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度的医疗1/再生障碍性贫血
朋友圈看到有人在晒一本书《过度的医疗》,德国医生写的。我没有读过,从晒出的内容看,我评价道:这是现代医学的反省。
能反省的医学才有人性,也才有前途。
中国医生当然也可以反省,更应该反省,我也许可以写一点,于是便有了这个题目,希望以后可以写一个系列,取材不拘一格,也欢迎网友提供。
第一例素材来自我的一个网络咨询,病人就诊于国内著名医院的血液科,业内口碑当在前五位内。
这是一名慢性再障的病人,病史有12年,开始5-6年主要是血小板减少,2015年就诊于这家医院,当时的血象是:白细胞4.8G/L、血小板48G/L、血红蛋白118g/L。从这个血象来看,仅有非常轻度的贫血和轻度的血小板减少,是否再障殊为可疑。但是,我想不必质疑其诊断,该院做了骨髓细胞学、分子遗传学等多种检查,如果连再障都诊断错误的话,那也太名不副实了。
问题在于治疗。一开始就给予了环孢素、左旋咪唑、达那唑、再造生血胶囊、云芝片、甲强龙、还原型谷胱甘肽、善存、钙片、法莫替丁等药,吃了一年半后自行停药。血象血小板略有升高,在50-60,白血病和红细胞变化不大。2020年11月复查,治疗略有调整,规律服药;至本次(2021.5)入院,白细胞2.66G/L、血小板64G/L、血红蛋白137g/L。制定方案(如图)后24小时出院。
与之前的方案主体差不多,相当稳定。仅达那唑换成了司坦唑醇,都是雄激素;加了叶酸片和甲钴胺,维生素类;加了中药六味地黄丸。
再障的治疗非常强调“辨证施治”,在精准评估的基础上,施以个性化的治疗。
首先是病因的评估,本例我们可以忽略,先假定诊断无误,即,排除其他血液病和继发性再障,确认是一种原发性的再障。
然后,要进行严重度的分型评估。依据血象,可以分为重型和非重型:中性粒细胞低于0.5G/L、血小板低于20G/L、网织红细胞低于20G/L,三项至少符合两项即为重型;若中性粒细胞低于0.2G/L,则为极重型;达不到重型的即为非重型。
本例血细胞三个系列一条都不达标,可谓非重型中的非重型。这种类型的病人可能仅有轻微的出血症状,不大会有严重感染,贫血症状也很轻,日常不需要输血(输红细胞或血小板)。
这么轻的再障是否需要治疗呢?应该怎么治疗呢?
UTD的答案是:无需干预,或可通过偶尔输血治疗;密切监测但不开始IST治疗通常来说是恰当的。
这个答案可以说非常颠覆,我们的教科书中从没有说再障竟然还可以“不治疗”(观察等待)。而在2017年中国再障专家共识中,对非重型再障的输血依赖者建议环孢素+促造血治疗(雄激素、造血生长因子);非重型的非输血依赖者,也建议环孢素和(或)促造血。总之都是要治疗的。
我们回过头来看,本例显然是非重型的非输血依赖者,即使按中国指南,环孢素加或不加司坦唑醇(或达那唑)也就够了。可是,该著名医院血液科却给了非常费解的方案,左旋咪唑+环孢素联合方案。左旋咪唑是广谱驱虫药,用于再障是企图增加对感染的抵抗力,但这是没有循证证据的,中外指南均未推荐,看来只是这家医院的偏方而已。又给了再造生血胶囊、六味地黄丸、云芝片等中药,中西结合,大刀加大炮,端的厉害,只是不知处方医生是否真的有中药处方权?懂得辨证施治否?还有其他的护肝药、维生素、护胃药等,均属于无证据用药,基层医院这样用尚可原谅,顶级医院也这样,相当无语。
需要说明的是,雄激素作为治疗再障的传统药物,权威的最新版《威廉姆斯血液学》对其评价是:随机试验中并未显现疗效,这类药物已被免疫抑制治疗和异基因造血干细胞所取代。而UTD中干脆一字不提,直接忽视。这个药该丢进历史的垃圾堆里去了,何必恋恋不舍?
重型再障的治疗则是完全不同的,强调积极的强烈治疗。对于小于35岁(国外放宽到50岁)的,首选造血干细胞移植(HCT);如果没有供体,或年龄较大,则采用标准免疫抑制治疗(IST):马抗胸腺细胞球蛋白(ATG)+环孢素+艾曲波帕。其他支持治疗包括输血、造血生长因子、感染时用抗生素、环境保护等,是常规。
在干细胞移植和免疫抑制疗法出现之前(上世纪60年代),重型再障的1年死亡率超过70%,长期生存率仅有10%-20%,和白血病差不多。但感谢现代医学的进步,如今,其长期生存率已经达到80%-90%。即使是重型再障,也不要怕,更不要怕非重型再障了,因为害怕而过度医疗,一定是得不偿失的。
所以,再障一定要辨证施治!这个辨证就是辨病因、辨轻重(辨阴阳虚实就算了,过于博大精深,一般人掌握不了)。轻者轻治,重者重治。轻者重治,殆哉!重者轻治,危哉!用药如用兵,可不慎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