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打朱熹脚踢二程,他的理学造诣却被世界忘记,只能通过小诗明志
言及中国的理学,朱熹永远是绕不开的人物,但他最终能够被重用,还要托其友人的举荐。
这个朋友,只比他年长3岁,官位比朱熹高,学问更大,诗词也写的更精妙。淳熙十二年(1185),他向朝廷上《荐士录》,共举荐60人,朱熹列位于首席。
在奏章里,他写道:“朱熹,学传二程,才雄一世,若处以儒学之官,涵养成就,必为异才。”
这个朋友就是杨万里,学者尊称其为诚斋先生。其人品格高尚,写那篇奏章时,甚至与朱熹尚未谋面。他于诗、词和文章,无一不精通。更难得的是,杨万里只把诗文作为爱好,于1154年进士及第,入世为官凡38载,亦多有政声。
南宋时期,世间共有三位理学大儒,第一位首推朱熹,二是湘学首领张南轩,第三位则是心学创始人陆象山。杨万里与三人皆关系密切,且有同官之谊。
杨万里能与他们推心置腹。在写给朱熹的信中,他说道:“某行天下,自谓知我者稀。知我者,其惟亡友钦夫与契丈乎?”书信中的钦夫即是张南轩,契丈指的则是朱熹本人。
理学,完善于两宋时期,是我国古代最精致完善的理论体系,一直到今天,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中国人的行事准则。
奇怪的是,谈及中国的理学大儒,杨万里却常为人所忽视。哪怕是在他生活的南宋,当时的读书人,也并不熟知杨万里的学说。
这与杨万里低调的性格有关,他从来不将著述轻易示人,朱熹曾经写信索要,也被杨万里婉言拒绝。
其实,作为理学领军人物,朱熹对杨万里的学说,也颇为冷淡。一次与学生谈论当时学术界的状况,言及杨万里本人,朱熹说道:“江西之诗,自山谷一变,至杨廷秀又再变(杨万里字庭秀),遂至与此。”在朱大圣人眼中,杨万里只会整日作诗,于儒理之学,却毫无建树。
好在杨万里还有诗词传世,这点连朱熹都不好抹杀。杨万里是个著作等身的诗人,终其一生,共作诗两万多首,而经他本人过滤筛选,能够传之于后世的,仅占作品总数的五分之一。
杨万里立志超越先贤,至35岁那年,已写就千余首诗歌。可是他对之并不满意,在他看来,那些诗句聱牙诘屈,毫无真情实意,杨万里最后将诗稿付之一炬,自己数十年心血尽数烧毁。
放下包袱的杨万里,开始放飞自我。他独创了“活泼自然,饶有谐趣”的诚斋体,从诗文中,读者能看到另一个杨万里,幽默、睿智甚至是荒诞。
通过诗歌,杨万里努力做到与大自然和解,“重新建立起嫡亲母子骨肉关系,回复耳目观感的天真状态。”(钱钟书语)
这哪里是高高在上的官老爷,简直就是忙碌于田间地头的农夫。
杨万里还在诗歌里夹带私货,他的诗常与理学观念完美契合,诚斋体之自然童趣,与理学所提倡的“活处观理”相得益彰。
公元1174年,杨万里因病未能赴任官位,在家闲居三载有余。在这期间,他过起无案牍之劳形,闲云野鹤的生活。
某个阳光明媚的初夏,杨万里看到不远处的景致,细流泊泊而出,水中有光影流动,所有的一切,就像恰到好处的水墨画,此时又有蜻蜓飞过,给这幅画作了最完美的点缀。
诗人磨墨吮毫,用一首小诗,将美景尽数记录下来:
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杨万里是擎天架海之才,着眼的却是细微之物,小则小矣,却又毫无脂粉之气。
李清照作“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以女性笔触写壮怀激烈;杨万里写“小荷才露尖尖角”,则是以擎天之笔,勾勒出蝇头小楷。两人作诗有异曲同工之妙,性别的反差,却撞击出最生动激扬的文字。
《小池》用词朴素,是“诚斋体”代表之作,一直以来,也被视作充满童趣的幼稚之作。
果真如此否?
