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颖:红月亮(31)志在必得|小说
毛颖:红月亮(30)月亮变红了|小说
文/毛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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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下子充满了力量,似乎拥有了面对一切勇气和信心。产品被投诉不怕,实在不成就打官司,再把曲锋请回来帮忙,他一定会帮的。生产停顿了,也不要紧。我就不信,倾家荡产,还恢复不了正常的秩序。她扎紧头发,挽起袖管,把所有棘手的问题,一把全抱过来,一个字一个字啃,一桩桩一件件分析。好多人都要走,有的有原因,有的还有几句说辞,有的干脆就什么都不说。明摆着的,本来就不丰厚的薪水,如今只能拿到一半,甚至一半都没有,更甭说提成了。要是公司真没钱,也罢了,冲着梅总,又不是没挨过难关。可现在压根儿不是那么回事——公司的钱,差不多都流进了李丽媛的腰包。生产,限期恢复;官司,请律师;要走,行,签字,写推荐信;资金不够,自己掏腰包往里垫,再不够就卖车、卖东西,卖几个算几个。我就不信恢复不了,就不信月宫真的到头了,就不信,想弄出自己的品牌,打出一条产供销贯通的路,就错了,就行不通!“将来,等月宫红火了,”她对小霞说,“欢迎再回来。”边说边签字。她说得很坚定,很激动,“等着瞧吧,我一定把她救过来。一定要!一定能!!”“好!志在必得。不获全胜,决不收兵。壮哉——梅总!”曲锋向她伸出大手:“听说老虎不在家,我这小猴子又来称霸王了。你好,梅总,我来打工。”她伸过手去,被他紧紧握住,握得生疼,疼得那么带劲,那么温暖。“梅姐,”小霞站起来,看着他俩,“我……我能这么叫您么?”
“咱都快有宝宝了,还抱着那么个开不出支的活儿,傻不傻呀。告诉你说,那边我都说好了,不去不行啊。”眼见着杨江开不出支,她心里一着急,连早孕反应都加重了。上蹿下跳,好不容易给他联系了个广告公司的事,月薪三千多呢,报到的日子都定好了,这儿竟然说不想去,要接着在什么破“月宫”干。杨江干搓着大手,没了应答,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又怕她误会。这可是个小醋坛子,结婚那天见了二爷,二天就问是不是特崇拜她。还说女老板就爱雇自己这样的,工作生活一把抓,没事儿就谈心来着吧。又一早就说下,那儿没什么奔头,赶紧出来吧,时间长了再出事儿,就二爷那么风骚的主儿,这么大岁数不结婚等什么哪。她也并不怎么太需要他的工资养家糊口,就是去了那个广告公司,也比不上自己的收入。可男人就该养家,至少需要有个姿态,有个形式,哪怕把钱给他装着,当着外人,也得是男人给女人埋单。男人就该想着挣大钱,挣得来挣不来是另一回事,得想着,要不凭什么成家,凭什么当一家之主。男人就该独当一面,就算暂时还得给人家打工,也不应该让女人使来唤去的。当老婆的都还没舍得使唤,旁的女人,更是万万不能。这可好,钱钱挣不来,志气也没有一点儿,成天围着个开不出工钱的女老板,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可她又不依不饶的,一时间,还真没什么折——真是的,大度一点儿就怎么了,就缺那点儿钱哪!这么关键的事儿,平常,你耍耍小孩儿脾气行,让着你,谁让你是男人呢,男人就该被让着。怎么说也是个男人啊,连这点儿主自己都做不了,怎么成!!争吵的结果,迟琼哭了,哭了半宿,那半宿也没睡着,气得一阵阵肚子疼。杨江哄了她半宿,没得正脸,那半宿也没睡着,生怕她有什么不测。后来迟琼说,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以后甭想我再帮着找活儿。杨江说我该干什么就得干什么,总有一天给你干出个样儿来。
