逮瞎碰儿
小麦扬花灌浆的时节,遍野的麦田清香幽幽,直入鼻息,沁人心脾。这时候,地下的蛴螬进入化蛹高峰期,成虫就是金龟子。我的老家周边,多为褐色金龟子,也有绿金龟子、镭光金龟子,却是少见一些。因为金龟子的趋光性,遇见光源就不顾一切扑过去,家乡人们称其为“瞎碰儿”。
傍晚饭后,我带上一个罐头瓶子和家里唯一的家用电器——手电筒,就奔向村头的麦地,还带着黄昏温度的风吹在脸上,说不出的惬意。我从小个子矮小,麦子已长到和我的胸脯一般高。此时,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眼睛能够清楚地看得见大多的小麦正在扬花授粉,淡绿色的花蕊垂在麦穗儿上。许许多多的瞎碰儿就趴在麦秸秆上、叶子上、麦穗上,贪婪地啃食小麦。于是就忙不迭地打开罐头瓶子,逮住一只只瞎碰儿,随手扔进瓶里。为了防止它飞走,用五指扣住瓶沿,手掌盖住瓶口,如此反复。
不经意间,天色很快完全地黑了下来,漫天的星斗渐渐清晰起来。氤氲的空气里,弥漫着小麦花的味道,清香甜蜜又柔软,一丝丝一缕缕沁人心脾。一阵风拂过的时候,麦子刷刷啦啦地交头接耳,或欢快,或沉静,或有青春的心思,或者参透了什么庄重的领悟。打开手电筒,继续逮住一只只瞎碰儿,不过半个小时的功夫,一瓶的瞎碰儿已是收获满满。
每年秋收之后,平旷的田野荒凉而又斑驳。劳作的男人和女人、犁地的老牛、运载的骡马,田野里一派繁忙景象。生产队的拖拉机“突突突突”地喷着一股股黑烟高效的耕耘土地。灰喜鹊、燕子和麻雀们也赶来赴一场盛宴,铧犁不时地翻搅出蚯蚓、蛴螬和潜藏在地下散落的玉米、大豆、地瓜。那些肥满的圆滚滚的蛴螬,是鸟禽的最爱。人们乐于这活泼的鸟儿们追随在田间地头捉食这些害虫,叽叽喳喳欢快的鸟鸣又可以缓解耕作的辛劳。
即便如此,还是有许多的蛴螬们躲得过铧犁的翻地三尺,躲得过鸟儿们的火眼金睛,幸运的存活下来,躲进深深的泥土,躲藏一整个的冬天,躲藏到来年春天轰隆隆的雷声、温暖的春风和勤劳的农民灌溉唤醒这片肥沃的土地。它们试探着伸个懒腰,敞开肚皮啃食冬小麦的根茎。每当有返青的小麦茎叶枯萎,农民们叹一口气:“唉……这可恨的蛴螬!”
因此,像摸爬叉儿一样,捉瞎碰儿得到了所有家长的支持和鼓励,倒是孩子们并不一定愿意做。捉瞎碰儿这事,需要到田野里去,即便是村头的田野也要走上一二里地,而且又须在黄昏至天黑,正好耽误了与同伴们结伙玩耍。最主要的,到田野里去,总是不经意会遇见刺猬、仓鼠、野兔和蛇,惊起村头田间大树上的乌鸦,冷不丁的就吓出一身的冷汗。还有那讨厌的瞎碰儿,一把抓住的时候,总是从屁股里喷出黏糊糊的酱油一样的体液来,脏兮兮怪怪的味道,让人厌恶。然而这些不受人待见的瞎碰儿,却是家中鸭子的可口佳肴,把满甁的瞎碰儿一股脑倒进鸭圈,这些笨拙而不善飞行的瞎碰儿,还懵懵懂懂惊慌失措地翻滚乱爬,早已经被鸭子们一哄而上,用宽阔的嘴巴唰啦唰啦地吞进肚里,不一会儿就鼓起了嗉囊。
若是捉到一只生性活泼爱飞的瞎碰儿,折一段最好是已经使用多年,末端被消磨得又圆又尖的扫帚竹枝儿,插进它背后鞘翅的三角区域,然后故意将手腕儿一抖,瞎碰儿就慌不迭地振翅,做劳而无功的努力,直到耗尽了力气。或者有幸就挣脱了竹枝儿,刹那间飞走,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想来,那和煦的黄昏的风,还有那迷离的小麦花的香味儿,以及漫天的星斗,耕耘不尽、捕捉不尽的蛴螬和瞎碰儿,就是最朴素的自然吧。当我单薄瘦弱的身躯,沉浸在黑水晶般的田野,专注地用微弱的灯光找寻瞎碰儿,那时的我,也应该是大自然链条上的一个细枝末节吧。大地一次次成熟,绿色的波浪转换成金色的波浪。斗转星移,满眼里都是对未来的畅想。贫穷里从来不放弃理想,丝毫没有黯淡和忧伤。捉瞎碰儿的岁月已经过去多年,如今时时想起的,是那纯美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