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内河治理的得与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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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上小学时,老师讲到南阳的梅溪河,说她们小时候,经常在梅溪河里玩,洗衣服洗菜,下水游泳,河里捉鱼虾。
1990年代,讲述这话的刘老师,已经六十多岁,是学校返聘的教师。按时间倒推,她记忆里的情景,是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的梅溪河。
“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讲的就是秦岭淮河流域,南阳正处在这条分界线上。
南阳的确兼具了南北特性,这里盛产小麦,也大面积种植水稻,唐河的“香汤丸”,内乡的“长庆大米”,西峡的“九月寒”都一度是米中名品。据传白河沿岸的水浇地,还曾出产过一种贡米。
(杨保国钢笔画中的白河帆影,还原了南阳旧时的航运和白河河堤情形)
(南阳主要河流分布 图片来源:《南阳“梅花寨”研究》作者:李炎)
这里曾是交通南北的重要水陆通道,下达江汉,北通汴洛,这里也曾出产柞绸,与苏杭齐名。
如果你去南方游历,就不难发现南阳跟江南水乡非常相似。多条内河穿城而过,千百年来,人们临水而居,靠河吃饭,人们的生活与水息息相关。
(江浙一带常见的内河情景,跟南阳很相似,2012年拍摄)
(南京秦淮河两岸)
白河及其诸多内河,如十二里河、三里河、梅溪河、温凉河、汉城河、邕河、护城河、溧河、引水渠……至今是南阳生活中重要的组成部分。
这些河流,也在南阳城中留下一个个人们耳熟能详的名字:梅溪路、三里河市场、闸口街、柳河街(人民路中段)、西河坡、河街、滨河路、黄龙庙、钓鱼台村、溧河物流园……
如果你翻阅中国大小城市有关内河的记载,会发现诸多内河的变迁与刘老师的讲述非常相似:
曾经的城市的内河,干净清澈,有鱼有虾,是儿童的乐园;
近40年的记忆里,城市的内河藏污纳垢,变成了臭水沟。
2
那个“曾经”究竟是什么时候?并不确切。
它是中国城市普遍走向工业化的时间。
这个时间,从南道北,从东到西略有不同,大概是1950年代之前,即“一五计划”之前。在当时大拆大建,工业发展先行的思潮下,城市里烟囱林立,才是“先进”的表现。
这也导致了“先污染,后治理”成为大多中国城市无法摆脱的命运。
(1971年的武汉 图片:马克·吕布)
我有意找寻关于1950年之前,甚至更遥远的时代,有关南阳河流的记叙,发现历史中的南阳内河,留给人完全不同的印象。
它可以是隐士结庐定居的地方。
南阳有个“钓鱼台村”,东临白河,西邻邕河,那里是纪念东汉隐士严光(字子陵)的地方。严子陵是刘秀同学,曾一起游历,关系甚好,刘秀称帝后,希望他出仕当官,他就隐性埋名,在南阳结庐垂钓。
刘秀托老朋友司徒侯霸找到他,他不去,刘秀就亲自去请,没请动。后来刘秀把严子陵请到宫里叙旧,子陵瞌睡了,就枕着刘秀肚皮睡觉,终不出仕。
(浙江桐庐在富春江上打造的严子陵钓台,4A景区。南阳今已不存。)
南阳城东北的鸟巢附近,相传就是严子陵当年钓鱼的地方,历代有钓台遗迹。后世李白来南阳求仙访道,写了《游南阳白水源登石激作》:“朝涉白水源,暂与人俗疏。岛屿佳境色,江天涵清虚。”写的就是李白登上邕河的钓台遗迹,所见的景观。
它可以是南阳城防御守卫的地方。
东汉末年的曹操,战宛城,赔了大将又痛失子侄,曹操逃出宛城,就是在后有追兵的情况下,狼狈跨过了温凉河、汉城河,南阳人为了纪念这场战役,将温凉河上的桥命名为“魏公桥”,曹操跨过了温凉河,也就跨出了南阳城。
无独有偶,明末的李自成攻打南阳,也被拦在了南阳西的护城河外。南阳人传说,李自成还被南阳总兵射伤了眼睛,气急之中,对城墙狠狠地挥了一鞭子,在南阳城墙上留下了鞭痕。
后来攻打南阳的捻军,同样是被拦在了南阳的护城河外,任凭其决堤、垒台,也没有攻入南阳城。
南阳的内河,还是古代王侯的游览观光之所。
据《南阳古今》记载,明代历任唐王的陵墓都在紫山,每年唐王春游扫墓都要从梅溪河(当时叫万湾河)行船,自南阳市区内闸口(如今中州商场后面)开始,沿岸种植垂柳,向北栽种柿子树、桃树以及各种果树,也为南阳留下了很多老地名,如柳河街、柿子园、百果园、红桃街。唐王清明出行,两岸二十四对少女拉纤,桃花盛开,垂柳扶风,万紫千红。
(当年的梅溪河行船风景,大概与剑桥的康河差不多)
南阳人对于历任唐王,没有什么好印象,但对史书记载的梅溪胜景,却异常向往。
从这些历史中透露的点滴,南阳的内河变得有温度,有深度,有内涵。它可以吸引隐士结庐,可以承载一方诸侯,可以见证豪强的争战,也可以成为城中人日常浣洗、取水之地。
可惜南阳的内河两岸缺少文化气息,我们也很难找出当年的照片。且看乌镇后来的复原图,大概能还原几分南阳水乡的旧时面貌。只是乌镇这水质,也难以媲美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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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南阳内河,是九十年代。城市的所有内河,都是一个样:脏、臭、垃圾堆。
