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北童趣:下湾(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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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湾”是博兴及周边地区对一定面积水域的独特称呼。它小于湖、泊、淖尔,与池塘齐名。这些湾,有的是“退海”时形成的,面积达几亩到几十亩,水深四五米,叫“踅湾”,如相公堂踅湾、李家踅湾等。有的则是人工取土形成的,水浅面积小,这样的“湾”几乎每个村都有。

下湾

我村的几十个湾就是取土形成的。之所以大量取土,是由于祖先们到此安家时,必须抬高房地基以应对经常发生的洪水而绕不过去的一件事。取土时,各家在自己的土地上选低洼地,作为“土源地”垫房地基、和泥脱坯、垒墙建院。随着子孙的繁衍,村庄不断扩建,年长日久,大量取土的洼地在地下水和自然降水的共同蓄积下,形成了一片片大小不同的水面,并以各户主姓名和面积、方位的不同命名,也就有了张家湾、李家湾、三分湾、东大湾、西大湾等名字。之后,又因湾内的水生植物不同,演变出了杨家苇湾、孙家藕湾、范家蒲湾等各具特色的名字。

一直让我不能忘怀的,是我们村北边的湾,那是全村最大的湾,全村人都毫无异议地叫它“大湾”。

下湾被救

大湾,是杨家官庄数百间赖以自豪的土坯屋的“母亲”。由于黄河多次决口“落淤”,曾受官府“轻其徭、薄其赋”的杨家官庄因祸得福,盐碱再不泛出,穷荒洼成了“粮食囤”。特别让穷苦人欣慰的,是“淤土”地上盖房子不用垒砖石“碱脚”,用这红淤土和泥脱坯盖房,屹立百年照样不倒。因此,杨家官庄在光绪24年(1898年)黄河再一次决口,“红淤土”深达到1米左右后,就摇身一变成了方圆几十里让人眼羡的村庄。

杨家官庄的玉米大豆

大湾的水面有三亩地大,水最深时可达两米以上。特别是六月里下大雨时,高出平地一两米村内陆基上的雨水,就像开了闸似地倾泄到大湾里。仅几个小时,大湾里的水就暴涨上几尺来。再看雨后大湾附近的一段街道,硬生生地冲刷出一条由浅到深、先窄后宽的几十米长的陡沟来。几百年来,我们这个父子庄园的老少爷们传承着一个习惯,雨后全村人出动,有车的出车、有人的出人,将这水沟填平,以方便出行。年年冲土入湾,大湾越淤越浅。虽说1975年冬天,学大寨工作队入村后,广辟肥源,取“大湾泥”做肥料,挖深了1.5米左右。但之后,村北修了东西路,大湾的出入水口被堵死,大湾便没了活力和生机。1990年后,随着干旱年份增加,昔日鱼虾丰盛的大湾一步步地变成了“臭水坑”。

大孩子和小孩子一起下湾

大湾不只是一块储水地,更是杨家官庄人的摇篮。多少代人的男丁,从几岁开始,整个夏天泡在湾里,黝黑的“光腚猴”们在摸泥打闹中,学会了打“瞎澎澎”“仰嘎啦游(仰泳)”“扎猛子”等凫水的本事,这个过程乡亲们叫“下湾”。而同是博兴县的麻大湖人却叫“澡洗”,城里人叫“洗澡”。但下湾和洗澡是不同的,因为洗澡为的是降暑除垢,而下湾还有体育、娱乐、成长、培养美德的功能。

大湾是上衣缺了一只袖子的形状,也就是一个四边形在一角又接上了一个“衣袖”。大湾的主体部分“四边形”是主体,水面阔而深。“衣袖”是水的出口,湾内盛不了的水由此流向村外,因此这段水域叫“湾袖子”。

湾袖子水浅,是六七岁、八九岁孩子下湾的地方。每年入伏以后,小男孩们便在这温汤似的湾袖子里,像刚出壳的小鸭,摇摆不定地学着大哥哥们的样子打澎澎。由于没本事到深水区,他们只好双手扶在泥里,两条腿不停地上下摆动,虽也激起一片浪花,但毫无技能。这些孩子,在几十厘米深地水里呼隆,直至泛起湾泥把水搅成了浑浊的泥汤。小家伙们在这泥汤中,一泡就是半天,天天如此,大多数孩子泡成了黑黝黝的“干棒猴”,头发也成了乱草似的“黄毛”。泥汤里浸透了的孩子,一身浓重的泥腥味儿很远就能闻到。皮肤晒干后,用指甲一划,就是一道泛着白屑的粉线。这一特征,也成了老师用来检查孩子们是否下湾的依据。由于在浑水里越洗越脏,晚上睡觉前,父母大多会用晒在天井里的大盆水,重新给他们洗上一遍,否则是上不了炕的。

