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旋！凯旋！凯旋之日临近，最是难忘一年之前的奉命轮战。
1985年1月28日，我413团召开军人大会，宣布济南军区关于赴滇轮战的命令。同时宣布138师413团战时隶属于67军管理。新的部队番号为十四军（乙）四十一师（乙）二团，代号35292部队，通信地址：云南省十支局35292部队。此后，部队迅速收拢集结，深入开展教育动员，认真进行战前准备。
1985年3月18日、19日，全团分3个梯队（共4个营，21个连队，64个排，223个班，279名干部，1884名战士，共2163人）从高密火车站出发。3月24日到达昆明火车站东站，经过3天摩托化开进，于27日到达文山县平坝镇战前集结地域。进行了为期近两个月的临战训练。
4月中旬，根据昆明军区前指命令，我团按照接防要求，组织团、营、连三级指挥员奔赴对口部队阵地，熟悉战场环境，了解掌握敌情，学习防御战法。继而，组织连、排、班战斗骨干，前出对口接防阵地、一线哨位进行实战见习。
5月23日，全团向芭蕉坪地区开进。当日14时，部队通过出发地线。21时，先头部队到达战区下车地点，改摩托化运输为徒步行军。23日0时，我团与友军签署《芭蕉坪地区对越防御作战指挥权交（接）书》，正式接替战地指挥权，履行作战任务。我团坚守阵地防御作战335天，共击毙、击伤敌愈千人。实现了“以小的代价换取大的胜利”目标，打出了国威军威。1986年4月23日，我团奉命撤出战场，到达云南砚山休整。直到此时，我和全团干部战士才算是从心理上撤出了战场，悬在心头的那块巨石彻底落地。撤出战场，不等于马放南山。部队在砚山营区一边休整，一边进行战斗总结，为了防止麻痹松懈状态发生，团指重申部队日常学习管理制度。特别强调晚上不许外出，防止发生一切不良现象。5月10日，为全团牺牲的13位烈士召开了隆重的追悼大会。紧接着，进行了多天的战评工作。围绕着评功评奖，开展了比烈士、比伤员、比贡献的活动。广大官兵在评功评奖上，表现出很高的思想觉悟，主动把功奖让给烈士和伤员。二线让给一线，干部让给战士，成为普遍的共识和自觉的行动。使得战评工作进展顺利，圆满成功。同时，部队还进行了战转平教育，开展了作风纪律整顿，为铁路开进返回营区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师指下达的返程时间是明确的，我团早早做好了乘车教育和回撤准备。司令部拟定了摩托化输送和铁路输送方案，做出了各种保障和计划。有一年之前4000公里开赴战区的经验垫底儿，这一切已经是举重若轻。部队按照计划方案，有条不紊地组织实施摩托化输送。到达昆明火车站，立即装载登车。胜利凯旋，官兵们心情是欢快的。打胜了，立功了，回家了，就要见到朝思暮想的亲人了。前路不再是迢遥未知，心情不再是忐忑不安。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地令人欢欣鼓舞。别说是年轻的干部战士们，就算是我们这些30出头的营团职指挥员，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啊！在昆明火车站登车完毕，还没有到军列发车时间。战士们蹦下车，在站台上跳起了交谊舞。413团是清一色的“和尚”，根本没有“红袖”来添香。但是，这个问题却没有难住兴致勃勃的小伙子们。没有舞伴儿，他们就自发配对儿。一样地翩翩起舞，跳得有模有样儿。我看得直发懵：这帮小子们什么时候学会跳交谊舞了？难道八里河东山防御阵地还起到了交谊舞速成班的重大作用？战士们欢乐的情绪感染了一起等车的女兵，她们主动上前和战士们一起跳了起来。苗见春参谋长的交谊舞，堪称教练级水平。隆重登场搭手起步，旋转起伏节奏明快，优美的舞姿引来周边看客一片喝彩之声。我和政委站在一边看得心动不已，却不敢踏进、上去半步。俩舞盲，连个节奏都踩不上。上去裹乱，还不得让人家给轰出来啊！我看着大家跳舞，不知不觉眼泛泪花：一年多的轮战，太难太难了！牺牲的烈士已经远去，伤残的英雄至今未愈。能够蹦、能够跳的小伙子们，你们就尽情地蹦、尽情地跳吧。你们都是好兵，你们都是勇士，你们都配享受凯旋的欢乐！军列驶离昆明，一路回归山东。7天7夜的行程，我记不清楚沿途停靠过多少车站。只记得所有停靠的车站上，都有各省、市、县的领导们前来慰问。
