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似那年
2017.3.20
无法否认的是,即便天空阴沉,雨后的清冷如影相随,可春天还是姗姗地来了。
谈不上迟与不迟,桃花怒放,杏花也是,兼之旷野里灿烂的油菜花海,足以使人轻松起来。然而,地上的草丛却绿得极小心,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它们从未真正地枯萎,只是卧薪尝胆,纵使是在命悬一线的日子里,又何尝忽而放弃。
江淮天气,宛如前巷杂货店下的那桌掼蛋,温温吞吞,续续断断,黄了柿子,红了樱桃,自还是懒散地教人羡慕。不关心,不牵神,来者不拒,逝者不追,似颇得了老庄的真谛。有时候楼上的房客会掐一小架,激烈博弈,气急败坏,甚至连你也屏气敛息静等第二只“鞋子”砸落的一刻,然而……,没了。或许一会儿出来,男的挎着女的,女的倚着男的,仿佛刚才那个大炮仗,不过是幻觉。
江北已近江南,旖旎的因子并不止体现在岁月更迭,节候交替里。天上云舒,天上云卷,牛肉汤店袅袅的汤气,永恒不灭。等街心公园里的荷叶田田浮沉的黄昏,坐在塘边青石上四周环顾,偶尔邂逅的是小片竹林,巨大雕塑引吭长啸的兀鹰,知了猴蹑手蹑脚漉湿的足迹。再或深冬小雪,楼顶大片的白,山头大片的白,轻轻地徘徊在林间小路上,咯吱咯吱,如同无数的小宇宙舍生忘死地一一爆裂,多么惊心动魄而又令人不乏希冀的经历呵。
惟余春与秋的欲罢不能。没有界限的怀柔。没有渊底的坠落。一件T恤和一件羽绒,可以怪异成为组合,有点小嬉皮与轻摇滚的味道,不像在故乡的朔方,要么热烈似火,要么兵戈四起,不妥协,不退缩,宁可大雪纷飞大雨如注,绝不怜悯哪一个的小确幸小清新。那么再往北,往北,到了关外口外,到了草原大荒,当你走进一个个蒙古包,坐上一铺铺大炕,才会见识到什么叫爱憎分明,豪气干云。就说那些淳朴憨实的大妞们吧,照样能喝下大碗大碗的粗糙烈酒。不然,为什么呼斯楞的《鸿雁里》会那般吟唱呢,“鸿雁/向苍天/天空有多遥远/酒喝干再斟满/今夜不醉不还/酒喝干/再斟满/今夜不醉不还……”
但江淮的暮色或许更韧性,假设剔除了季节的影子,约上一两个知交,坐到一爿徽声徽色的土菜馆里,互诉一下衷肠,道一道流年的悲欢苦乐。又或结伴在林荫路上轻踱,有月色也好,没有月色也好——这于漂泊来说,不能不算一种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馈偿吧。常常从蓝宝上山,灯火四垂,山树杂莺,等走到下山石壁处的光景,已经可以听到水库小亭里吊嗓的青衣以及业余歌唱团的合声了。波光摇曳,水鸟翔集,青的芦苇,黄的芦苇,还有迎面而来的健走客们,一起衬托出某个层次之上的孤独之美。
张小娴说,“孤单不是与生俱来,而是由你爱上一个人的那一刻开始。”这般极尽蛊惑之能事的话语,只适合咖啡馆里橱窗下孑孓遥望的少女少男,无数的患得患失,渐渐地散入红尘,而再蓦然扬起的脸庞,已自风霜满鬓,不复曾经的青涩彷徨了。每每此际,总会想起蒋捷的《虞美人·听雨》——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犹似那年某日,登上寿县城头,断砖残瓦,一下子悲从中来,原来,原来你在天涯!这不就是你曾暗暗系怀的么。
五载羁旅,早便模糊了江北冀南的执念,麻木是毒饵,又何尝不是良药?一个素人,一匹骆驼,一柄木鱼,一只斩断藕丝的孔明灯。所以,春天来了,无法否认的是,窗外的藤子又绿,地上几只蚂蚁,一度兜兜转转,终于神回,爬过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