这个细高细高还不满二十三岁的漂亮小妞,和她的大多数同龄人相比,多了许多沉静和谦逊,少了一些朝气和活力。她是年初张青招聘来的部门助理,学历不高,外语也不好,穿着打扮倒很显档次。她能在三个竞争者中胜出,不仅是凭了漂亮的脸蛋和腼腆的做派,还因为姓迟。张青每面试一个人,就要她们几个评评。是他兴高采烈告诉迟琼这人跟她一个姓,还问姓这姓的人是不是很多。迟琼又说:“哎,要是都差不多,就招她得了,多有意思啊。”张青还是微笑,原地转了几圈,然后回了办公室。俄顷又出来,走到众人座位中间,自言自语似的点点头说:“招了。”舒扬对小姑娘饶有兴趣的关于产品技术的好奇,支吾了事,埋头写他的培训纲要。古香君则拿了一大把公司的小礼品送给小丫头,并第一个打听出钻戒名表都是做旅行社生意的男朋友送的。结果,小姑娘啃了几天技术资料,什么也没看懂,自己放弃了。胡芝蓉的活儿没推过去,倒让老板把舒扬手里一份差事塞给了小迟芸。胡芝蓉说得有点儿酸溜溜的,迟琼不太满意地摩挲她一眼。“教人可不是容易事,我能放心吗。连教带核对,双倍出力。”销售指标急剧攀升,相当于去年自身和科瑞总和的两倍,让人望而生畏。经销商大换血似的取舍,原先科瑞的经销商,一口气就取消了七十余家。十个办事处齐动手,把七十家留下的空,又迅速拿近一百家新商号填上。那个天文数字的销售指,标排山倒海地压向三百多家经销商,压向带领他们准备杀出一条血路的十个办事处两倍于去年的销售人员。老头子挨个办事处串,挨个握手打气——指标一定能达成,要有信心。麦伍德要在今年挤进中国市场前三名。破釜沉舟,志在必得!这边厢,新任市场调研部经理陈歌,一手招兵买马,一手狂找资料。办事处的市场分析,总部的价格策略,经销商的业务状况,竞争对手的应对措施……几个大题目一路打下来,又是出差又是拜访,又是联系又是扯皮,忙得四脚朝天,把在即的婚事筹备工作,全交给了自由人准老公韩松。韩松抹一把汗水,冲她笑一笑,不管走到哪儿,每晚必然一顿电话粥,说得心里蜜也似的,什么疲惫都忘了。他说:“无论如何,体检您得亲自出面。”把她逗笑了,说:“你也替了得了,妇科全免,划上勾就是了。”然后又笑。不管你古香君多困难,这次大会,一定要盛况空前,舒扬帮着做资料想办法。迟琼得尽快把统计软件调整成适应新政策的模式,不行找外援也得按期完工。胡芝蓉的经销商发展变动,由季报变成月报,所有协议必须按时签回来,打电话催,一个个催,一遍遍催……
舒扬跟鹿儿说,并补充:“最疯的就是你。你几天没睡觉了?不要命了!”“啊?”他看完报纸上最后一行字,目光转到她脸上,伸手帮她理顺睡乱了的头发。“遭了遭了。”她看看表,“晚了晚了,约好了见律师的。”她站起来就往外冲,才发现这是茗苑的火车座,不是自己的宿舍房。“我跟你去。”他说,一边结了帐,“误不了,还有二十分钟呢。”“走吧你。抹一脸灰也是国色天香。”又说:“疯了——疯了!”那个春天里,一切都显得那么跳跃,那么活力四射。一切都显得那么急切,那么紧锣密鼓。连褐色的杨树毛毛,都老早钻出来吹寒风,好像很打算凑凑热闹。那个春天里,所有人都在忙个不停,忙得无暇喘息,忙得不计后果,包括那些下岗的,还有所谓的“自由人”。那个春天里,曾子辉几乎没离开过被窝和李丽媛的身体。除了打电话询股票行情,他的世界里,就好像只剩下了那具靓丽迷人的肉体。他不明白,怎么人家的股票都在涨,偏北龙的连连下沉。他不明白,北龙在那块地上到底搞什么名堂,挖那么深地基,又连个塔吊都没见。当然,正如梁总说的,这不是他关心的事,卖都卖了,就甭管是媳妇还是丫鬟了。梁总还说,给您股票的时候,就已经在跌,您现在拥有的股权,已经大于签约时候的预算。