各级政府组织各界群众在站台上，敲锣打鼓迎接军列到来，五彩缤纷的旗帜飘扬出热烈的喜庆气氛。我和政委一次次下车，与守候在站台上的地方领导握手致谢。我是真心感谢他们，他们的热情让我们感受到军人荣耀。
军列根据铁路调度计划，有时候会在某一个车站停留时间略长。迎接凯旋之师的地方领导，就把我、政委、参谋长、主任等团领导接到会议室休息。谁都知道接待客人是一件辛苦的事情，远远不如走一个过场、打两声“哈哈”清闲。
地方领导把我们接进会议室，完全是出于对“八十年代最可爱的人”敬慕与尊重。所以，凡是需要我们介绍战斗情况的场合，我都会本着汇报的态度认真对待。我们413团领导对地方领导以诚相待，地方领导迎送我们413团部队就更为热情隆重。这种互敬互爱、互尊互重创造出来的感人场面，我至今记忆犹新。
有的地方领导关心413团指战员，让我和政委陪着他们逐节车厢看望部队。发自肺腑的真情实意，化作涓涓暖流慰藉着我们的遥远归途。实实在在地说，参战打仗、保家卫国，都是我们军人理所应当、必须做到的事情。我们之所以受到人民群众的厚爱，就因为我们是人民子弟兵。人民群众把我们放在心头，我们的份量才显得格外重要。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当祖国和人民需要的时候，我们奔赴战场、向死而生；当我们载誉凯旋的时候，祖国和人民向我们敞开温暖的怀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只有尽职尽责、不辱使命，才能够赢得最终的期冀。如果说防御作战时期，一线阵地的指战员们最是艰苦的话。那么，部队凯旋途中，就是沿途军供站的同志们最辛苦了！
军列停靠之处，军供站的同志们不分昼夜准备饭菜。不但要让回归的战友们吃饱，还要让回归的战友们吃好。
归途之中，我们413团有几位指战员身体患病。每一次停靠车站，陌生的军供人员就会跑到车上征求他们的意见，专门为他们准备可口的饭菜。想吃饺子，做饺子；想吃面条，做面条。
军供站的同志们把让我们吃饱、吃好，当作一次战斗任务来贯彻执行。他们的所作所为让我们知道了，前方、后方只是作战目标和性质不同而已！
真的非常感谢他们，真的！
返程军列车厢是混编，我们基指人员乘坐一节客车车厢，各营连仍然乘坐闷罐车厢。军列驶过河南，我正在座位上看书。一位我认识的济南籍战士找到我，说：“团长，我爸爸要见您。”
我一听就愣了，问：“你家不是在济南吗？这才刚过河南，还没到济南呐，你爸爸怎么见我？”
那位战士说：“我爸爸从济南赶到河南来接我，在河南上的军列。下一站停车，我爸爸想见见您。”
我真是挺好奇，他爸爸上军列了？我问：“你爸爸是怎么上的军列？”
他半是腼腆、半是得意地笑了，说：“连长和指导员都认识我爸爸，就让我爸爸上军列了。”
听到他的回答，我心中感慨：这位父亲竟然赶到河南来接日夜牵挂的儿子，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这位父亲不仅赶到河南，而且还上了军列，其中的计划与勇气，也是难能可贵的。
按照开进要求，一切行动必须确保军列安全。作为非编人员，极有可能被挡在车下。一旦被挡在车下，这位父亲就得一个人想办法踏上归途。
这是一位可敬的父亲！他的到来不仅仅是慰籍了自己的儿子，更是慰籍了413团所有指战员。这样的父亲，我是一定要见一下的。
我合上手里的书，郑重其事地对战士说：“可以！下一站停车，我见见你这位可敬的父亲。”
军列在下一站刚刚停靠，我便跳下车门。远远地看见那位战士带着他的父亲跑步赶来，我赶紧快步迎上去。我与他父亲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这位父亲说：“团长，谢谢您！您把我的儿子带回来了！您把413团所有的济南兵，都带回来了！我代表济南战士的父母，向您说一声谢谢！”
我听到这位父亲的话，很是感动，说：“是啊，济南的兵都回来了。看出来你是太想儿子了，专门赶到河南来接他。真是很难得，也不多见啊！”
我转脸对那位战士说：“你爸爸对你没说的！你要好好孝敬你家老人，做一个孝子！”
