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善若水第三十六章——联合舰队
刚完成期末考试，小龙便迫不及待登上南归的列车。大三学了作曲，期末考试是自由创作，他为雅妮的诗谱的曲得了优，还被推荐参加学校的音乐节，获得老师同学的一致好评。他心里美滋滋的，迫不及待要与雅妮分享他的快乐。他早已与雅妮约好了，今年暑假，联合舰队要开始演唱自己的歌，这将是他与雅妮共同的创作。
几年前，北山的小伙伴们在小龙的影响下都爱上了音乐，小龙把在盲校学来的各种乐器演奏介绍给他们，成了他们的音乐启蒙老师。
“我喜欢吉它。”雅妮说，“吉它比二胡更有感染力。”
“我要打架子鼓，像乔西那样酷！”小迪学着乔西打架子鼓的动作，一边又蹦又跳。那阵子他们迷上了“二十一名飞行员”，唱他们的歌，模仿他们的动作。最后倒是小龙把架子鼓击打得如痴如醉，他发现各种乐器中，架子鼓最能够抒发他的激情，特别是一番多跳滚奏，把心中的爱恨情仇发泄得淋漓尽致。
“我呢？”小予昕歪着脑袋问小龙，也像是问自己。
“维，你弹奏电子琴。”雅妮说。
“我不会弹奏电子琴。”那年予昕才三岁，她几乎是在说话还不成句时就开始唱歌了。
“小龙哥哥可以教我们。”在雅妮的眼里，小龙是无所不能的人。
“我没有电子琴。”予昕嘟起了小嘴巴。
小迪说，“我叫我爸给我买个架子鼓。”
“我也叫我爸爸给我买个电子琴。”予昕学着小迪说。
“我们要靠自己的力量。”小龙想到自己和雅妮都不可能靠爸爸买乐器，便说，“我们卖唱筹资买乐器吧，你们同意吗？”
“我同意。”雅妮第一个表示赞同。
“我也同意。”小迪予昕同时说。
一把二胡三个歌手，像阶梯似地站成一排，那场景现在想起还是让小龙忍俊不禁。
“为联合舰队乐队筹款演出。”这是雅妮用毛笔在一张红纸上写的字。联合舰队是小龙想到的名字，他和雅妮，是一对相互帮助的联合体：他能够轻松地把雅妮抱起放在轮椅上，而走动时，他却需要一只手搭在雅妮的轮椅靠背上。那时他还没有料想到之后他们将共同创作，一个作词一个作曲，一个吉它弹唱一个架子鼓伴奏。
第一场演唱就感动了北山。忙碌的北山因为这几个孩子而放慢了脚步，他们喜欢听两个孩子稚气的歌声，那是生活给予他们最高的奖赏。他们发现，雅妮唱起歌来，一改平时说话腼腆的轻声和略带点沙哑的嗓音，她的歌声在公民广场上空回荡，似乎能够唤醒北山的石土草木，飞禽也在和鸣。几乎每个北山人都为他们捐了钱，还有到北山来的志愿者、学生。
不过，筹款演出只维持了三天，林楠阿姨在公民大会上提出，基金会应当支持孩子们组建联合舰队乐队，不仅乐器，还应当提供场所和其它设施。公司利润的5%投入北山慈善公益基金会，这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基金会理事全部都投了赞成票。很长时间，他们的筹款演出还被津津乐道：自助助人，后继有人。
北山有了一支小乐队——联合舰队，有排练厅，有许多志愿者参与。但真正一直坚持下来的只有小龙和雅妮，他们俩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联合舰队。
小龙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重播着《你们和我》，这是他为雅妮的诗谱写的第一首曲子。
我始终明白却视而不见/你们就站在那里离我不远/直到现在我才恍然大悟/事实逐渐清晰/多少年前我抛弃你们/我便将自己放置一旁再不曾触及/我说卡西，塔塔西/你们把尖叫鬼找来/是时候和解了/你们说不/我说尖叫鬼/放过我，叫他们过来/你说不/我便走在铺满阳光的冰冷大道上/思忖我该如何弥补该如何补偿/生命中缺失的这一部分/你们不曾消失/我也不曾完整/你问是谁成为谁/你成为我抑或我成为你/现在寒冷是世界的主宰/不，我说不/太阳不是月亮/月亮不是太阳/你我不过都属于这银河系/你我正好组成这银河系
