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川藏线骑行。三,关于高反
以下摘自王立雄先生的文章,王先生对于西藏的描写和分析是无与伦比的,包括对于西藏的高度,是我见过最通俗易懂的,又刻画得入木三分。
大多数人都有过上山的经历,即使站在三四千米高的山头(如四川峨眉山),并不觉得有什么特殊。但是孤立的山头和几万里的高原是完全不同的,在高处站一会儿和世世代代在上面生活更不一样。如果你住在房屋里,却有另一个人吃饭睡觉都在屋脊上,你们之间一定有很大不同。西藏就是被称为“世界屋脊”的地方。
中国很早以前就有这样的话───“人活一口气”。“气”无所不在,分分秒秒伴随每个人,甚至连人死也叫“咽气”。虽然古人指的“气”含义很广,但是人所呼吸的空气肯定是其中最基本的元素。近代科学又进一步解释,生命最不可缺的是空气中的氧。人体就像一个靠热量提供能量的锅炉。火的燃烧是产生热量的一种形式,其本质是一个氧化过程,氧越充足,燃烧就越充分,提供的能量也就越大。锅炉使用鼓风机,目的就是让更多的氧进入燃烧。谁都知道有没有鼓风机的燃烧绝对不一样。而所谓的“封火”,无论是把锅炉下面的通风口关上,还是把炉火上面压上湿煤面,作用都是减少氧的进入。你也会看出,那时火是多么暗淡,热量多么微弱。
海拔升高对人的作用就相当于人体锅炉的“封火”。随着海拔升高,空气愈益变得稀薄,空气的含氧量也按比例下降。海拔在3500米时,人只能得到海平面65%的氧气,升至5500米,就只剩一半氧气。从“人活一口气”变成以“半口气”支持人的生存和活动,其体能的下降是可想而知的。
十多年前,我们一家去丽江旅游,下飞机后就去丽江著名的四方街逛了一圈,兴致昂然。傍晚回到客栈,隐隐感觉头痛,客栈老板提醒可能是高原反应,建议我们好好休息,不要做剧烈的运动。他好像没有提醒我们不要洗热水澡,所以我们是洗了。第二天我们去了拉市海、束河古镇,第三天去了玉龙雪山,然后全家高反发作,全体跑去丽江人民医院吸氧。
我隔壁病床是一个当地的老爷子,他问我:小伙子,高反啦?我们这儿海拔2400米啊。我说:是啊,我来的那个地方,海拔4米。
几年后,我们去新疆旅游,在巴音郭楞州翻越一座3000米左右的山,晚上住在海拔2600米左右的地方,我又高反了,头痛而且肠胃有反应。
从此,我对高海拔、高原反应开始有一种病态的恐惧。2017年,第一次准备骑川藏线,我买了5公斤的青稞粉和酥油茶粉,每天早晨自制糌粑,吃了近二个月。骑行临近时,提前十多天服用诺迪康胶囊(就是红景天),再配上散利痛、氧健能、高原安、葡萄糖等等,只要听说是对高反有效的药物,我都带上。
从成都出发后,一路顺利,翻越折多山、天路十八弯、理塘高原,一直到巴塘,半夜有点咳嗽,去巴塘人民医院检查,说是肺水肿,只能半途而反。回到上海复查,从X光片看,确诊是轻微肺水肿。但这时候我有点怀疑二地的诊断了,因为我出发前有一次摔车,车把正好击中肺部,那很可能是硬伤,而不是高反引起的肺水肿。
今年(2019年)我再次骑行川藏线,试图尽量住宿在低海拔的地点。翻过折多山后,来到新都桥,原准备继续骑到雅江,在雅江过夜,因为雅江海拔2530米,而新都桥是3530米。路过57318的漫花客栈,客栈老板娘发现我走路不稳,嘴唇发紫,是典型的高反症状,强烈建议不要继续往前,而是在新都桥休息一天,等身体适应后再前行。
听人劝,总是没错的。这一天的休息对我们(方良和我)帮助极大,而且老板娘是个内行,传授了专业和科学的适应高原环境的知识和方法。以我们的体力,骑行高原不是问题,但必须让身体尽快在高海拔的地点适应,而不是回避。要适应高海拔,应该在体力基本充沛的时候注意休息,而不是把体力耗尽后,才随便找个地方休息。
老板娘也提供了(据说是军用的)高原安药片,帮助我尽快从高反中恢复,方良坚持不用药物,他后来一直到拉萨都没事。我也不建议别人服用这个药片,感觉副作用挺大的。外面药店里卖的高原安胶囊应该足够了,当骑行到4500米以上,感觉头痛的时候,吃上3片,10分钟以内,症状基本上就消失了。我在翻越东达山和米拉山(都是5000米)时,就是这么处理的,没有任何问题。
另外,藏民家中的红景天,效果也很好,立竿见影,不是我们在本地药店买的那些红景天,二者效果天差地别。
新都桥漫花客栈外的墙壁
据说是军用的高原安套片
对高原反应有病态恐惧的不止我一个
王立雄先生在他的书中总结说:“对内陆中国人来讲,高原缺氧是进藏最大的天敌之一。”事实上,王先生自己在高原旅行和考察了很久,还娶了藏族女子唯色为妻。他所说的高原缺氧,是对初上高原的人而言。
1950年的昌都战役后,18军组建先遣支队,由副政委王其梅率领,挺进拉萨。先遣支队特意选了1951年夏季的7月份出发,沿着传统的川藏驿道,前往拉萨。途中需要翻越一系列5000米以上的高山,遭遇缺氧和断粮的困难,于9月9日进抵拉萨。先遣队死伤惨重,但同行的阿沛.阿旺晋美夫妇,还有他们的藏族随从似乎毫发无损。
差不多同一时间,解放军还从新疆和青海派出二支队伍进藏,由新疆进藏的先遣骑兵连,一百五十人里死了五十六人,没有一个是战死的,全都死于高原病和营养不良,其余的人也大部分病倒。从青海入藏的西北支队,仅是翻越唐古拉山,就死了几十人,骆驼死了上万头。
18军先遣支队所走的路线其实是现在的川藏北线,先遣骑兵连走的是现在的新藏线,西北支队走的是现在的青藏线。也许不完全重合,但大体一致。
巨大的伤亡率,加剧了军方对高原反应的恐惧。不久,在西南局讨论修建进藏公路时,这些线路全部被否决,最后选定的是川藏南线,最主要的理由就是这条线路有一些海拔相对较低的区域,比如,雅江、巴塘、如美、波密、通麦、林芝,这些地点的海拔都在3000米以下。在决策者心目中,这样总好过全部在高海拔地区的其他线路。
问题是,川藏南线处于地质活跃带,最靠近印度板块和欧亚板块的接触带,几十年的事实早已证明,这条线路的地质结构极不稳定,飞石、洪水、泥石流、地震、雨雪,从来没有消停过,大概是世界上维护成本最高昂的线路。
但它已经在这儿了,近六十年了。尽管我们已经悄悄地修通了青藏公路(G109),修通了川藏北线(G317),新藏线(G219)也能通行,包括滇藏线(G214),但川藏南线依然是知名度最高的那一条,特别是它沿途的风景多姿多彩,是大部分人心目中那条神圣的天路。至于说几十年前那个并不科学的决策,不在今天牛人们的考虑之中,也许,他们觉得今天的技术可以对大自然说不呢。
从骑行川藏线来说,有高原反应很正常,保持充沛的体力,保证营养和休息,预先做好准备,了解它,再带上合适的药物,完全是可以适应的,适应了就行,就可以骑行,可以追逐梦想。