下湾后,大人要用干净的盆水再给孩子洗一遍

十岁以上的孩子,大都在“湾袖子”与正方形的大湾主体交接处集结戏水。这里有的地方水深刚到孩子们的脖子,有的地方却没过头顶。在这个区域的小孩子,多数打瞎澎澎,就是吸足气后,把头埋入水中不抬头,双腿上下摆动,两臂划水前行。经过这样一段时间的水中训练,他们仿佛摸到了水中游动的感觉,说不定哪一天,当他们偷偷地抬起头喘口气时,竟发现头不埋在水里也会凫水了。小伙伴们在不认怂的较劲中,大多几天之后就可轻松畅游了。

9虚岁的我,便是这群孩子中的一员。让我脸红的是,游泳的各种技能和身高,我都比不了小我两岁的堂弟。但要强的我,却总想在各方面表现出大哥的样子。他在浅水里玩儿,我就向深水区走。一次,当水漫过头顶后,我依然坚持在水下前行。我想,只要认定一个目标不改变方向,就一定会横穿过“湾袖子”,到达对岸。这样想着的时候,吸了一肚子的气就不够用了,只好“咕咚咕咚”的往肚子里灌水。难受极了的时候,我努力睁大双眼,寻找前进的方向。可是,眼前除去一片黄乎乎的水色外,什么也看不清。肚子被灌得鼓鼓的,头晕胸闷,极其难受。由于年龄小,当时还不知道这种难受,竟是死亡的来临。就在这时,一双有力的手,将我提了起来,鼻子露出水面的第一件事就是吸气。虽然肚子鼓胀,却好受了许多,不禁大呼一声“可喘到气了!”

听到这样一声喊叫后,湾边上焦急担忧的小伙伴们一阵大笑,都学着我的样子说:“可喘到气了!”事后多年,在场的那些人还会提起那个场景。

救治溺水的孩子

将我捞起的恩人比我大6岁,叫杨志武。现在算来,那年他只有15岁,按辈分我叫他叔。叔叔救了我,我真的从心里感激,因为往肚子里灌湾水的滋味太难受了。但是,9岁的我只能把这件事记在心里,始终没说、也不会说“谢谢”的话。他们究竟是怎样发现我的,让我奇怪。有许多人在场,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就把事情交代了个清清楚楚。原来,大点的孩子,在干净的深水区畅游一番,洗净凉爽后,已上岸穿戴整齐。不知谁发现我不见了,一声吆喝,大家便焦急地四处寻找。他们借着湾边的地势,居高临下查看水情,见一簇黑发时隐时现地在水面上转圈,就断定水下有人了。于是,我这水性好的小叔跳水救了我。事后才知,不会水的人在水下是不能直线行走的,溺水的过程虽有求生的强烈愿望,但只能是原地打转。如当时不被发觉,用不了多久我就会随死神而去了。

虽说当时我没什么表示,但他的恩情却刻在了我幼小的心灵里。长大之后,我们同在村里当生产队会计,过年过节也常凑在一起。10年前,他随当中学教师的女儿进城后,我也经常找他玩,但说起此事,他却早已没了印象。直到现在,我也没再刻意地去报答他什么,只是不断相聚,说说心里话,交流一下人生感悟。

大湾,我们的乐园

那时,大湾里出现这样的意外并不稀奇。十年九涝,遍地是水的年月,大人们要天天到生产队里干活,谁也照看不上孩子。任其玩耍,也就导致了常有小孩被淹,甚至淹死的事。而救人的场面,也就频繁发生在大湾小河里。我有一同龄人,竟三番五次被淹,其中一次淹得没了气,大人们就让他趴在牛背上,在老牛的颠簸行走中,促其吐水后,总算活了过来。他们说,如果泥水呛到了鼻腔或者气管里,就没治了。至于针扎涌泉穴抢救溺水者的医术,我还真没见到有人施用过。

作者:杨光良,退休职工,博兴县董杨(杨家官庄)村人。原博兴县广播电台编辑、记者,连续十年获山东人民广播电台上稿一等奖。曾任博兴镇文化站副站长,涉猎小说、散文、故事、小品、小戏、曲艺,有作品在报刊发表和市、县舞台演出并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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