛托娃茨维塔耶娃我更爱

一部《安魂曲》从年少到如今

始终陪伴在我心里

不断升华和擦拭着她朝圣者的容颜

那么,格丽克

就说苏珊·桑塔格,就说汉娜·阿伦特

就说米切尔,就说狄金森,就说西尔维亚……

这一串串无形的珍珠

突然让贫瘠一生的我

感觉富有得像在海滩上捡了好多珠贝的小孩子

开心啊

那么,格丽克

等我来找你

等你不再铺天盖地的时候

我安安静静来找你

等你褪去诺贝尔的光环的时候

(因为光环耀眼,影响判断)

我一个人来找你

(我不喜欢成群结队,你喜欢吗?)

等人们不再谈论你的厌食症的时候

我平心静气来找你

(活过一生的人,谁还没点不治之症,你说呢?)

那时,也许在石鱼书坊,也许在当当

也许在我经常去淘点什么的旧书摊

这无关紧要,只要

在这日新月异风驰电掣地速朽的生活里

我不曾忘记今天的约会就好

4.

那么,格丽克

我知道无论多久以后

我来找你都不会碰壁

你会始终在那里等我

这是我和我自己的约会

与你无关

因为你不认识我

过去现在与未来

你都没有可能认识我

之于你,我只是一个

遥远而陌生的未来读者

约等于不存在

这让我笃定而安心

这是写作者和阅读者之间

不会受其它因素干扰和伤害的

最纯粹和最安全的距离

(2020.10.12)

七、今天,读亚洲铜吧

一个人的心,不要活太久吧!活久了,你说不出的疼痛就再也无药可医了。
年轻的诗人啊,你瞬间沧桑的心,你瞬间行遍一万年长河的心,穿走了漫漫长夜里最后一双白鞋子。
你说的,我已不能再说了;你做的,我已不能再做了。
亡灵指引了你,也指引了我。
我要替你继续忍耐这无边的骨痛症;我要替你继续保管这野花的手掌和青草的秘密。
哪里有什么日不落啊,只有白天不懂夜的黑。
会的,在这最后的埋骨之所立足之地上,一切亡灵一切哑神都将回来!
那黑暗中舞蹈并跳动的,是一次次一次次一次次被践踏被掠夺被洗劫的大地的心脏。
你,你把战火从特洛伊的城门一直引向一万英尺的高空,如今,又引向大气层以外苍茫浩淼的宇宙太空,有用吗?不,你仍无立足之地,你永无立足之地。每一块沦陷的大陆都难以收留你。你高举着火炬奔跑了一万年之久,你是谁?我不知。
我只知道你是难以阻止的,越来越难以阻止和不可逆的……吞噬与膨胀。
赫克托尔的剑不能阻止你,他唯有牺牲;拉奥孔的言语,不能阻止你,他唯有牺牲;诗人的死,又岂能阻止你,他唯有牺牲。
牺牲者,将重回大地的怀抱。皮肤的颜色不重要了。名字不重要了。诗,也不重要了。就连青铜黑铁白银与黄金都不重要了。他将变成一棵草一朵花,从此,不再说一句话。他将安慰大地被劫掠一空的荒凉,大地也将医治他以及她所有哀嚎着无辜死去的每一个孩子经久不息的骨痛症。
今天,阳光灿烂,我无心说话。如果,我还有心情读一首诗,我选择了《亚洲铜》。这一声微弱的回响,是否落入你的心底,那是你的事了。而我,不管理解力是否达到,也已经选择了,和这枚月亮,黑暗中舞蹈的心脏,以及万千迎风起舞的青草,在一起。不必区分这一棵青草和另一棵青草有什么不同,我们无名无姓,我们可以被反复践踏,但却永远生生不息。草里掩埋着多少牺牲者和无辜者的骨殖,星空中就闪耀着多少双亡灵的眼睛。(2020.5)

附:亚洲铜(海子)

