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故事】图布《浮生若梦》(二十七)
文/图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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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浮生若梦
在无人的雨夜或者偷闲的罅隙里,我总是回忆起这样、那样遥远的故事。它们真实存在过,它们已然远去。远去的还有我的童年,我的青春,热闹的村庄和奔腾的流水......
艰难的生活使得我很早以前就试着参透生与死的距离,一切都是徒劳。理想渐远,岁月斑驳,乏善可陈的生活还需要假装精心打理,才不会看上去过分的差强人意。
粗暴的生活没有允许我留下矫情的眼泪,即便我意识到逝去的那便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或者明天我不再醒来,那即是我生命的全部!于是我奔走,我失去,于是我呼喊,我迷惘。
逝去是生命的必然,而这些矫情的念头只是一个偶然。生活再是无礼残暴,我们也不会因为这偶然的古怪念头而与生活诀别,至少我们大部分人不会这样做。因为生命还有它的诉求——活着。马雅可夫斯基说过,当你走投无路的时,不要忘记身后还有一条路,那就是犯罪,记住这并不可耻。我没有弄清楚马雅可夫斯基是在怎样的社会背景下说了这句违背普世价值甚至是大逆不道的话。但单纯对生命而言这是及其公平的,生命的需求就是这样直接——不择手段地活下去。
在我的小说《空白年代》里,李有福在面对继续理想和维持生命的选择时,我依然让他选择了生命,让他活下去。因为生命才是承载理想、爱情乃至生命意义的主体。最后我狠心地让他死去,并且支离破碎,因为他失去了爱情,理想,失去了朋友和亲人,我认为他继续活着不过是漫游在一条不归路上,活着与死去除开生命体征的区别,再无其它。我帮他做了一个有意无意的选择,或许并不是一个生命想要的选择。
当我歹毒地取了李有福性命那一刻,又何尝不是结束了我的前半生。我开始重新审视爱情与欲望,理想与现实,亲情和友情,价值与意义。我在寻找一个契机,生命与生活的。我在妥协。
从我在母亲的乳头吮出第一口奶水的满足,到我从父亲手里接过用劈柴禾的刀削出来的歪歪扭扭的陀螺时的兴奋,从我第一次的悲伤,到我第一次争取到的荣耀。这些所有曾经震荡我心怀的东西已然消失。如果它们真的存在过,那么我是否也存在过。
唯有记忆里可以寻得零星蛛丝马迹。我试图把我记忆深处所有的印象都倒腾出来,像一个收藏家细细清理他所有的稀世珍宝。覆满尘埃的老木箱,颠沛流离的破旧行李,阴暗泛霉的床下和只有自己知道的暗格,所有的地方都寻了至少三遍以上。
我有些颓废,有些沮丧,更多的是失望。我分分秒秒涉足而过的三十年,竟是如此贫瘠和荒凉。那些遍地野花,满山野果的日子哪儿去了,蓝天白云下的飞鸟和野物又到哪儿去了,和风细雨和秋高气爽呢,那些真真切切的日子,待我回过神却兀自消失了。留下的不过是一个空泛的概念,已无处追寻。
美国认知心理学家洛夫特斯说记忆像诡异多变的河流,像狡黠的老鼠,行踪难以捉摸,并通过精心设计的试验证明了虚假记忆的存在。同样英国心理学家朱丽亚.肖和她的同事们通过试验成功给志愿者植入了虚假记忆而且成功率高达百分之七十一。也就是说记忆充满着谎言,那么我耗尽半生所珍藏的星星点点,指不定就是一堆讨人睥睨的赝品。时光已然不近人情,把我的生命一页一页撕掉,扔进凄风苦雨里,科学还来助纣为虐,把身后一切抹杀。我似乎兀自而生,无根无本。
所有掠过脑海的影像和响在耳畔的声音似乎还在那个贫瘠的山沟里回荡,我如一个失去至宝的乞儿,想要抓住它们。我试图用文字记录下那些在世和已然远去的人儿,开了又谢、谢了又开的花儿,唧唧喳喳着春来秋去的候鸟。每一个深夜我竭尽全力,像一只筑巢的飞燕,在过去和现在里反反复复,衔回零星半点,点点拼凑。回过神来,仔细端详,才发现当一种事物被描述出来的时候,早已不是当初模样。
当我怀念的时候,我已经永远失去了他们。弹指刹那,迟暮芳华。
这是一场梦,我在梦里精心罗致了一个又一个的故事,我为梦里每一个人安排了台词,我沉迷其中,自生到死。(完)
(图片来自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