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丘专栏(199) | 安爱华:不令俗物扰清供
沈丘专栏主编 / 露白
沈丘专栏副主编 / 刘彩珍 张杰民 王倩倩
文:安爱华/ / 图源:堆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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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令俗物扰清供
——读《生命清供》
“清供”这个词,是我今年夏天才认识的。今年我54岁,也就是说,活到54岁的时候才见到“清供”。当时我买了一本朱良志先生的著作《生命清供》。我常说,没能在大学校园内的草坪上打圈滚上三年、四年的,实属遗憾!有时候,我真想在报纸上登个招聘启事,招个老板,天天给我发工资,让我每天读多少页书、背诵多少首唐诗宋词、写多少篇文字。有一次有个民企老板要给××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发送多少万元的奖金。那位作家拒辞。我有点生气!不是气这位作家,而是气这个老板。马后炮!为什么不资助我呢?我缺少一个支点。给我一个支点吧,我能……我能!2010年,在杭州三角村月芽河路,在东北人老图的小书屋里,老图送了我几本书,其中有一本有关周佛海的书,那些过眼烟云的故事,过去了。但书中有一句话却振耳发聩:多少英雄豪杰怎么着怎么着。怎么着也都是过眼烟云,不说了。如果20岁的时候,有人资助我,我可能会欣然接受;50岁的时候,那是水中一浮萍。为什么呢?昨天晚上,很晚了,我躺在床上,手机百度“清供”一词,意外地发现了一句古诗:不令俗物扰清供。
整本书,《生命清供》,所揭示的主题思想,就是这句话。
公孙枝:你可以给我一个馍,但你首先必须下马,然后恭敬地奉上,说先生请赏个脸,把这个馍吃掉吧。
百里奚:在我连一条裤子也穿不起的时候,一轮明月,它就是我的朝朝清供。
《生命清供》讲了一个故事:元朝末年,起义军领袖张士诚据平江府而称王,其弟张士信喜倪云林之画,派人送上绢和银两,想求他一幅画。倪云林知道后大怒,说道“予生不能为王门画师。”就扯裂送来的绢,将钱扔到了地上。
而南怀堇大师在他的《庄子諵譁》中,也引用了倪云林这则故事,且更详尽。倪云林后来在太湖泛舟时,偶遇张士信,为张士信所擒,被张士信打了个痛快。但倪云林始终咬着牙没吭一声,硬是挺了过来。事后有人对云林说,当时如果感觉疼,你可以喊出来。倪云林说,如果我喊出来,那还是雅吗?
《生命清供》还讲述了倪云林的另一则故事:一次云林在惠山饮茶,摆上不少粉胡桃和杂果成膏,名曰清泉白石,以佐茶之物。有一个人,名叫赵行恕,是宋代宗室,幕云林清逸的雅致,前去拜访,坐定,云林命童子拿出最好的茶。但赵行恕看到好吃的,就放下茶,连啖果膏。云林鄙视他,说道:“我以为你是个王孙,所以拿出这样的好茶,看你不知风味,真是俗人!”云林拂袖而去。
倪云林是何等人物啊!
云林曾自作诗云:“清夜焚香生远心,空斋对雪独鸣琴。”清夜焚香,空斋对雪,映照着人的精神的朗润。真是清新雅净之至。《生命清供》一书中有语句赞他淡尽尘滓,淡尽风烟,鸿飞不与人间事,山自白云江自东。
倪云林是何等境界啊!
有诗云:“琴声相继读书声,坐觉乾坤气独清。一曲高山流水远,千编深雪小窗明。”
历史上有屈原餐花、云林洗桐的记载。明末大画家崔子忠的画作《云林洗桐图》(今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画的就是倪云林洗桐的故事。倪云林,名瓒,字元镇,号云林子。他在无锡有清閟阁,清閟阁雅净非常,阁外梧桐掩映。他常使人洗濯梧桐。而到了秋天,梧桐凋零,他又吩咐家人以杖头缀针,将叶挑出,并挖香冢掩埋。
梧桐在古代中国人看来,不同凡木。《诗经》有句:鹤鸣九皋,凤栖梧桐。《庄子·秋水》中描绘一只高逸的鸟“非梧桐不栖,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这志行高洁的鸟所栖息之处就是梧桐。后人常将梧桐作为高逸人格的象征。
《生命清供》还讲了石涛。“潦倒清湘客,因寻故旧过。买山无力住,就枕宿拳宁。放眼江天外,赊心寸草亭。扁舟偕子顾,而且不鸿丁。”此话几乎说尽了石涛。“何处移来一叶舟,人于月下坐船头。夜深山色不须远,独喜清光水面浮。”石涛在渔舟中,悟出了世界的空灵廓落,悟出了人生自由的珍贵。落叶随风下,残烟荡水归,哪个汀洲不是家,哪片白云不是友?