亚洲铜 亚洲铜

祖父死在这里 父亲死在这里 我也将死在这里

你是唯一的一块埋人的地方

亚洲铜 亚洲铜

爱怀疑和爱飞翔的是鸟 淹没一切的是海水

你的主人却是青草 住在自己细小的腰上

守住野花的手掌和秘密

亚洲铜 亚洲铜

看见了吗? 那两只白鸽子 它是屈原遗落在沙滩上的白鞋子

让我们——我们和河流一起 穿上它吧

亚洲铜 亚洲铜

击鼓之后 我们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脏叫做月亮

这月亮主要由你构成

八、枯荷

我生长在北方

很少见到过大片的荷塘

荷塘在我的记忆里

就是荷塘月色

就是莲叶何田田

就是张大千难以模仿的笔意

就是高洁不染的品格象征

在记忆里,我没有见过或者没有留意过

季节性的大片荷塘枯败凋残的样子

但我见过那些令人爱慕和爱怜的

被艺术家装置过的干制莲蓬、荷叶和断梗

也许,收存残躯,制成艺术标本

是人类对植物所表达的最高敬意

从黛玉葬花到小学生手作课上的一枚枯叶书签

再到一位扫落叶的清洁工

不舍得将每天扫拢的一大堆落叶直接潦草地清理掉

用那些耗尽一生脱去绿色脱离枝干的黄叶和红叶

在日渐光秃的树下,拼出盛大的美丽图案

为它们举行了静穆而美的告别仪式

才去完成属于她自己的工作

但是季节更迭,总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更多不被看见的植物像更多不被看见的人和动物一样

他们默然地度过短暂的一生

悄然无声地完成了生命交接的过程

如果一枝枯荷令人内心肃然而伤感

那是我们对所有易逝生命的哀念与敬挽

(2020.11.4)

九、祖先的容颜日渐清晰

扶犁的日子已离我远去

红陶的日子也离我们远去

但天空还在,大地还在

山川河流仍是旧时模样

花草树木鸟兽虫鱼仍不改旧时脾气

如此,历史的尘烟

祖先的容颜就会循环往复的回来

是谁在我耳畔说:一路北指

我不解其意,你不做注释

你又说,看,东起山海关,西到罗布泊

然后你转身离去

留给我一条北纬四十度连线的大谜题

这中华大地上的人文奇迹

这中华大地上的超自然之大谜

谁不想解析这道题

难道你手握答案?你是谁?

你如此贴近,你如此浩渺

我无法追寻你的踪迹

我无法打开一片红陶

请它开口说话

我们之间隔着热释光法和碳十四

我们之间隔着考古学化学物理学原理

我们之间隔着

穷经皓首高高的门槛和薄薄的一纸认证

我的智商和情商双双抛弃了我

而你捡起我就像

捡起某一个遗失已久的孩子

你说,来,我们从“一”开始

对,一!

不叫“one”,也不叫“Un”,

它叫“一”!

“一”是一切汉字的开始

它比零早,它比二和三早

它比“天”和“地”早

沿着“一”圆形金色的光边

我兴致勃勃地区分了天三地二

区分了奇偶阴阳

多么开心,我在阳光照耀的门前

我在那棵不知多少岁的老香椿树下

学你的样子迎日推荚

我给自己造出了有37号的日历

我突发奇想,要把这“一”的秘密

告诉所有的树木花草和鸟兽听

我要教我门前的喜鹊认字

我看着它,反反复复地教它说“一”

它站在柴棚的横木上,歪着脑袋

亮闪闪的眼睛看了我很久

突然一低头,“吱嘎”“吱嘎”地教我说话

我笑得弯下了腰

它拍了拍翅膀飞上了树梢

我学不会喜鹊的发音

喜鹊也学不会我的“一”

我们沿着圆形金色光边的“一”

给自己造出了一切的一切

造出了高铁和遨游太空的飞船

也造出了宏伟壮丽的城池和恼人的雾霾

但我们无法给自己造出小小的羽毛和翅膀

这难以否认的事实也并不令我格外沮丧

也许,发现“一”

是上苍对我们额外的眷顾

也许不是

这造物的秘密紧紧地握在谁的手里?