他喜欢雅妮写的词，每一首他都喜欢，都像是他心里想要说的话，他都背下来熟记在心。他自己无法用文字表达，过去他一直觉得很遗憾。现在他掌握了音乐的语言，他感觉两种语言完美地契合在一起了，雅妮的和他的。
雅妮听到小龙的弹唱，它的旋律将她诉说的心情完美地表达出来了，甚至，文字没有直接表述的那部分内容，通过音乐竟得以进一步的抒发。“小龙哥哥，你太厉害了！”
“是你的词写的好，我读着你的诗，音乐的旋律就不由地在脑子里产生。雅妮，你的诗本身就是音乐。”
我憎恨的/我喜爱的/今天明天/万物不变
列车上，一组新的旋律在脑子里跃出，这是雅妮的新作《天上星》，每一句都在吟唱他自己的心声——
我自己的凌乱足迹将生命囚禁于此地/跨越重洋才能寻到宝藏/只有你在我面前/我与你的距离是我与我的距离/你若远若近/到头来说话的是我的心/风带走我的呼吸/我掩盖我的生命气息/结果直到我找到你/我才找到我自己/我是如此遥不可及/如同天上星/你是如此靠近/如同天上星
小龙像拥有第三颗眼睛，这是他独到之处，他的每一寸露在空气里的皮肤都张着眼，这里有障碍物，前面是个路口，晴朗的天气他的感觉会更加敏锐。从长春大学往返北山，他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当然，他很谨慎，拿着盲杖，以免别人撞他，一边耳朵带着耳机，用手机导航，一边耳朵聆听周边的声音。
一进北山，便听到雅妮的声音：“小龙哥哥，我在这里。”声音里充满欢快和焦急，说话时轮椅已经到小龙面前。
小龙“呵呵”一乐，将脑子里盘旋的歌即刻唱了出来：
当你出现在我面前/月亮 星星 太阳/无意义地空转/迎接你的到来/因我的视线永不偏离/只落在你身上/我见证语言的消逝/心跳成为唯一的声音/我见证声音的消逝/在最后一刻唱响给你的曲子/这一刻我孤注一掷/哑巴在喊你的名字/目光所及之处是这条漫漫路上的足迹
“真棒呀！这是我刚写好发给你的，这么快你就谱上曲子啦！”雅妮兴奋地说，“你快教我唱。”
他们就一边走一边唱，到排练厅时，雅妮已基本上记住了曲调可以哼哼了。
小龙立即坐在电子琴前，放下的背包在脚边。他的双手放在黑白琴键上，一段前奏后，雅妮便在他的弹奏下唱了起来：我憎恨的/我喜爱的/今天明天/万物不变 冬日太阳下/黑色绵羊在颤抖/吸收了日光/时间跳下悬崖/肉眼可见的星星的转动/月亮东升西落追逐太阳/洒落在悬崖对面的月光/古堡前的宁静夜晚
演唱自己的歌，多么美好！两人为之陶醉。予昕来叫他们去吃饭，也被吸引住了，跟着他们一起学唱。
“我们来试试架子鼓演奏。”小龙说着移到架子鼓前，他用手一一触摸坐前的鼓镲，然后拿起鼓槌。雅妮拿起吉它。
梦亚见予昕迟迟未回，“这些孩子！”她念叨着往排练厅走去，听到雅妮在架子鼓伴奏下的吉它弹唱，她被这首爵士乐风格的曲子所感染，不由地放慢了脚步。予昕看到妈妈站在门口跑了过来。梦亚把食指竖在嘴前，轻轻“嘘”了一声，拉住予昕继续听，直到一曲结束。
“非常棒！”梦亚一边鼓掌一边说。她看到，那个拉二胡的文静的男孩已经不见了，眼前的小龙更有激情，更有思想，似乎已经寻找到了一种表达。
“梦亚姐姐。”“梦亚阿姨。”
雅妮说：“这是我们自己创作的。小龙哥哥谱曲，我作的词。”
“是嘛，你们真了不起呀！虽然我不是很懂得音乐，但还是听出它的激情和委婉。”
“梦亚阿姨喜欢耶，小龙哥哥，你说是不是，我今天真是太高兴了！”
“不过，现在也该去吃饭了，食堂里叔叔阿姨们忙完了也得休息。”梦亚对小龙说，“小龙回来就被雅妮直接拉到排练厅吧。今天就练习到这里了，走，我们吃饭去，吃了饭早点儿休息。”
