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大赛丨30号作品】杨东梅《妻子的抑郁症》
文/杨东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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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周伦带着满身酒气推开家门，瞟见正对门口的窗户，心脏猛地收缩成一团，他连忙用手捂住嘴巴，阻止喉咙里发出的惊叫，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窗户，生怕惊动了坐在窗台上的阿依。
此时已是凌晨一点多，整个小区的住户都已睡下，只有楼下的路灯泛着昏黄的灯光。窗外有风吹进来，窗帘随之微微扬起，阿依坐在窗台上，双脚凌空，她的身子靠着窗沿，双目空洞无神，映着远处点点灯火，像一具木偶。
周伦从身后一把抱住她，把她抱回屋里。酒被吓醒了，悬着的心脏放了下来，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这是六楼，要是她不小心摔下去……想到这儿，他不禁有些火气，想要爆两句粗口，但看到她无辜的眼神，他的心软了。他蹲在她的脚边，拉住她的手说：“以后你早点睡吧，别等我。”
阿依梦游一般地清醒过来，温柔地笑了笑，对他说：“你回来了，我一直在等着你呢！哦，我给你留了你爱吃的菜，我去给你端来。”
他连忙拉住了她：“不了，我在外面吃过了。”他内心掠过一阵自责，没再说什么，把她抱回房间。
阿依很快睡着了，他却睁着眼睛难以入眠。
这已经是第二次看到她坐在窗台上了，上一次是在半个月前。那天的情况和今晚如出一辙，当时，他魂都快要吓没了，他以为她要轻生，可她却似乎对自己的危险行为毫无意识，只是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从那以后，他发现阿依变了！
二
周伦颓废地靠在椅背上，慢悠悠地问：“她会不会精神出了问题？”
对面的萧杰不停地转动着手中的笔，思虑了一阵，问：“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怀疑？”
“她好像换了一个人，以前她爱哭爱笑，对生活充满了激情，对我不满就大声嚷嚷，可现在她不会了，她整天像一个幽灵一样，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每天展现一个表情，说话一个语气，更可怕的是她竟然爬到窗户上，这不得不让我怀疑！”周伦说着，激动起来，“我真的不敢想象，万一哪一天……”
萧杰轻轻地点了点头，示意他很了解周伦的心情，他说：“我估计，她大概是得了抑郁症。”
“抑郁症？”周伦吃了一惊。
“在她第一次爬到窗户上之前，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对她来说，刺激比较大的。”
周伦的眼眸低了下来，他叹口气说道：“那段时间，我们的感情不太好。”
“能具体点吗？”
“那几天我有几个高中同学回来，再次重逢所以玩得有点疯，有时候太晚了就没回家了，她很生气，但我觉得她无理取闹，所以我们冷战了好长一段时间。”
“你的老同学中有女的，而且她还发现了你和她们的一些事情。”
周伦愣了一下，支支吾吾起来：“是，不过就是喝了点酒，去玩的时候做了些不良动作，但萧杰，你应该了解我，我只是爱玩，绝不会做出格的事。”说着，他重新靠回椅背，语气变得低沉起来：“其实我的心里是爱她的。”
“你没有和她好好谈过吗？”
“谈过，但她总在说我骗她，说我从来没有实现过对她的承诺。接着，她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我想，她的确需要一个心理医生了。”萧杰停下手中的笔，“如果你相信我这个朋友的话，我很愿意帮你这个忙。”
三
阿依站在那道写着“阳光心理咨询”的门前，心里隐隐想要发笑，她转头看了看这道悠长的巷子，转身问周伦：“这就是你说的心理医生？”
“对，你放心，他是我的朋友。”周伦上前拉起她，“走，我带你进去。”
助理已经在等候了，那是个十分整齐的年轻姑娘，她对着周伦微微一笑，继而对着阿依说：“林小姐，萧医生在里面。”
阿依点点头，对周伦说：“你忙就先回去吧，晚上来接我。”
“好。”周伦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阿依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巷子的尽头。她看了看身边的助理，走进了接待室。
萧杰依旧转着他手中的笔，他的双眸紧紧盯着阿依那双月牙似的眼睛，直到她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去，他才停下手中的笔，从旁边拿出一张白纸，无意识地脱口而出：“你真漂亮！”
“谢谢。”阿依淡淡地吐了两字，表情却是纹丝未动。
萧杰自顾地笑了笑：“听周伦说你们这段时间感情出了点小问题。”
“他是这么和你说的吗？”