《生命清供》讲到了唐代一位画家张志和。浮三江,泛五湖,扁舟垂钓,而垂钓时没有钓饵,乐不在鱼而在烟波,自称“烟波钓叟”。有诗赞他:“好个神仙张志和,平生只是一渔蓑。和月醉,棹船歌。乐在江湖可奈何。”
《生命清供》讲到了唐寅的《桐荫清梦图》(今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画中一人于青桐树下清坐而入眠。其上唐寅题有一诗:“十里桐阴覆紫苔,先生闲试醉眠来。此生已谢功名念,清梦应无到古槐。”这桐荫下清梦,一梦就到了一个清净的世界,远离了熙熙攘攘,远离了利欲熏心,远离了蝇营狗苟,远离了红尘滔滔。
八大山人,自然也是《生命清供》少不了的。八大山人晚年名其斋曰“寤歌草堂”,此名来自《诗经·已风·考槃》:“考槃在涧,硕人之宽。独寐寤言,永矢弗谖。考槃在阿,硕人之薖。独寐寤歌,永矢弗过。考槃在陆,硕人之轴。独寐寤宿,永矢弗告。”独寐寤言、独寐寤歌、独寐寤宿。让青山自语,让白云自语,让花自落,让水自流,野渡无人舟自横!
啊!啊!我真的忍不住要赞叹了。《诗经》有言:“凤凰鸣兮,于彼高岗。”这《生命清供》所要讲的,其实就是《诗径》中的这个“高岗”。这个“高岗”就是许由洗耳的颍水,就是陶潜梦中的桃花源,就是陶景弘逃遁的山林,就是林和靖相依为命的梅妻鹤子,就是终南山那里的空谷幽兰。
在我下榻的小屋前面,隔着一块空地是一小片竹林,往日里我没有去过那里。但我常常在屋内遥望那片竹林,心中向往着那里。终究有一天我还是情不自禁,去了竹林。不见子猷,不见嵇康,不见板桥。倚竹而卧,不觉入了梦乡。梦中的我“青云衣兮白霓裳”,“驾龙辀兮乘雷”,“登昆仑兮四望,心飞扬兮浩荡”。
梦醒,我的心还是又回到了《生命清供》。
《生命清供》是讲中国画,讲中国古代文人那些画作,是现今收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台北故宫博物院及散落于海外各大博物馆的中国古代文人的画。日本的高阶秀尔著有一本《看名画的眼睛》。《看名画的眼睛》是纯粹讲画,而《生命清供》是浮光掠影。《生命清供》重点是讲国画背后那群文人——一个特殊的群体。讲人也是浮光掠影,重墨描绘的是这些文人的一个共同的特征:不入世俗的举止、志行高洁的性格。
但,《生命清供》全书251页却没讲到,何谓“清供”?
仅仅是讲那些国画,及其背后的故事吗?不!绝对没那么简单!这背后肯定还有东西。
禅宗中有一个最美妙的故事。唐代的庞蕴居士,一次到药山大师那里求法。告别药山时,药山命门下十多个禅客相送。庞蕴居士和众人边说边笑,走到门口,推开大门,但见漫天大雪纷纷扬扬。众人皆喜。庞蕴居士指着空中的雪片,不由得发出感慨:“好雪片片,不落别处。”
曾经,有个诗人这样写到:
我从
溪畔轻掠
爱上
一抹抹凛冽的傲骨
你懂了吗?不知道你懂了没有。但我,隐隐约约中好像是明白了。
朱良志先生在他的著作《生命清供》中,不是在讲国画及其背后的故事。他是在讲他自己的内心!
《庄子·秋水》中那只高逸的鸟志行高洁的人格,正是朱良志先生生命中的清供。
我愿意把《生命清供》一书一直摆在案头,永远陪着我。
2020年12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