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散文】杨全富《丹巴锅庄，生命的舞动》
文/杨全富
【作者简介】杨全富，又名阿都登巴，藏族，现年43岁，康巴作家群作家，四川省教育报刊社特约作者。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暮春时节，乍暖还寒的时候，高原的空气中隐隐藏有风雪的寒意。村寨边上的那一棵大柏树，在春日阳光的照耀下，每一根枝条都慵懒的斜伸着，反射着墨绿色的光泽。山寨旁的山坡上，到处都是白杨林，一点点黄绿色的芽子依附在银链似的树条上，在春风的拂动下，泛着细小的波浪，而那些护卫在白杨林周围的松树，发出阵阵涛声，远处，起伏的山峦就像兽的脊背起伏不定，向着天边奔去。就在这些山峦的脚下，川西北的小金河畔，腊月山村村委会活动室的广场上，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映红了半边天，火堆外，人们手牵着手，一场锅庄舞的表演正在如痴如醉的进行中。
其实，在嘉绒藏族聚居的腊月山村来说，锅庄舞并不算是用来表演的，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天生就能歌善舞，对于跳锅庄舞，就像是生活中吃饭穿衣一样的自然，只要有场地，只要众人走到了一起，手牵着手，就可以即兴跳起来。在锅庄舞的表演中，男女自成两队，领舞者只需要一张帕子，一挂串铃即可，张开嘴，将原始的歌词唱出，随着节拍缓缓而舞。寨子里的人，似乎人人都有着跳锅庄舞的天赋，从乳气未脱的孩童，再到银发如雪的老者，都能在舞蹈中跳出原始古朴的韵味来。正因为都能歌舞一曲，跳锅庄舞就成了腊月山嘉绒民族之间沟通交流和表情达意的特殊方式。亲朋好友相聚一起要跳锅庄舞，逢年过节要跳锅庄舞，结婚喜庆要跳锅庄舞，修房造屋要跳锅庄舞，就连春种秋收都要一起跳锅庄舞，一年一度的朝圣会更要大跳特跳……
一般来说，锅庄舞很少有独舞的职能，都是几个人或几十个人一块起舞。锅庄舞把动物的形态、步伐和舞蹈加在一起，便构成了即粗犷又温柔的锅庄舞。赵尔丰等撰写的《请史稿》卷一百一、志七十六乐八中记有“高宗平定金川，获其乐日大锅庄司舞十人，每两人相携而舞，一服蟒袍、戴翎、挂珠、斜披黄蓝二带，交加十字。”这是历史上对锅庄舞的准确记载。在嘉绒聚居地区，锅庄舞分为大锅庄和小锅庄，大锅庄歌声雄浑有力，舞步动静结合，张弛有度，或天马行空，或龙盘虎跃，小锅庄舞唱腔犹如行云流水，舞步轻盈飘逸，大锅庄和小锅庄的歌曲分上下两段，每段舞歌词都一样，反复唱诵，虽然歌词重复累赘，然而在舞蹈中唱腔变化多端，因此你在跳舞的过程中绝不会感到无味，反而觉得激情澎湃，其乐无穷。歌者乐陶陶，舞者更是乐陶陶。在舞蹈中，有时形成长蛇阵，有时形成螺旋状，最有意思的表现形式是男领舞者带着一群男人们随时随地在场地中往返跳，而女领舞者则要带领女队避让之，其中隐含有互道爱慕之意。
