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八大山人传世花鸟作品赏析(3)

清 八大山人 莲房小鸟图 上海博物馆藏

八大晚年在品味孤独中,透露出他对人生命价值的认识,即:只有孤独的,才是真实的。表达的是对禅门“孤独乃真实相”观点的依归。在八大山人看来,归于“自性”、归于自由,才是真实的展示,才是生命意义的实现。孤独是一条通往自由的路。

  这其中很重要的一个观点就是存无住之心。无住,就是无所沾滞,一念不生,只有在无心的境界中才能真正无住。八大《题梅花》云:“泉壑无人,水碓舂空山。米熟碓不知,溪流日潺潺。”云来鸟不知,水来草不知,风来石不知,因为我无心,世界也无心,在无心的世界中,溪流潺潺,群花自落。曹洞始祖洞山良价有法偈云:“青山白云父,白云青山儿。白云终日倚,青山总不知。”八大上诗中传达的是和他的师祖一样的思想。

  山人有诗道:“春山无远近,远意一为林,未少云飞处,何来人世心。”(《题山水册》)“无心随去鸟,相送野塘秋。更约芦华白,斜阳共钓舟。”(《无题》)“侧闻双翠鸟,归飞翼已长,日日云无心,那得莲花上。”(《题莲花翠鸟》)这几首小诗反复出现在山人的作品中,第一首说在无念心境中,群山已无远近,远近是人的空间感,在无念的境界中,人心退去,天心涌起,山林禽鸟都是我的心。第二、三首描绘的也是与“人世心”决绝的境界,在这里斜阳依依,轻风习习,心随飞鸟去,意共山林长,白云卷舒自如,莲花自开自合,一切自由自在。

  现藏于上海博物馆的《莲房小鸟》图轴,将这一思想表现得很清晰。款:“壬申之七月既望涉事,八大山人。”又题有“天心鸥兹”四字花押,作于1692年。

  这幅画画一枝欲放未放的莲花,无根的莲枝,从左侧斜斜地伸出,荷塘、荷叶,都被删去,莲枝作独立无依之状。一只从远方飞来的小鸟,似落而未落,欲立而未稳,闪烁着欲动欲止的翅,睁着迷离恍惚的眼,一只小脚似立非立于莲蕊之上。

  前人说,中国艺术的最高境界如寒塘雁迹,太虚片云,这幅画真可当之。八大的艺术似乎总在虚无缥缈中,如云起云收,如飞絮飘旋,如烂漫的落花随水而流,缥缈无定,去留无痕。没有一个定在,没有一个完整的陈述。正所谓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雁过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不染一点尘埃,不沾一片烟萝。在八大看来,世事无常,世相如影,所以我心无住。一切物质的留恋、理性的粘滞、情感的嗔喜,都是“住”,人会在“住”中失去自由。

  这幅画中有“天心鸥兹”四字花押2,正合于八大要表达的思想。《列子》中说一个故事,从前有一个住在海边的人,喜欢鸥鸟,每天早晨到海边,和鸥鸟在一起玩乐,成百上千的鸥鸟落到他的身边,一点也不害怕。他父亲知道后,就对儿子说:“为我抓一只来。”次日早晨,此人照例到海边,但鸥鸟在他的头上飞来飞去,不再落下。因为他有了机心,有了贪欲,有了目的,而鸟儿是忘机的。八大要做一只有“天心”的鸥鸟,与世界游戏。

  在这幅图中,山人有“壬申之七月既望涉事”的款识,“涉事”二字是山人作品独有的面目。某某日涉事,是他题画的常款。关于“涉事”,他解释说:

  王二画石,必手扪之,蹋而完其致;大戴画牛,必角如尾,蹋而以成其斗。予与闵子,斗劣于人者也。一日出所画,以示幔亭熊子,熊子道:“幔亭之山,画若无逾天,尤接笋,笋者接笋,天若上之。必三重阶二贴纸,纸处俯瞰万丈,人且劣也;必频登而后可以无惧,是斗胜也。”文字亦以无惧为胜,矧画事!故予画亦曰“涉事”。