“嗯，不过我需要了解你的想法，这几天的想法。”萧杰重新拿起笔，在指尖麻溜地转着。
阿依沉默了一阵，才缓缓开口：“这几天似乎好了一点，但还不够，他还是不够重视我和家庭，他仍然喜欢和别的女人暧昧。”
“你怀疑他有外遇是吗？”
阿依点点头，“那是我无意中发现的，对我来说，是致命的打击。”
“你为什么不和他好好谈谈呢？”
“好好谈？不过也就是一些虚伪的话罢了，他能对我说，一定也能对其他女人说，我要的是他的真心回归。”
萧杰抿了抿唇，再一次去看阿依那双月牙似的眼睛：“看来，你的确很爱他。”
“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
“真爱都是自私的，我能理解。”
四
天色渐渐黑了，绚丽的霓虹在各色楼层中闪烁，周伦透过纱幔向窗外望去，不禁有种悲凉之感，自己在这诺大的城市里渺如尘土，在这千千万万人之中，他所能亲近与信任的人也唯有阿依，想到这儿，他突然心疼起阿依来，自己还有三两狐朋狗友，三两亲朋好友，可她自嫁给他以后，就远离了父母亲友，她所能依仗的也只有自己了，也不知，在他不在的时间里，她如何度过孤寂的长夜。
心中一阵愧疚袭过，他刚想掏出手机给她打给电话，却瞧见门口进来的身影。
“不好意思，让你等这么久了。”萧杰一面笑着坐下，一面朝服务生招了招手：“一杯咖啡。”
周伦把手机装回口袋里，说：“没事，你是大忙人，我习惯了。”
“最近很多婚姻的咨询者，看来，没有多少人的婚姻是幸福的，搞得我都不想再婚了。”萧杰微笑着说。
“说起来我也觉得奇怪，你当初为什么会离婚，林雪是个好女人。”
萧杰咬咬嘴唇，“大概还是因为没有爱吧。”
周伦不可思议地望着他，问：“那你有爱过的女人吗？”
“当然，而且你也认识。”
“谁啊？”
萧杰笑笑，并没有说出她的名字：“那是几年前了，我对她一见钟情，她长得很漂亮，你别介意，和阿依一样漂亮，不过可惜，她嫁人了，说实话，我到现在还爱着她，只要她愿意，我随时娶她。”
周伦一时间无言以对，又扭头望向窗外绚丽的霓虹，桌面瞬间沉寂了下来。
“你有没有想过，和她离婚？”萧杰打破了沉默，严肃地说。
“离婚？”周伦感到吃惊，摇摇头：“从来没有想过。”
“我可以确定，她的确患上了抑郁症，从道德的层面，你应该陪她一起走出来，但作为朋友，我不想看你那么辛苦。”
周伦再次沉默下来，低沉地说：“她如今这个样子，我想不论从哪个方面说，我都不应该离开。”
五
周伦惊愕地看着桌子上的离婚协议书，上面签着阿依娟秀的名字。她主动提出离婚，让他始料未及。
阿依坐在沙发上，面色很平静，她说：“我想回家去了，不想再在这个陌生里的城市里漂泊，在这里，让我感到无依无靠。”
“阿依，我……”
“我不怪你，我知道自己的情况，或许换个环境，我会好起来的，你若是真心为我好，就答应了吧。”
周伦犹豫良久，并未作出任何决断。最终他说：“明天我休息，我记得你想去看海，我带你去。”
阿依点点头。
见到大海，阿依呼喊着跑到了沙滩上，她不停地旋转着，奔跑着，像只小兔子。
她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仿佛精灵降落凡尘，在蔚蓝大海的映衬下，她美得不可方物。
周伦远远地望着她，心里忽然疼痛起来，他猛然意识到自己欠了她太多，他一无所有时她不离不弃，他生病时她不眠不休……而他呢？曾经许下的诺言早已被抛之脑后，他说过要替她遮风挡雨，却不想自己成了她的风风雨雨，如今她患了抑郁症，自己反而要离她而去，想着，他大骂自己混蛋，他掏出那份签了字的离婚协议，把它撕得粉碎。
他追上阿依，抱住了她，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对不起。”
阿依感受着久违的怀抱，隐忍了许久泪水终于掉了下来。
六
阿依独自走进幽长的小巷，刚刚下过小雨，青石板路有些湿滑。
助理正在前台翻着资料，对她的到来显然有些惊讶，她站起身来，说：“林小姐，你好像没有和萧医生预约过。”
阿依对她笑了笑：“萧医生让我直接过来。”
“哦好的，你请。”
萧杰注视着阿依，她穿着淡绿色的连衣裙，宽松却仍然可见身段玲珑，她似乎每次都能给他带来不一样的感官享受。
她优雅地坐下去，说：“他终于回来了，谢谢你。”
萧杰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这场赌局中，你赢了，不过如果他知道你假装抑郁，你们之间会不会产生新的问题？”
“那就需要你为我保密了。”
“那是当然，计谋是我给你出的，我不会砸了自己的招牌。”
“这样我就放心了。”阿依说着，起身想要告别。
萧杰叫住了她，问：“如果他真的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你会甘心吗？”
阿依微微一笑：“你也说了，我赢了，他心里有我，虽然我骗了他，但我不后悔。萧杰你知道吗？一厢情愿很辛苦，但两情相悦就将无坚不摧，我爱他，所以出此下策，他爱我，所以不会放任我离开。”说完，走出了诊所。
萧杰像泄了气的皮球倒在椅子上，他的耳边回响着阿依的话语，他在电脑上一张一张翻阅着阿依的照片，这都是他偷拍下来，几年前的那次聚会，他对她一见钟情，念念不忘。
在这场赌局中，他输了。
（图片来自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