杨万里好作诗明志,《小池》也不例外。
无声的泉眼,既是眼前的实景,亦是理学家追求真理的本心。
泉眼被视为本源的观念,深深根植于,天下理学之人的认知当中。作为一代理学宗师,朱熹也反复提及这个论点,他曾写诗道:
步随流水觅溪源,行到源头却惘然。
始信真源行不到,倚筇随处弄潺湲。
朱熹的理学之路,想必是痛苦且孤独的。他原本想的是,沿着潺潺溪流,便可找到源头,寻道之路大概也是如此,他踌躇满志地找,心灰意冷地回。唉,既如此,那就拄着手杖,欣赏随遇的景色吧。
朱熹的这首《偶题》,作于1165年至1189年之间,经过数十年的上下求索,他已觉大道初成,一次讲学期间,他又即兴挥毫: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不明事理的初学者,以为朱熹在写景,但此诗的题目叫《观书有感》,与景色无关,主要写读书之心境,方塘、天光、源泉,皆在学理之人的心里。
原来,想要清澈澄明,还得抓紧脚步,溯本求源。
古往今来,人类的每一次伟大的文明进步,皆需要从本源里,探索出真知灼见。
宋明理学的发展,要从雅驯的儒家著作中汲取养分;200年后西方的文艺复兴,也是把目光放回到,古希腊和罗马的文明。
泉眼被看作是本心,而泉水即是心田,对于真理的求索,就应当以无声之念头,作细流般求索。
清朝康熙年间,张玉书奉敕编辑的《小池》,头一句是“泉眼无声涩细流”。从追求真理的内涵出发,“涩”字更传神,从描摹景致的角度描述,“惜”字更玄妙。
泉眼潺潺,有视觉来伴随,却作无声描述。内心要怎样的澄清,才能写出这种静水流深的姿态。
树荫覆盖水面,水上却有光影流动,一切都是亮亮的感觉。这个时刻,这个角度,天光之下,阴阳之间,所有的深度和角度,便都显现出来。
杨万里曾经说过:“所以阴阳者道也,道不自立,以器而立,器不自行,以道而行。”
而天下大道又在哪里?杨万里认可先贤董仲舒的观点:“道者,所由适于治之路也,仁义礼乐皆其具也。”
阴阳调和之道,并非虚无缥缈,就在你我脚下,世人遵循的仁义礼乐就是道。
而树荫,晴日,天光,暗影,也是人间大道。
荷花含苞待放,恰如情窦初开的小女子;蜻蜓洞悉一切,早早立在嫩叶之上,身姿卓美而典雅。
小小荷花的美丽还未尽数展现,你在那厢早就深深爱着。就好比,我还没有开口说话,你早已洞悉我的心意。
这种感觉叫作心有灵犀。
天地万物皆有情,在你我身边滋生,在细微镜头下呈现;万物天地皆是道,天道与性命相贯通,存在于万物,存在于荷花和蜻蜓的小小互动。
杨万里作《小池》,通篇在讲大道。
精巧玄妙的词汇,早就付之于一炬,传之于后世的是,活泼跳跃的文字,以及更加意味深长的道理。
抽身朱墨尘埃里,入眼山林气味长。
杨万里独创“诚斋体”,成为很多读书人的楷模。追随者虽众,又有几人能够读懂杨公?
最起码被他引为知己的朱熹不能。朱熹更加推崇陆游的诗,他曾经说过:“放翁(陆游字放翁)之诗,读之爽然,近代惟见此人为有诗人风致。”
但杨万里岂会在意这些虚名。实际上,晚年的杨万里,过着隐逸的生活,达十五年之久。
杨万里既有文采,又有气节,他刚正清廉,遇事敢言,无所顾忌。奸相韩侂胄当政,修筑南园时期,想请杨万里做记,并答应许以高位。杨万里不为所动,慨然说道:“官可以抛弃,记却不可能写。”
杨万里心忧国家,韩侂胄专权僭越日益严重,此人有北伐之行动,却无收拾旧河山之心,杨万里因此忧愤成疾,家人便不敢对他报告时政消息。
不料,某日有一族人从外地回乡,对老人说起韩侂胄事迹。
杨万里听罢,顿感心灰意冷,忧愤不已,手书十四言诀别妻子,笔落而人逝。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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