  “涉事”就是无心而为之。八大山人说,他是“劣于斗”的,他不善于斗,他来作画,只是“涉”及一件事,平平常常,无冲突,不争夺,心无所求,故无所失。唐代的赵州大师“吃茶去”的精神就是八大这里要表现的,他的艺术如赵州的茶碗,荡漾着清澈与平和。所谓“涉事”,就是无所'涉’,无所'事’,虽'涉’而未'涉’,虽“事”而无“事”,有的是一颗平常心。

清 八大山人 莲石图 立轴 水墨纸本 保利2015春拍 成交价2232.5万元

《莲石图》,纸本水墨,无纪年,八大山人真迹。图中,一大笔作一巨石,两小笔成两小石。笔爽而健,正侧并用,率意而肯定。莲叶莲花,置石之前后,似墨云之托月。石愈显其白,空灵若符号,这是以实为虚之法。
以八大山人风格演变进程来对照《莲石图》,便可以确定其为最后一大阶段前期的作品,约为山人六十六岁前后所作。

此画是日本收藏家桑名铁城的旧藏之物。桑名铁城在明治时期曾游历中国,搜集古代书画、碑帖及秦汉古铜,所藏八大山人与石涛的作品最称体系,甲于东瀛。八大山人晚年的代表作《安晚册》便是由桑名铁城购得,并于1920年携带至日本。

2015年6月5日晚,北京保利2015春拍“仰之弥高—中国古代书画夜场”在北京四季酒店举槌,其中,八大山人《莲石图》以1950万元落槌、2242.5万元成交,本作品此前估价为1200万至1500万元。

清 八大山人 鸟石牡丹 立轴 水墨纸本 嘉德2011秋拍估价2800万元

此图为八大山人常见题材,小鸟拳石,垂柳披拂,牡丹盛开,用水墨而五色已具。尤以牡丹为淋漓苳茂,当是从白阳画法中脱出。八大山人中年用笔方折,力量外露;晚年用笔圆厚,神气内敛。此图或方或圆,刚柔兼济,应是六十左右变化成熟之时所作,谢稚柳所谓“丹还九转”,甚是。此图署款“驴”,据当代研究八大山人权威王方宇先生考证,是其五十六、七时习惯的落款,画风与岁月甚合。裱边有吴子玉、谢稚柳题识,皆断为真迹,又曾经王季迁赏鉴(右下有王氏鉴赏印),并多次出版,极可珍。
八大山人驴字款鸟石牡丹图 王方宇
八大山人“驴”字款《鸟石牡丹图》,此画幅度甚大:纵162厘米,横45厘米,曾印入《艺苑掇英》第19期,第9页,署款“驴”字,印“驴书”。有谢稚柳先生题跋,跋曰:
“八大山人高年晚成,其画笔方而刚者,为前期;盖六十以后,凝重纵肆,风调独绝于当世。则此图款作'驴’,犹是其前期画,然用笔已圆浑,当是其丹还九转之际,于以见其流派变易之迹,则此图尤足珍也。玉弟出示其所藏,因相与论其画派如此。己未(1979)春初,谢稚柳在广州。”

八大山人用“驴”字题款的书画,自辛酉(1681)56岁至癸亥(1683)58岁,这三年中所作为方宇知见者,一共有22幅。这22幅中,题款是单独一个“驴”字者,有九幅,题“驴书”二字者,有十一幅;题“驴屋驴书”者,有二幅。其中有画九幅,书法十三幅。这些作品分散中国大陆、日本和美国三处,在中国有十六幅;日本有两幅;另有两幅只有拓本,原迹下落不明,在美国本来只有普林斯顿大学美术馆所藏一幅册页,但近闻这幅《鸟石牡丹图》亦流入美国,所以可以说现在美国有两幅。

至于刘九庵所说画鸟单足双足以及鸟尾复笔之论,都不一定是有决定性的论据,八大山人画常用复笔,也是屡见的事实。属名“驴”字接近圆笔,解释如上。但“驴”字结构以及运笔之笔路,却与其它多数“驴”字款近似。