高密火车站，是我团军列卸载车站。全团卸载以后，实施近70公里摩托化开进返回营区。全团分为3个列车梯队，团基指和1营为第1列车梯队。我们到达高密火车站以后，26集团军高副政委率领司政后机关人员前来迎接。团先遣组孙副团长带领先遣人员，已经等候在站台上。高密县委、县政府主要负责人，像一年前欢送我们出征一样，热烈欢迎我们凯旋。我们基指的四位领导跟随高副政委，一起应高密县委书记邀请来到县委招待所。高密县领导为我们准备了丰盛的宴席，我又尝到了熟悉的味道。不但是我们，军列上所有官兵都受到高密县有关部门盛情款待。用餐完毕，部队登上汽车团配属的军车。高密县委书记举行欢迎仪式，亲自带领着装整齐的小学生们抬着花篮和一篮子鸡蛋向我们敬献，并给我们系上了红领巾。锣鼓声中鞭炮齐鸣，如同逢年过节一样热闹喜庆。部队军车开进，本来应该避开高密城区。但是，高密县委书记和县长已经给我们提前安排好行进路线，沿着主干道穿越整个城区。道路两边站满了欢迎的群众，手中的彩旗、口里的欢呼激荡起阵阵热潮。高密县公安局长亲自带一辆吉普车，在队列前面开道。高密县委书记等领导乘车，排行在第二位。我和政委、参谋长、主任乘坐指挥车，排行在第三位。413团第1梯队80辆军车，浩浩荡荡通过高密县城。沿途欢迎的人群中，许多女同志眼含热泪。回家的感觉激荡着战士们的心，这帮经历过生死考验、承受过枪林弹雨的小伙子们泪如雨下。街道上欢迎的群众太多，车队行驶的速度很慢。将近半个小时，车队才缓慢驶出高密县城。我没有想到，沿途乡间公路两侧欢迎的人也不少。安丘县景芝镇，是我413团驻地，也是我们的家。部队驻扎景芝多年，和景芝人民结下了深厚情谊。我想起了部队向战区开进的时候，安丘县委张书记、安丘县政府刘县长前来送行。最后一次握手、最后一句应答，清晰地出现在我的眼前、耳畔。我想起了景芝镇孙副书记，驳回46军许胜军长的话，代表景芝镇委、镇政府执意欢送参战官兵。我想起景芝人民夹道欢送依依不舍，大把、大把地往军车上扔瓜子、花生、糖果和煮熟的鸡蛋，情景依旧，令人感动。下午6点左右，车队到达景芝镇。安丘县委王玉芬书记以及其他领导，景芝镇党委、镇政府各位领导，景芝医院杜院长（我爱人和张政委的爱人都是景芝医院的医生）等领导，站在景芝街头迎接军车的到来。我们四个人走下指挥车，与各位领导热情握手。鞭炮声、锣鼓声让我们相互之间的问候，变成了大声喧哗。县委书记王玉芬举行了欢迎仪式，给我们四位领导系上红领巾、端上酒杯。我虽然不胜酒力，却也一饮而尽。凯旋了，安丘县、景芝镇的领导们在欢迎我们，景芝镇的父老乡亲们在欢迎我们。我喝下去的不是酒，而是浓浓的情意！没有想到，一场新的感动在等待着我们。我们413团有一批1970年入伍的盘锦籍干部，参战期间大部分担任团、营领导职务。他们参战的经历和事迹，在家乡引起很大反响。部队参战期间，盘锦市就组织过很多慰问活动。部队凯旋归来，盘锦市再次组织了以市委副书记、市工会主席、市妇联主席、共青团委书记组成的慰问团，专程赶到我团进行慰问。我和张政委、于显军副团长，在会议室接待了远道而来的客人。慰问团代表盘锦市委、市政府和全市人民，向413团官兵表示亲切慰问。向部队赠送了部分大米和手提包。我代表413团全体官兵，向盘锦市各组织表示感谢，并向慰问团成员介绍了我团盘锦籍干部在战场上的英勇表现。我虽然心性直爽，却也不傻。我就算是傻，也有“二张”中的那个聪明人提点着。安排好转业干部，是我和政委重点沟通、认真落实的事情。我围绕着这个主题，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话。首先是感谢盘锦市为部队输送了好干部，然后提出这些干部的转业安置问题，请求盘锦市委、市政府给予关照。带队前来慰问的盘锦市委副书记当即表态：请部队领导放心！这些从战场下来的干部，我们一定安置好，让部队满意，让他们个人满意。我们举行的欢迎仪式结束，慰问团成员由于显军副团长陪同，专程看望了413团盘锦籍干部。这些干部转业回到家乡，全部得到妥善安置。我由衷感谢盘锦市慰问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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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发奎，辽宁省本溪市人，地方中学从教三年。1964年8月入伍，1987年转业地方工作。军旅生涯24年，历任连长、营长、副团长、团长。1985年1月至1986年6月参加老山轮战，担任413团芭蕉坪地区对越防御作战指挥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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