没办法,答应了您,总不能反悔吧。跌是暂时的,这个板块还是靠的住的,不信您可以找专家评估。曾老板哪,要对北龙有信心,反正我是有信心的。到时候扬上去、发了大财,可别忘了兄弟,一顿酒,我梁某人还是讨得来的吧……他还是不放心,打算约见证券业专家,要么换个高级点儿的操盘手。他也不放心月宫,不能垮呀,至少现在先别垮,等钱到了再垮。到时候,小梅手里的股,就值不了多少了。天哪,老子原来真的很神勇,三下两下,把个黄花闺女搞成小淫娃了!所以,他依从,依从她所有的要求,哪怕已力不从心,也在所不惜。李丽媛心里美——那膜真好使,瞧他那如获至宝的样子,他妈的臭男人!有钱多牛啊,什么他妈的小岛津子、武田秀男,都给我玩儿去!有钱多酷啊,买什么都不用看卖东西的脸子,谁养活谁先给我弄清楚了!她梦想着自己像传说中的富婆,试皮草遭了白眼,当场一把票子摔在售货员脸上,让她给我一张张拣,临了再拿剪子当众把皮草剪得粉碎,扬长而去。找个模特儿小白脸,一有空就做,白天做晚上做,做到死。跟那小子说,要是我死在床上,就什么都归你了,只一个条件,临走前给我把身子洗了,衣服穿上……然而所有这些美妙遐想,都在清明时节那个早晨,倏地凝住。她呆望着月份牌,抚摩着硬鼓鼓赤裸的肚子,心情要多糟有多糟。她抢过话筒挂掉,才不管他说没说完呢。胳膊肘往他胸口一顶,“我怀孕了。”她撤去胳膊肘,俯下身,把越发丰腴绵软的,在他胸脯上来回摩挲。
曾子辉为李丽媛怀孕的消息大挠其头的当儿,麦伍德在澳门举办的第三届经销商年会,则刚刚在一片欢腾中落下帷幕。紧跟澳门回归的形势,麦伍德的老头子,一举敲定以澳门作为这次年会的会址,让大家都高兴一把,趁着高兴,化解一下对超高指标的畏难情绪。同前两届相比,会议的议程,被有意缩短了;活动,特别是自由活动的时间,相对充裕了。澳门几个大赌场,都彻夜挤满了兴致勃勃来开洋荤的大陆人,连舒扬迟琼这些个自以为有几分见识的主儿,也都乐而忘返,连张青这等真正见过些“世面”的人,也禁不住一“赌”为快的欲念。舒扬自是装没看见,张青也只问了句“是不是太累了”,不等回答就说“那多休息吧,回去再休几天假”,就又忙不迭地呼朋唤友下赌场去了。可按古香君的心态、体格、经验,即使是组织了这个“盛况空前”的会,也不至于累得蔫成这样。其实舒扬早就看出:从年后,到会前,她一直就是这付样子,跟开会根本没什么关系。那份沉闷里,慵懒的成分,并不突出。与其说是精神不振,倒毋宁说是魂不守舍。起初,他还以为是公司的巨变闹的,发现她接那些莫名其妙的电话之后,又觉着不像。香君办公室的电话和手机都很忙,差不多都是业务的,她男朋友似乎很少打来,她也好像没什么其他朋友。可如果接电话什么也不说,几秒钟就挂断,那就什么也听不出来了。舒扬隐约感到,这些没有内容的电话,其实大有文章,但并没多想。毕竟,那是人家的事,真要有闲心有闲工夫,还留着帮自家女人呢——在他心里,已经把鹿儿当成相濡以沫的伴侣了。对于打到办公室和手机上的匿名电话,古香君的愤怒,已到了极点。电话都是在左强出差时候来的,几乎是他前脚走,电话后脚就来。她知道是谁打的,百分之百清楚,只不过没有法律要求的证据罢了。她对告诉之后他的反应,一点儿都没底,甚至可以说惧怕那个结果。在家里,她还可以对那边无声的威胁还以颜色;打到手机上的号码,也还能拨回去反击,可在办公室,无论如何,也不能露出半点儿声色来。可对方一直不说话,除了几声窃笑和间或的不辨真伪的啜泣之外,再无声息。尽管她深信不疑地以为所有电话的对方都是吴艳秋,可就是没说出过这个名字。“不管他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都得把话给我撂在明面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