以上所论以外,最有关键性之论点,应是“驴书”二字之图章。此点极关重要,而谢、刘二位皆未曾涉及。第一:“驴书”二字在八大山人作品中出现次数不多,题款中除《狂草自书诗》及《瓮颂》拓本以外,就只有“驴屋驴书”在《狂草自书诗》及《古梅图》中出现。但一般学者都以为,“书”是“书写”之“书”,“驴书”解作“驴所书写之作品”,但“驴书”二字在《蕉竹图》上出现,而在书法《瓮颂》上,款作“驴书作”。如果“书”是“书写”之意,后面不应再加“作”字;也不应在画上题“书写”之书字。所以方宇以为“驴书”是八大山人另一别名。刘久庵在所作《再记八大山人书画中的几个问题》中有详论,因为是另一别名,所以有“驴书”一印,“驴书”印必非伪作者所能虚造,那么此印是不是照八大山人原印翻刻呢?不是。因为此印和《瓮颂》拓本中之印,是同一来源,也就是同自一方石印所出。于是从笔墨中看,画笔和名款之笔墨,以及印章上看,此画为八大山人“丹还九转”之作无疑。

清 八大山人 秋花危石图轴 纸本水墨 112x56.5cm 江苏省泰州市博物馆收藏

  江苏省泰州市博物馆馆藏《秋花危石图轴》就是朱耷晚年写意花鸟画的经典代表作之一。该画创作于1699年,时年朱耷74岁。画面正中一块突兀耸立的巨石倾侧欲倒,几乎占据了整个画面,巨石下面的石缝中顽强地生长着一朵玉簪花,玉簪花所占比例极小,正含苞待放,但就是这小小的玉簪花给整个画面带来了精神。画面右上方为朱耷自书“己卯夏日写”、“八大山人”署款以及“可得神仙”、“八大山人”两方钤印。

  整幅画面构图险峻,且简略奇突,用笔凝重清润,墨色淋漓流动,危石上大下小,摇摇欲坠,造型极度夸张。曾被多少文人墨客赞美的玉簪花,在朱耷寥寥数笔下却勾画得如此脆弱、丑陋却又表现出一副既受欺又不屈、傲然不群的神态,充分显示了构图的“奇怪幽僻”。朱耷在技法上以稍干的笔墨放笔勾勒危石,以浓淡墨色表现石头的转折向背,再以干笔皴擦表现石块纹理,使石块与玉簪花的湿笔形成鲜明对比。画面中干笔皴擦的“皴法”亦被简化到不能再简化的地步了,人们似乎很难找出其中可以取消的赘笔,同时也很难设想其中何处还能多加一笔。

朱耷的花鸟画继承了陈白阳、徐青藤写意的技法,但画风比陈白阳更冷峻清逸,比徐青藤更狂放怪诞,寓意也更深刻,达到了“笔简形具”、“形神兼备”的境界。与其他画家不同,因为身世的原因,朱耷绘画时更着重的是内心情感的表达。如在画山水画时,朱耷所描绘的是心中之山水。多取荒山剩水,渺见人烟,树木歪斜,枯枝败叶之景,意境荒凉孤寂,于荒寂境界中透出雄健简朴之气,反映出他孤愤的心境和个性。

清 八大山人 1698年作 松下双鹰 立轴 水墨纸本成交价1232万元

《双鹰图》轴作于康熙三十七年戊寅(1698),八大年七十三。前一时期题款中常见的“八大山人画”的“画”字,此时已经改为“写”字,这是画家后期典型的写法,而双鹰也是晚期常见的绘画题材。作为画面主体的双鹰憩息于盘石之上,一瑟索凝伫,一神情如铸,外形与神情均十分到位,笔墨造型上几乎无懈可击。不过与先贤林良有所不同的是,画家似乎并不仅仅着意于对禽鸟状貌的真实再现,作为画家笔下的一个艺术符号,它们更多传达的是孤傲荒寒的心灵感悟。画面背景古木寒槎,虬干疏枝,树身用劲笔复笔,益见沧桑枯寂之感。下方盘石内方外圆,危如累卵,益增险仄之势。画家借助古木、怪石这些元代大师们常绘的主题,辅以静默凝重的禽鸟,暗示出生命的枯涸风蚀,苛刻寂寥,笔墨极简而意境丰满,元气充溢,体现了凝重、冷峻、朗润、含蓄、静谧的艺术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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