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敏|夜深闻犬吠
苏敏
苏敏,男,79年生,安徽安庆人。做过老师,摆过地摊,送过牛奶。现流浪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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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闻犬吠|苏敏
夜半,突然被几声零星的狗吠惊醒。
好久没听到过这样的声音了。似乎那声音是从附近的某条街道或是某个胡同里传来的。我想起之前学过的《口技》中“遥闻深巷中犬吠”来。只不过,我现在听到的绝对是一只真正的狗在叫唤,而非口技模仿。那声音,清脆,亮丽,像是黑夜里的一道光,从几十米开外清晰地照射过来一般,抵达我的耳膜。若是白天,我估计是听不到那样的狗吠声。白天里,我的耳朵里除了机器的轰鸣,车轮的滚滚和一些人们之间无聊的对话、暗藏陷阱的谈判或是暧昧的调情外,我再也不能听到其它的声音。所以,我经常在自己的耳朵里塞一只耳机,任一段音乐轮回。其实,我并不是为了装萌耍酷,我也早就过了那样潇洒帅气的年龄。我之所以这样做,只是想让我的耳朵清净一会儿。
我猜想,在这样一个寒冬的深夜,那是一只怎样的狗?
如果单从声音上判断,它一定类似于我们乡下的那种土狗。乡下的狗,大都长相一般,毛色并不纯净,也没有高大威猛或迷你袖珍的身材。乡下养狗的主人一般都像我的父亲那样,衣着朴素简洁,为人敦厚老实。因此,他们往往不会给他们养的狗穿一件不伦不类的衣裳;又因为田地里的活儿多,乡下人也没有闲工夫遛狗,乡下的狗也不需要你牵着它遛,门前屋后,山间竹林,高粱地,白菜园,收割了稻子的泥田里,到处都是它尽情玩耍的舞台;乡下人更不会将这狗叫儿子宝贝之类,因为,他们本身便生了一大堆我这样的儿子或者是女儿,比如,我的爷爷奶奶生了七个儿女,我的父亲母亲生了我们三个兄弟,这些还不包括那些没养活的。虽然我们的祖辈父辈从不喊我们宝贝乖儿子乖孙儿,但是在他们在内心深处却藏着最深沉的情感。那种情感可能是你和他们对坐时的默默无语,也可能是你背起行囊远走他乡时送你到村头的恋恋不舍。对于乡下人来说,人一定是人,狗始终是狗。
但是同样作为狗,城里的狗无论是它们吃的住的,还是它们身上穿的那件另类的衣服,或是作为狗本身应该具备的看家守院的功能和作用来讲,都与乡下的狗发生了特别大的变化。或许物种就是这样被改变了的,可能也包括我们这些人。比如我们之前肩膀上可以挑一担一百多斤的柴火毫不费力,而现在走一段路便腰酸膝软。我不知道,这样的一种进化能否称之为进化,或者说是不是一种退化?我有些疑惑。
我看到很多城里的人,有贵妇人,有妙龄女郎,也有一些看起来十分优雅的男士,当然也有一些真正爱狗的比如说像玄武那样的人,他们进出都抱着或是牵着一只在我眼里怎么看怎么都不像狗的狗。
比如那天,我在一家快餐店吃饭,刚进门时,后面跟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她抱着一匹我叫不出名字说不出种类的狗来。说实话,在一个人吃饭的地方,将一只狗抱在怀里,或者放在桌上,那真的让我有些倒胃口。我故意躲着她,躲着被她紧紧抱在怀里的那匹狗。可没想到的是,我左绕右躲,她还是跟在了我的后边。在快餐店取菜的台子旁边,她怀中的那只小狗拖着一只与女孩嘴上口红一样殷红的舌头,睁着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和那个年轻的女孩子一起,看着服务员和服务员身前摆放着的各式菜肴,然后挑来选去。结果是,那顿饭,我吃着吃着,老是感觉吃出了一嘴的狗毛。
在我们乡下,狗始终只是狗的,它肯定是不能和主人一起上桌子吃饭,更别说在这样一个大庭广众之下了。当然,我们也会丢一个肉骨头给我们的狗;没有肉骨头的时候,或是给他一块红薯半碗剩饭;如果连这些都没有的时候,它们则会自己跑出去寻食去。我记得小时候,哪家小孩子拉了一泡屎,狗也会被那家的主人唤过去将它添得干干净净。狗们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见不得人的事,应该说,狗们并不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多么见不得狗的事。尽管我们这样对它,却并不影响我们和狗之间的感情。在某种意义上,乡下的狗对于主人,可能比现在的人和人之间的情感还要真诚。比如,余秀华的小巫,它会添她手上的血,它还会在她被揪着头发往墙上撞的时候,不停地摇尾巴。
而这样的狗,在国外也有。苏格兰爱丁堡,一位病重的老人请流浪狗巴比吃了顿饭。老人去世后,流浪狗巴比一路紧随送葬队伍前往墓地,怎么赶都赶不走。而在这之后的十四年里,除了寻找食物,这只流浪狗再也不流浪,而是一直蹲守在老人的墓地旁。
就在我天马行空胡思乱想的时候,耳边又传来了那只狗的叫声,只不过声音开始弱了一些。我猜想着那样的一只狗,在这样一个寒冬的深夜,为何要从睡梦中醒来发出那样清脆悦耳而又有一些急促且带着不安的叫声?