丹巴女孩的美有一种心旷神怡的美，传说这里的原住民是西夏党项族的一支，在南北朝时期从陕西内迁到此，因此这里的女孩秉承了党项女子的特征，天生丽质，颜若挑花，身材窈窕，不施粉黛，依然气韵毕现，她们不仅容貌艳丽，而且个个能歌善舞。不过村寨里的男子汉们更引人注目，他们有着康巴汉子般魁梧健硕的身体，古铜色的脸庞，娇健的舞姿尽显嘉绒藏族的那种粗犷豪迈之情。在舞者中，走在最前面的几位老人，虽然银须飘飘，然而还保持着伟岸挺拔的身姿，举手投足间尽显舞蹈的精髓，他们的声音低沉，仿佛如阵阵春雷滚滚而来，有时也扯开嗓子婉转的唱诵，犹如天籁之音，沁人心脾。舞者队列严格按照长幼辈分秩序排列，在这里跳舞，绝不能一悖这种规矩，加入舞蹈队伍时，既要看自己的年龄，又要根据自己的辈分站在最合适的位置。眼前的舞蹈中，唱腔起初婉转，犹如一位钢琴家轻抚琴键，刹那间，一串音符在篝火旁萦绕，其间串铃叮当作响，清脆悦耳的声音恰到好处的落在节拍间，指挥着整支队伍，两脚交替着抬起，交替着落下，满脸都是陶醉的样子。舞蹈中，抬脚、跨步、收脚、屈膝、弯腰，一连串动作看上去是那么的和谐自然，我想，此时此刻，他们一定是得到了某一种自然力的感召，感悟到人生的奇妙之处，为了获得让灵魂得到慰藉的声音或节奏，就算舞姿并不是那么优美，然而舞者的心底深处洋溢的幸福已深深的触动着周遭的人，一起律动，一起心跳，在快乐之中徜徉。
对于腊月山村寨的锅庄舞，在唱腔上，吸取了藏族古典音乐，舞蹈由引子、歌曲组成。最常见的形式是起初为慢板的歌曲，到一定的时段，慢板逐渐向快板递进。引子都由歌声来代替，曲调较固定，歌曲典雅，节奏舒展，与快速的舞曲形成鲜明的对比。演唱时再配以简单的舞蹈动作。舞步动作多模拟动物形态，如“猛虎下山”、“雄鹰盘旋”、“孔雀开屏”、“野兽戏耍”，注重姿态的情绪变化和表现，这正是藏族人民彪悍气质在舞蹈中的体现。在大锅庄中，两手斜举，如雄鹰在山间飞舞，小锅庄中，手牵着手，跳跃腾挪，动若脱兔。许多观赏锅庄舞的游客都坦言，起初，他们都觉得舞蹈形式过于简单，可是到后来，竟然感受到了蕴藏其间的巨大魔力。看着看着，一种愉悦、一种冲动在心底油然而生。随着这种感觉的持续和加深，一股神秘的力量竟然灌入自己的心间，不由自主加入到舞者的队伍中，无师自通的扭腰跨步，与当地的舞者比较，只是少了一点歌声而已。
在村寨中跳锅庄舞跳得多了，就感觉到它的组成其实很简单，抬腿，跨步，扭腰、屈膝，一连串简单的动作在不停的反复，然而我想就是因为这简单，才能让浮躁的我沉醉其中。也许，越是简单的事物，才更接近事物的本真，越是简单的，才蕴藏有不可估摸的力量。在远古时代，生命的起源原本也是从最简单开始，大气中的有机元素氢、碳、氮、氧、硫、磷等在自然界各种能源的作用下，合成有机分子。这些有机分子进一步合成，变成生物单体。这些生物单体进一步聚合作用变成生物聚合物。如蛋白质、多糖、核酸等。蛋白质出现后，最简单的生命也随着诞生了，后来才有了更复杂的生命体。因此，我窃以为，世间的一切有什么能置身于这简单的变幻之外乎？
那一夜，我跟随舞者们跳了一曲又一曲，夜半时分，皎洁的圆月挂在了空中，将柔和的光芒洒在山寨上，篝火里的火苗已渐渐熄灭，然而我们的歌声还是那么的响亮，舞步还是那么的激越，一夜无眠，一夜欢乐，就让我们的歌声与明月为伴，就让我们都迷醉在这舞蹈中吧，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