只有大雨过后,这些内河才会有些许喘息,能看到一两日的清澈,河里会从上游会冲下来一些鱼虾,成为周边居民捕捞的对象。
1990年代的部分河段,还可以看到内河旧时的风貌——
梯形断面,两岸河堤长满杂草,市民在河道、河堤上开辟出菜地耕种。你沿着城市的马路边走,傍晚路过内河,可以看到不少人在内河边的菜地上忙碌,也是南阳市井生活的一景。
一些河段两岸遍植榆树,捋榆钱儿蒸蒸菜,是河边居民的春日盛世。即使河流早已被污染,夏日内河草丛,也可以听到蛙声阵阵,闻着臭气,也不妨让人想到“听取蛙声一片”的词句。冬日大雪,河畔的污泥被覆盖,两岸也显示出一种洁净和肃穆的幻象。
只是由于严重污染和水库截留,南阳的内河不再有行船,不再有鱼虾,一度成为城市的排污口,工厂暗渠的接入点,生活污水和垃圾的抛弃处,这也成了许多临河而居的南阳人,难以改变的困扰——
河水臭,杂草多,蚊蝇丛生,易引起感染病,夏日烈日曝晒,还会产生有毒气体。
关于内河的治理,是上世纪90年代沿海城市的一个话题。
以非常著名的苏州河为例,苏州河的污染自上世纪1920年代就开始,随着苏州、上海的工业发展和人口聚集,城市的排水系统和污水处理并没有及时跟进,苏州河成了工业的排污河,居民生活污水也直接排入河中,造成苏州河严重污染,河流生态受到灭绝性破坏。
苏州河的治理从1993年开始,累计三期,总投资达250亿元,如今也成了上海、苏州一条难得的景观带。
(治理后的苏州河景观带)
但是城市在长久扩张中,内河河道和堤岸常常被填埋挤占,建成了房子、厂矿,沿岸一些居民区没有排污管道,生活污水直接排入河道。如果要治理河道,要先建排污管道,先拆迁之前占用河道的建筑。
2015年,南阳内河治理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南阳地方上一度被约谈。“多条城区内河已完全失去自净能力,成为名副其实的纳污河渠。”成为南阳内河的真实写照。
此后,南阳加快了内河治理的步伐,“以河为轴、组团发展、分片治理、梯次开发”。南阳地方上排除了种种困难,推动拆迁安置,甚至炸掉了占据河道的24层违建高层。
到2020年,南阳基本完成了市区内八条内河的整治工作。
(图片来源:大河报)
(整治前的梅溪河,红庙路段)
(整治后的梅溪河,文化路段)
(2014年整治前的三里河)
(治理后的三里河,永安路段)
(治理前的汉城河,酒精厂段 图片来源:网络)
(治理后的汉城河段)
南阳是如何治理内河的,我们可以参考官方温凉河整治的一个原则:
“温凉河中心城区段全长7.28公里,沿河绿带的控制宽度原则上为28米,适当区域向外扩展延伸,因地制宜建设景观节点和小型公园。按照‘规划先行、先拆后建、先地下后地上、先河内后河外、先开发后配套’的建设时序……”
整体来看,南阳的八条内河整治后有了极大改观:
清理了河道,水质大大提升。一些河段还设置了水体曝氧净化装置;
因地制宜地设置了沿河景观带,内河成为了城市不可多得的湿地景观。
但是这样改造的结果,也留下很多遗憾。
一、硬化了河床和河堤。
这样处理清淤更加方便,但是混凝土河床导致内河难以形成稳定的生态系统,缺乏自净能力。
(图为环卫工作者在汉城河硬化后的河床清淤)
二、内河公园整体缺乏与本地文化相关的文化气息。
三、城区内不少堤岸被设计成直立式护岸,隔离了人与内河之间的交流,也降低了河流涵养雨水的能力。
这样的设计,往往是不得已为之。是由于城市发展挤占河道,又难以完全拆迁周边建筑,只能折中。
尤其是南阳的旧中心城区,如果设计成梯形河道,大面积恢复河流原有的堤岸,就意味着需要扩大拆迁面积,内河整治的成本将大大提高。
所以,主城区很多地方,都采取了最简单的“立式河堤+硬化堤岸”。
也许很多南阳市民,理想中的内河堤岸应该遵循海绵城市的理念,例如东区附近的设计——
但是市区内许多河段的最终效果,是这样的——
(三里河,光武路段)
(温凉河,仲景路段)
木已成舟,不提也罢。
内河的治理和文化景观升级,希望留给新城区。关于南阳新城区的“满城绿色半城水”,官方示范区的会议上,有了新的解读:
“对中央商务区城市设计,会议要求,一是对商务中心区湖形要进一步进行优化,环湖四周要形成环路。出于安全考虑,取消湖心岛建筑。同时,中央湖面要通过河流与南阳月季大观园西园水系互相联通,形成回路,共同构成如意湖。河面要可以行船,沿河两侧要布局高端建筑。要能过中央湖面、西园水系、连接河道和高端建筑,形成独有的绿地水系系统,成为商务中心区的核心。”
从这一段话,我们可以看出,未来南阳新区的水系打造:
强调了水系的连通;绿地水系统被明确提出;河面能够行船,也意味着一定程度上恢复河流生态。
南阳新城区的水系会有多美,不妨参考一下其他城市。
(东京目黑川打造的内河景观,吸引了诸多游客)
(东京千鸟渊公园内河景观)
(治理后的伦敦泰晤士河)
(合肥市区内的内河景观打造)
(洛阳新开放的从政坊、大同坊游园,人工开挖的内河景观,兼具历史人文内涵)
中央商务区的打造,也极有可能成为南阳新区内河设计的典范。
到时候,南阳人也许再也不用羡慕别人家的海绵城市,那些只有在大都市、旅游城市才能看到的景观,感受到的文化,南阳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