你从不直截了当地告诉我答案,从不

如今,在这中华大地隐秘的后花园里

你为我安放了小小的源泉和莫名的欢喜

你差遣小喜小鹊来与我做邻居和学伴

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沿着这圆形金色光边的“一”

带上我亲爱的喜鹊

去到比树梢更高的云上

去看脚下的流云和满眼的繁星

去寻找我们小小的山谷和院落

去辨认它每天回巢的老杏树和

我每天倚靠的老香椿树

可不可以?

(2020.10.30)

十、万安

凿窟,建寺

谁塑千躯石佛隐深林

谁曾在此坐禅,清修

谁能听到一千年前的木鱼声

不变的是你的名字:万安

不求万福万寿

只祈万安,乃是万民的心愿

一千年有多少兵荒马乱

寻常人家有多少七灾八难

踏幽径而来,取一瓶净水

供一炷心香,念一声佛号

他们相信:石佛与上苍

将护佑他们和家人周全一年,平安一生。

(2020.12.22)

十一、望辛丑

庚子不太平

辛丑当何如

我的忧虑没有用

我就算忧心如焚也和螳臂当车一样没有用

何况我不知道自己要去挡什么

我首先要阻挡的是自己

我不能穿上自己的盲目冲动

像唐吉诃德一样上街去

(下楼,上街,就是扔垃圾、取快递、买菜

这是正常流水线,最好别做别的傻事情

我也乐意活在这样的流水线里

若非必需,我连这条流水线都可以省去

我根本不想下楼和上街

街景不错越来越美,流光溢彩繁华似锦

但对我没有太强吸引力)

我是悲观的理想主义者

我比谁都清楚我的理想不能实现

卡拉卡拉诰令失败了几千年

佛陀的众生平等岂不同样是永久失败的事业

铸剑为犁的理想失败了多少年多少次

谁能算得清楚

我们眼见着刀剑升级犁铧退位

我们因此就不再怀念回不去的田园牧歌

我们因此就不再怀抱永久的和平理想了吗

我们本末倒置

万物生而平等,万类霜天竞自由

张开眼睛就能看到的事情

我们却把它弄成了几千年几千年

用无数无辜生命的牺牲

一刻都不能停止的牺牲

再也填不平的————失败的事业

你,好霸凌!

我们活在一条河里

如同活在血腥遍满的屠宰场里

闭上眼睛吧,孩子

就在这浅浅的鲜艳欲滴的翠绿里

渡过你短暂如寐欢歌笑语的一生

不要遭遇凤凰石

不要掀起一片落叶看到亡灵的眼睛

但是最好

结缘一只小动物吧

让牠与你作伴,让牠作你灵魂的守护天使

比人可靠。关于那座险象环生的黑森林

牠们由来已久地比我们更熟悉

庚子将逝辛丑在望

我不知道我在望什么,辛丑

我们已经习惯了双套日历

习惯了阳历年和阴历年

习惯了休两次过年假

习惯了在阳历年做年终总结和新年计划

习惯了在新年的第二个月再过一次隆重的“新年”

除夕和初一,年夜饭和跨年晚会

也习惯了过从不做礼拜的礼拜天

我们一边循五赶集一遍循七休星期日

我们从未想过一条通用零经线

是怎样细致入微地通用到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来的

又何必介意一个圣诞节呢,辛丑

看到喜气洋洋的圣诞老人

随喜一下并不妨碍你心中的文化忧伤

屈子怀石沉沙有什么用呢

他也无力阻挡他的子孙后代被大秦帝国的度量衡通用

不是吗?然而

世界当永远刮目于那经久不息的楚歌声声

还有一种叫不屈不挠的精神,不是吗?

只是孩子,我们的孩子

要怎样一点一点忆起或者

要怎样一点一点忘记

要怎样一点一点调拨与消化

和这一把泥土打断骨头连着筋的

我们祖先世世代代携带一生的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

————生物钟,辛丑

(2020.12.30)

胡香,诗人,散文随笔作者。

中国乡土诗人协会会员,陕西作协会员,西安诗书画研究会理事,陕西女子诗社副社长,延安作协会员、诗歌委员会委员。

中学时代开始发表作品,作品散见于《诗刊》《延河》《延安文学》《桥山》等刊物;入选《陕西女作家作品集》等多种选本;出版有诗集《摇不响手上的小铜铃》,合集《走过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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