是有小偷盗贼之类么?不过,从声音喊叫的频率以及音量的大小来讲,这种推测是说不过去的。再者说,城里的人看门早就不用狗了。我见过,几乎在城里所有的大大小小的小区门前,都会有一个小亭子,亭子里面住着几个人。这些人,可能就是乡下那些养狗人的儿子,也可能是之前那些在乡下养狗的人,他们巡逻看守大门,他们有的时候也被园区里的主人们骂作“看门狗”。
我竖起自己并不怎么灵敏的耳朵。零星的几声狗吠并没有引起其它狗的共鸣。我感觉它是如此的孤独,像我一样,只身一人漂流在千里之外的异乡。我想,这若是在我的老家,如果有一声狗吠,一定立马会引起众多狗伙伴们的声援和支持。比如华叔家的黑狗,花婶家的灰狗,団脸爷家的黄狗等等,就在那一刻,几乎村子里所有的狗,都会不约而同的像是听到了集合哨声的士兵们一样从不同的地方冲出来集合,一只只都跟着最先叫唤的那只狗一起,扬起尾巴,昂起头,撑着前腿儿,张开嘴,朝着同一个方向或是同一个人狂叫起来。那场面真是热闹极了,有尖叫的,有扯着嗓子叫的,有高亢的,有低沉的,有叫的急促的,也有一些稍微慢性子的,反正在我们听来,那十几条甚至更多的狗们的大呼小叫简直就是一首激情澎湃的乡村交响曲。而对于那些前来我们村庄的陌生人或是心怀不轨的家伙,那则一定像是经历了一场噩梦一般,被吓得胆破魂飞,快要尿裤子了。
我有时走在这个城市里的大街上,经常会看到这个城市里的人像牵着自己的孩子或是爱人一般遛狗。他们手中的狗比起我们乡下的那些土狗来,不知要阔气到哪里去了。只是,在这样一个有一只狗带头叫唤的夜晚,这些被穿上稀奇古怪衣服的,吃着精心酿制甚至进口狗粮的城市狗们,却并没有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替那只孤独叫唤的狗壮壮胆,助助威。这些狗很有点像这个城市里的人,大家因为钢筋水泥隔着,关起门来谁也不认识。他们想,我们何必要去为别人的那些破事儿操一份闲心呢?
狗吠声大概是被主人唤停了。那主人大概也是个乡下人吧?不过,我猜想他应该像我一样,不能算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乡下人了。他每天得上班下班,每个月也可以从银行卡上领着一笔数目不错的工资。这主人可能是一天下来累了乏了,想要好好地睡一觉。可是这只狗并没有想到这些,还像是在像乡下一样,多管闲事。而正是狗的叫声吵了他疲惫的睡梦。于是,我似乎听到,这个城市里的某条街道或是某个胡同里的某间房子里,有一个人图这一口唾沫,大骂着正在外边叫唤着的狗。很快,我便再也没有听到狗叫了。
这注定是一条孤独的狗。它与这些城市里的狗不仅品种、肤色、体型不一样,可能连叫唤声也不一样。它是一只成年狗还是一只幼崽或是一只老狗呢?它是一只公狗还是一只母狗呢?它如果有了那么一些最原始的性冲动,它到哪里去找它的狗伴儿呢?如果它正在叫唤着的是因为在它的狗眼里看来是一种威胁,有哪只狗可以站在它身后一起张开大嘴给它壮壮胆而让它放心地吠叫呢?
突然,我为这只狗生出一点点的同情来,也对那些正在空调屋里睡大觉的看起来一点都不像狗的狗们生出一些些的悲哀来。
我好想学一两声狗叫。可我还是怕吵醒了楼上楼下那些见着面也不一定认识的邻居。我还是乖乖地闭上了嘴。然后,在这个寒冬的深夜里,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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