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情结叫乡恋
误落尘网中,
一去三十年。
羁鸟恋旧林,
池鱼思故渊。
离开故乡打拼三十载,终于在水泥森林里挣得一套姑且称之为家的住房,岂不知那个位于小清河岸边、麻大湖畔的古老村落,才是我内心不舍的眷恋。夜深人静,时常望着那轮皎洁明月,并邀其见证,让风儿捎去我对故乡的一片深情。
故乡无语,却最懂我。岁月带不走记忆,时间并不可以冲淡一切,想念不如相见的思乡情结,时刻伴随着两鬓染霜的岁月。于是,便给自己多创造回故乡的机会,去感受乡野的辽阔,民风的淳朴,风光的旖旎,更是在人生的“始发站”找回本来的自己。
每次回到故乡,免不了拜望亲朋好友、四邻街坊。家常俚语间,总是感受到被视作省亲的客人,想到闯荡在外也常被问到“你是哪里人”时,恍惚间就像丢了自己。虽然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继续着谈笑风生,可回到故乡方显脆弱的心,却难以经受如此反复的敲击,一种隐隐的不被故乡完全接纳的痛困扰着。
乘车回家,驶上小清河大桥。没有留意这座钢筋混凝土大桥的高大健壮厚实,也没有去多想这座桥给两岸村民提供了多少便捷,为夏抢秋收省去了多少力气。脑海里闪现的,只是慢悠悠的“摆渡”,载着一驾马车,枣红色辕马的长嘶鸣萧,也没妨碍收工的村民尽情地打趣说笑。这时,一个顺流漂下的甜瓜吸引了我,一个鱼跃扎入河水,随波逐去……
车过大桥,便舍弃车载空调过滤的空气,步行在宽阔的柏油马路上,足踏着故乡坚实的土地,呼吸着故乡清纯的气息,聆听着故乡熟悉的声音。村后的那尊巨石雕塑“劲牛”四蹄奋进,全力以赴地俯首前行,宛如牵引着田野的丰收果实,驶向那堆满收成的场院。可如今,路两旁成片的场院早已建满了整齐划一的砖瓦房和楼房,各型各色的运输车和轿车的鸣笛声,早已湮没了场院里那繁忙的景象以及庄稼汉子们粗犷嘹亮的唱腔。
环顾四周,寻不见鸡狗悠闲地在街头逗留,鹅鸭自在地在水塘里浮游,负重的骡马车在清脆的铃铛声中吱扭地前行,还有那些蹲在墙根的老人,摇着自家编的蒲扇,寻得一份阴凉,聊说着古往今来的故事。走遍村落的大街小巷,不见了碾坊、磨坊和土坯房,以及那眼青砖垒就的深水井,泛着光亮的青石板井台,井台旁粗壮的柳树,柳树上悬挂的那个经年铁钟,铁钟垂下的拇指粗的麻绳,统统没了踪影。
就连自家的小院也是紧闭大门,不见了人来人往,只有枝头探出院墙的那棵铃枣树上挂满的硕果,渴望着住在城里的家人来尽情品尝。但不知这棵老枣树是否还记得用磨破我肚皮的方式惩罚我爬高攀上,屁股上挨了爹娘轻轻的几棒,脸上却隐现着一副快乐的坏相。急不可待地开门入院,我上下抚摸着老枣树龟裂粗糙的胸干,为它浇灌了伏天难得的一桶清凉,虔诚地感谢它独自承受着寂寞,在这老宅中默默地替我守望。
走进邻居大娘家。大娘递给我一支烟,“这烟呛人,能吃得惯不?”随后便讲起了父母年轻时,以及我们兄弟姊妹从出生到长大的往事。大娘娓娓道来以前那些生活的困苦、人生的磨难,当前的吃穿富余和住的楼房瓦屋,话题自然离不开孩子们成家立业的幸福。看到大娘家摆放在堂屋中间那张光亮的四方桌,不禁想起几十年前一个手拿窝头,跪在椅子、趴在油乎乎的老抽头上蹭听《岳飞传》的我,还有一条陪伴多年的黄狗躺在地上,摇着尾巴,伸着舌头,紧盯着我手中的窝头。大娘盛一小勺虾酱给我,嗔怪地说:“这是要钻到戏匣子里去听呀!”
故乡三十年的巨变,完全颠覆了我记忆中的模样。对他人来说或许不足为道的一栋老屋,一截不起眼的崖头,一池尚未填埋完的水塘,都承载着我许多快乐的时光。记得儿时穿梭在迷宫般的胡同内与玩伴捉迷藏,直到母亲“回家吃饭”的呼唤声响在耳旁;光着屁股在水塘里变换着游泳的花样,卖弄着水性,打着水仗。曾几何时,水塘被老柳树拥围在中间,葱绿的树冠为洗衣淘菜的妇女遮挡着炽热的阳光。不知多少次,我爬到高高的树杈上,勇敢地纵身跳入水塘。可现在,只有几个腐朽的没了年轮的树桩,悲泣地叹惜错过新农村建设的好时光。
麻大湖是我儿时的天堂。这里河沟纵横、蒲苇浩荡,鱼虾繁多、荷花飘香,蛙声满塘、鸟儿赛唱,如此美丽的自然风光,却小家碧玉般深藏闺中。麻大湖年复一年地呈献上丰富的湖产,成了湖区人民居家生产生活不可或缺的谋生来源,其低调含蓄、不事张扬的个性,犹如湖区勤劳朴实的村民,怀平和之心,恬淡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如今,麻大湖已成为国家湿地保护区、省级重点风景名胜区。景区改造工程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虽是“犹抱琵琶半遮面”,也难以掩饰其娇美的容颜。笔直的柏油路、水泥路取代了曲径通幽的生产路,十几座造型各异的桥梁,有的像彩虹飞架,有的像巨龙出水,还有古典的水榭连廊,真是一桥一景。最爱那木栈道组成的“九曲桥”,与婀娜摇曳的荷叶、亭亭玉立的荷花、悠闲自得的鱼儿,组成了一幅如诗般的画卷。不远处绿树掩映下的人工小山包,虽然遮挡了观光者的视线,却阻挡不了人们阅尽湖光水色的兴致。
游客码头处,游艇正焦急地等待景区工程早日竣工,与游人一道踏浪追风。没有用心去欣赏游艇的豪华气派,倒是回忆起多少年前,一叶扁舟从湖心的芦苇荡划来,这被当地人称作“溜子”的小船,船头上立着一名虎头虎脑的少年。少年身穿短裤背心,手持渔叉,全神贯注地盯着清澈的水面,“嗖”的一声,渔叉入水,随即收获一条大鱼。看着溜子中挣扎跳跃的鱼儿,少年略显稚气的脸蛋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又持渔叉夸张地做了一个刺杀,这潇洒的动作定格在麻大湖曼妙的风景里。
“渺默思乡梦,迟回知己情。”也许在出生睁眼的那一瞬间,故乡的色彩就已印入我的眼帘,清澈的湖水融入了我的血液,肥沃的土地铸就了我的骨肉,醇厚的乡音炫动着我的五脏六腑。这种入体入心的情怀发酵久了,便浓缩成了魂牵梦绕的乡恋。
作者:张立志,山东博兴老湖滨人,军旅生涯27年,2014年转业到地方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