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作家•散文】寸草心‖单体舜（山东）

【作者简介】

单体舜  男，数学专科毕业。祖籍山东省青岛西海岸新区六汪镇大沟村。喜欢读书写字，喜欢择善而从，喜欢精益求精。现为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

《中国百佳传世经典散文年鉴（2018卷第一部）》备选作品：

寸草心

作者/单体舜（山东）

得到妗子去世的消息，我连忙同哥哥一起前去奔丧。

门外聚集着许多前来送行的乡亲。他们神色凝重，有的还在小声议论着，夸妗子是个好人，儿女也孝顺。

我俩匆忙穿过人群，进到屋里。我一眼就瞥见舅舅和表弟正在东间炕前悲恸地抹着眼泪。妗子早已穿好送老衣服，尸体还停放在炕上。听舅舅说，表妹夫给妗子开死亡证明去了。

表妹坐在妗子的身边，一边为妗子认真地整理着送老衣服，一边泣不成声地哭诉着：“娘啊，都说一亩地要个场，一百岁要个娘。如今，俺才五十刚出头，您怎么就忍心弃俺而去了呢？过了今天，俺何时还能再见到您呢？是在梦中，还是在遥不可及的天堂里？娘……呜呜……”表妹悲痛欲绝。与生养自己的慈母难舍难分，令人心碎。

表妹无意间流露出来的肺腑之言，像一块巨石投进了我那本就微波荡漾的心海，一下子激起了无尽的涟漪。是啊，死是任何人都无可奈何的永别！面对无奈的死亡，亲人们总会悲痛不已。可又有谁会想到，何时才能再见这个雪上加霜的，直接触及灵魂痛处的问题呢？也许是非情到深处之人莫属吧。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本以为这句劝勉世人莫等待犹豫，及时尽孝父母的话，是那么掷地有声，分量十足。想不到在眼前这厚重无比的母女亲情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表妹是个有名的孝女，对妗子照顾得已经无微不至，仁至义尽了。按理说，在老母寿终正寝之后，本不该再有太多的遗憾和过度的悲伤了。而表妹仍是痛不欲生。也许这才是大孝吧。真不知那些在老人生前不曾尽孝的子孙们，此时此刻会作何感想？

也许是见我在怔怔地发呆，表弟连忙过来递烟让座。我也赶紧点头示意。而提起眼前的表弟，却并非我妗子所亲生。

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在我表妹刚满周岁时，邻居家那个刚满两个月的孩子，却不幸失去了母亲。善良的妗子，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在那生活极其艰难的岁月里，正常断奶的大孩子，尚且会经常出现营养不良的现象，何况是一个刚满两个月的婴儿呢？要想活命，谈何容易？

妗子四十多岁时，才盼来了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并且还是剖腹产。她无异是妗子的掌上明珠，恨不得打下牙齿放在嘴里。也正是因为妗子对求子若渴有过深刻的切身体验，再加上拥有一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大爱之心，才使妗子对这个可怜的孩子，愈加同情和疼爱。

眼见孩子小命难保，妗子就跟舅舅商量：“要不，就委屈一下咱那宝贝闺女吧，好歹她可以喂饭了。先把那苦命的孩子抱来养一阵子吧。”妗子边说边垂泪，生怕舅舅反对。

舅舅也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他略一沉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中。还能见死不救？”

妗子终于松了一口气。而舅舅又怎能不知为一个“中”字所要付出的沉重代价呢？只能委屈自己的亲生女儿了。

紧接着，两人就一起来到邻居家，说明了来意。孩子的父亲当场就被感动得哭着给妗子跪下了。他万分激动地说：“要不是好心的嫂子和哥哥，这小子真的没命了。这真是他前世修来的福气啊！”

妗子把孩子抱回家中，精心养育了一年。待孩子可以喂饭时，才让他父亲抱回家。孩子的父亲千恩万谢，感恩戴德，就把这孩子给妗子做了“亚子”。

根据我们当地风俗，收异姓孩子为儿子，叫“干儿”（即“义子”）。收同姓孩子为儿子，叫“亚子”。妗子的“亚子”，从小就乖巧懂事。一抬腿就跑去找妗子，围着妗子娘长娘短地叫着。每当家里来人客去，他就跑去找舅舅和妗子吃好饭。逢年过节过生日的，总是过去表达孝心。

其实，他早就把妗子当成了亲娘。后来，舅舅和妗子还帮着“亚子”成了家。在妗子病重和住院期间，表弟伺前伺后，忙里忙外的，也尽心尽力了。妗子同样也把他当成了亲骨肉，百般疼爱。直到临终前还牵挂着他呢。

每当逢年过节过生日时，姐弟俩就会聚集在父母身边。每当此时，爱开玩笑的表妹，就会撒娇般地揭妗子的短呢：“娘，小时候您光偏向弟弟，把俺给忘了。要不，俺怎会长得这么矮呢？”妗子总是微笑着无言以对。因为妗子深知，是因为过早断奶而导致了女儿营养不良。妗子也因此而心疼得不知流过了多少次眼泪。

若表妹再闹急了，妗子就会笑着说：“要不，你到哪儿去捡个弟弟呢？”话不多，却能正中表妹的要害，使她开心地笑着不再作声。而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家人都会默默地沉浸于幸福的回忆中。浓浓的爱意，弥漫着整个空间，不肯散去。

妗子一生吃苦耐劳，是个十分要强的人。她亲手把外孙拉扯大，让表妹在附近单位上班。直到半年前，妗子的病情日益加重。表妹毅然辞掉了工作，专心在家伺候母亲。

半年来，表妹任劳任怨地为母亲翻身，喂饭，喂水，方便。每天用湿毛巾为她擦洗全身，经常为她换洗被褥衣服。即使外人进去，也闻不到异味。因此，妗子从没得过褥疮。左邻右舍都夸表妹是好样的。光最后三个月，就因住院治疗而花了三万多元。但无论如何，也难以挽回妗子的命了。

表妹仍在悲悲切切地哭泣着。我心疼地劝她：“妹妹孝心已尽，还是节哀顺变吧。”

表妹擦干了眼泪无奈地说：“哥，总觉得心意还没尽到，娘就匆匆地走了。”

是啊，“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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