他们俩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直到每一个曲调，每一个音准，每一个动作都令人满意。周末晚上，他们在公民广场演唱给北山人听。
“绝美的组合！”贺敏由衷地感叹。她的头发已经花白，仍参加协力营活动，虽然已经不当秘书长了。她每周末都开车到北山，乐于在这里当一名普通的志愿者，这就像献血，感觉自己依然年轻。
这个暑假贺敏粉上了“联合舰队”。第一个周末演唱会，她就被深深吸引住了，身心在为之颤动，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热泪在眼眶里涌动。她感受到一种奋力挣脱锁链的张力，似乎是对这种存在方式的愤怒和抗争，小龙挥动着强有力的双臂，音乐中，仿佛博超在协力营成立之初的慷慨陈词，她听到他心里的光明，那是黑暗中的光明，来自音乐，来自灵魂，来自无限。雅妮禁锢在轮椅上纤弱的身躯，在音乐中舞动，那时她和老林站在海边，随着歌声，一股近乎温柔的爱意与愤怒交织在一起，似乎在那一刻，灵与肉一起升腾。
贺敏在禅市晚报上撰文介绍“联合舰队”，生活便是写作的素材，惟有他们这样的生活才可能酝酿出如此独特的艺术作品。链接生活与艺术的是不断地咀嚼，然后咽下，然后发酵。于是，经历的生活成为思考的生活，又成为笔下的生活，艺术的生活，它们似乎是同一内容，但已产生不同的内涵，艺术便在这里产生了。
不仅贺敏，整个北山都为他们的歌曲着迷，每个人都在跟着哼唱。
志愿者成了他们的铁杆粉丝，他们将联合舰队演唱录像上传到互联网，引来更多的粉丝，有些人竟是为了听他们俩的演唱而专程在周末晚上来到北山。更多的录像在网上疯传，更多的人到北山听联合舰队的演唱。
贺敏开始张罗台上台下的事。场地上的音响要是最好的，灯光要能够表达效果，她拉着陶德前前后后地忙活，陶德现在是北山增材制造的总经理，能够拍板说话的人。服装要能够体现风格，她邀请两个小演员与安一起探讨，安酷爱美术，北山餐厅、车间，随处可见她的作品。演出场面还要更热烈，观众要与演员的呼应要有道具，她与林楠一起在淘宝上选购。
小龙和雅妮热情的观众簇拥下来到他们的舞台，对着台下的哥哥姐姐叔叔阿姨深深地鞠躬，他们吸取了北山的能量，要用他们最精彩的演出回报北山——
从这些细小碎片中捡出一部分/研究它们如何反射外界的光芒/我是被放置于交界线上的碎片/一半冷飕飕/一半晒着太阳/编着蹩脚的五七五/思索该如何追寻光/我是极夜中开放的向日葵/在寒风中哆嗦/等待白昼的到来/不知道等那一天来临/会是永远的结束还是新的开端/我发现游戏的时限/在日落前它终要结束/控制键失灵的我无法奔跑/赶在那一刻前我要走到终点/我们都怀着希望存活至今/接下来还要继续前进/从这些细小碎片中捡出一部分/我像它们一样反射太阳的光芒
贺敏坐到公民广场左侧的柳杉树下，这里几乎成了她的固定位置，人头攒动，有几千人吧？观众都沸腾起来了，台上台下歌声如波浪，荧光如海洋，她也按捺不住，挥舞着手里的发光荧光棒，与大家一起唱起来。
我们都怀着希望存活至今/接下来还要继续前进/从这些细小碎片中捡出一部分/我像它们一样反射太阳的光芒
联合舰队进入网络音乐排行榜，连续位居榜首。
暑假快要结束了，他们完成了十二首曲子。
“录制了一张专辑，让这个暑假的演出永远保留下来。”贺敏对两个孩子说。
“可以吗？”雅妮不敢相信地问。
“我明天就联系音像出版社。”
“我要寄一张给我的爸爸妈妈，还有奶奶。”雅妮憧憬地说。
“我也要寄回家，还要给范爷爷。”小龙也高兴地说。
贺敏拿出她一贯的雷厉风行作风，第二天就确定了录制时间，专辑取名《联合舰队》。
《联合舰队》被抢购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