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米勒:“《北回归线》节选!”
人岂能空着肚子四处瞎逛一整天,而且还时不时地能勃起一回?这是“灵魂剖析家”们能轻而易举解释清楚的秘密之一。在一个星期日下午,百叶窗都放下来,无产阶级以一种麻木、呆滞的方式占领了街道。有几条大路纵向延伸出去,只会使人联想到一只长下疳的大公鸡。恰恰是这些大路有力地吸引着人们,例如圣德尼街或圣殿郊区,正如从前纽约联合广场或是纽约曼哈顿的包厘街前段,人们被引诱到简易博物馆来看橱窗内陈列的蜡制的、被梅毒和其他性病侵蚀的人体各个器官。巴黎像一个各处都患病的巨大有机体向外延伸,这些美丽的大道相比之下不那么令人厌恶,因为它们体内的脓水已被挤出。
在靠近竞技广场不远的北城区,我驻足好几分钟尽情欣赏这片地方的脏乱景色。同人们在低矮的、与巴黎古老的干道平行的人行道里看到的许多广场一样,这个广场是长方形的。广场中央有一些又破又旧的建筑,衰败不堪,一座歪倒在另一座顶上,形成像一团肠子一似的一堆东西。地面不平,铺地的石板上尽是脏东西,很滑,真像一堆混杂着炉渣和垃圾的屎尿。太阳很快就要落山,天空中的色彩也消失了,紫色变成血干了的颜色,青贝色变成深褐色,黯淡的灰色变成鸽粪的颜色。到处都有一个歪七扭八的怪物站在窗子上,像猫头鹰一样挤眼睛,脸色苍白、骨瘦如柴的孩子们发出刺耳的尖叫声,患佝偻病的小顽童头上往往有医生用钳子夹过的印痕。墙里渗出一股恶臭味,那是发霉的床垫味。欧洲——中世纪怪诞、恐怖的欧洲:B-mol调的交响曲。正对面是竞技影院,给尊贵的观众展示这个大都市的各种景观。
离开这里时,我又重新忆起那天看过的一本书。“这座城是一个屠宰场,尸体同屠夫混杂在一起,又被盗贼剥得精光,一层层躺在街上。狼从郊区悄悄溜进来吃他们,黑死病和其他瘟疫跟它们为伍,英国人也大踏步赶来。与此同时,死亡之舞在所有墓地的坟堆间旋转……”这书讲的是“愚蠢的查理”时代的巴黎轶事!一本可爱的书!读后使人精神振奋、胃口大开,我至今仍为它着迷,我对文艺复兴时期的倡导人和先驱者所知不多,却对名不见经传的美貌女面包师潘佩内尔夫人和让·克拉波特总管这两个平民至今记忆犹新,一有空便想起他们。我也不能忘记《流浪的犹太人》中邪恶的天才罗丹。他无法无天,胡作非为,“直到有一天被有八分之一黑人血统的塞西莉激怒、智取”。坐在圣殿广场,冥想让·卡博什手下的人屠宰老弱马匹的恶行,我悲哀地长思“愚蠢的查理”的凄惨命运。他是一个智力不健全的人,在圣保罗旅馆大厅里转来转去,穿着最脏最臭的破衣服,溃疡和害虫侵蚀着他的健康。别人丢给他一根骨头,他便像一条癫皮狗那样去啃。我在狮子街寻找从前豢养野兽的围栏里的石头,他过去曾在这儿喂宠物,这是除去同“出身低贱的伙伴”奥代特·德·尚迪韦尔打牌以外的唯一消遣。这可怜的傻子。
我头一回遇见热尔梅娜也是在一个星期日的下午,同今天差不多。那天,我正沿着博马舍林荫道散步,身上装着老婆从美国匆忙寄来的一百多法郎,很阔气。时令已有点春天的意思了,一个有毒有害的春天似乎就要从街上的下水道里溢出。我每天夜里都回到这儿来,因为这儿有几条患麻风病的街道吸引着我。待白天的光亮渐渐消失、妓女们各就各位,它们才暴露出邪恶的光辉。尤其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巴斯德一瓦格纳街,它位于像一条熟睡的蜥蜴似的藏在林荫大道后面的阿梅洛特街角上。在这个瓶颈里总聚集着一串秃鹰,她们哇哇叫着扑动肮脏的翅膀,伸出锋利的爪子把你拽进一个门里。她们全是一伙快活而又贪婪的魔鬼,完事之后甚至不给你系上裤子的时间。她们领你来到背街的一个小房间里,通常是没有窗子的房间,撩起裙子坐在床边上,很快查看你一番,朝你的那玩意儿上吐口唾沫便替你把它塞进去了。你还在洗身子,另一个婊子已经扯着她的猎物站在门口等着了,她冷淡地望着你最后草草洗几下了事。
袁洪庚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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